11.27 张曼玉:人生苦短,尽兴就好


1、

张曼玉已步入知天命之年。然鹅,又怎样?

纵然脸上胶原蛋白已流逝,眼尾细纹丛生,可她眼中依然有星辰大海,生活中依然有诗和远方。

年龄对有些人来说,只是老去了皮囊,灵魂却永远轻舞飞扬,不受任何限制。

息影十余年,张曼玉彻底蜕变。她把自己从一个亦舒笔下优雅时髦的都会女郎,变成了一个玩黑金摇滚的朋克女郎。

签约唱片公司、组自己的乐队、玩架子鼓、扫电吉他、用辨识度极高的烟嗓唱后摇。


真不知世人在替张曼玉可惜什么,在我看来,像她那样度过一生,已是人生理想。

人生其实很公平哒。

有些人年轻时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不淋漓尽致不痛快,临老了却学那菩萨低眉莲心禅坐拈花微笑渡流年。

有些人却选择了在年轻时藏起不靠谱的小梦想,等走完了康庄大道再返身上危崖,寻回不甘泯灭的初心,重新点燃未竞的梦想,把余生再活出无限的可能。

张曼玉显然是后者。


2、

1964年,张曼玉出生在香港。

大美人说自己小时候是只丑小鸭。长得瘦骨零仃,长手长脚,因为爱运动,玩球多过玩娃娃,因而晒成黑皮,用妈妈的话形容,就像只干瘪马骝(猴子)。

8岁时,随家人移民英国。父亲经商,家境还算优越。但是妈妈管教她很严厉,一旦发现她调皮捣蛋,就要藤条侍候。小曼玉因此学会了讨价还价:一鞭?两鞭?结果,往往一挨就是五鞭。

饶是如此,依然打不掉她的叛逆和倔强。中学毕业那会儿,她父母已经离婚,家里条件不如从前,妈妈从现实角度考量,希望她去读律师、医生之类又体面又赚钱的行业。然成绩平平的张曼玉,只对时尚感兴趣,对做个发型师的兴趣比做律师多多了。

于是,她对妈妈动用了圣雄甘地那套“非暴力不合作”理念:你逼我学我不想学的东西,我会去,但那是浪费金钱和时间,因为那四年,我不会听任何东西。

幸好,17岁那年,命运另指了一条路给她走,无须使上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

1982年,张曼玉随母亲回港探亲,在街头被星探发掘。

那时的她早已经长开。白皮肤、大长腿,一双灵动如小鹿的黑眼睛,一笑就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青春无敌。

就这样,她去拍了人生中第一支汽水广告。通往新世界的门打开了,她留在了香港,没有再回英国。

第二年,她参加了港姐选举,拿了亚军和最上镜小姐。

邵氏的导演王晶,还有无线,都捧她,找当时的一线艺人与她合作搭戏,包括梁朝伟、张国荣、梅艳芳......

后来,人家问她竞选港姐的初衷,她耿直地答:爱慕虚荣喽。

有时候,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个“爽”字,关锦鹏说张曼玉处理起事情来比男人还男人,勇敢、果决、还有能量。

这种性格挺招人喜欢。成龙的金牌经纪人陈自强跟她相谈甚欢,就顺手把她推荐给了成龙,就这样,她又成了《警察故事》里的”龙女郎“。

那时的她,长相清纯,心机全无,性格单纯如一张白纸,人称“傻妹”。因无人点拨,演戏全凭本能反应。生气了瞪眼、受委屈了嘟嘴,惟笑起来暖如春风,足以融化世间冰雪。

除了好看,大家都对她没什么要求,她对自己更没要求,就这么成了一只”花瓶“。

她也并不在意,成龙就特羡慕张曼玉,说她活得很自我、很快乐。

所以,像无知无畏这种词,真的是青春的专属。如同伊甸园里的夏娃,还不曾遇到引诱她吃下禁果的蛇,还拥有纯然的快乐。一旦明心见性,烦恼也就跟着来了。

有人至今记得1984年的TVB台庆,张曼玉表演杂技“空中飞人”,一双美腿一束纤腰,把一众男女都看呆了过去,其中也包括了名作家亦舒。

亦舒曾在小说《玫瑰的故事》里这样描写16岁的玫瑰:

蔷薇色的皮肤,圆眼睛,长腿,结实的胸脯,非常的活泼开朗,而且能说会道,讨人喜欢。只是,美则美矣,全无思想。

彼时的张曼玉在她眼里亦是如此:模样好,白皙得离奇,笑起来纯洁如兔宝宝,无论穿戴什么古怪东西,仍然可爱活泼。

所以,当《玫瑰的故事》计划搬上银幕时,她跟杨凡导演指定要张曼玉来演玫瑰,并放话下来:我不管她会不会演戏,只要她走出来,我就要看。

于是,张曼玉和周润发搭档,出演亦舒笔下那个”美则美矣,全无灵魂“的玫瑰。虽然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但真是单薄。

当时杨凡建议张曼玉拔掉虎牙,说这样可以拓宽戏路,她满不在乎地回:我又不准备在这行长做,赚够了钱就离开喽。

为了赚够钱,那两年,她拼命接戏,最多时一年拍12部电影,所以有了个外号”张一打“。

那时她演戏不过脑也不走心,所以没什么内耗,因此也不会有深刻的体悟。“花瓶”一直当到1988年,进了王家卫执导的《旺角卡门》。

墨镜王的鹰眼何其毒辣,他从张曼玉这个“花瓶”身上看到了“全亚洲最好的肢体语言”,于是因材施教,替她饰演的阿娥这个角色打造出了一种质朴浑然的美。

片中有一场她和刘德华饰演的表哥在大屿山巴士站送别的戏,目送表哥上车、开走,她脸上的表情从不舍到忧心,从悲哀到无奈,层次感分明。尚带点婴儿肥的面孔上那一种茫然无依感,看得人心都疼了。

《旺角卡门》拍完,张曼玉不再想着赚够了钱就离开,而是想留下来,做一个好演员。所谓演员的信念感,在她内心萌发了。

开窍之后的张曼玉,再出演亦舒的《流金岁月》时,已不复当初的”傻妹“模样,她变得越来越美,也越来越有内容。

虽然师太原著被改编得乱七八糟,

蒋南孙的样子却成了亦舒女郎的范本。穿白衬衫、卡其裤、戴金表,坐写字楼,走路带风。

接下来,张曼玉在电影《不脱袜的人》里饰演一个从乡下来到大城市想混出头的演员小玉。

她在别人的故事里,推演自己的人生,接受世事无常,预测明日风向。当一个人心里开始有了挂碍时,眼里自然也有了内容。

那部戏,替她挣回了人生中第一尊金像奖。从前不识愁滋味的傻白甜,终于撕掉了“花瓶”的标签,走向了实力派。

3、

有人给张曼玉算了一下,她这半生里,起码谈过11场恋爱。恋爱对象有设计师、建筑师、发型师、导演.....

.她不太注重家世门第,但注重才华,而且,长得一定要帅。这一点的审美,也比较亦舒。

从小受西方教育长大,在感情上,张曼玉是个非常纯粹的人。

她爱上一个人就会一头栽进去,完全不计较付出。但你若负她,她也不会委屈求全,迅速挥剑斩情丝,另觅下一个良人。

恋人之间常有的算计与猜疑,在她那里也罕见,她不会防人。因此,在情路上摔过不少跟头。

有一次,她某任男友把她写的情书曝给了八卦周刊全文刊登,她因文笔差、错别字多被世人群嘲。最难堪的是一片真心被拿来做谈资与笑料。

最难过的时候,关锦鹏来找她拍了一部《阮玲玉》。这位名伶同样是因为前男友出卖隐私给媒体被当成了靶子攻击,不甘受辱的阮玲玉在25岁时自杀身亡。

张曼玉出演阮玲玉那一年是26岁。兔死狐悲,她对阮玲玉的处境感同身受,所以在电影里,她真切地投放了自己的情绪,演得丝丝入扣。

那部片子,让她拿了柏林影后。

与青年才俊宋学祺的恋爱应是她谈的最伤筋动骨的一场了。

那两年她刚拍完《新龙门客栈》和《青蛇》,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却宣布暂时息影。

陈可辛闻听一脸骇然:两年!在分分钟都有新面孔出现,天天都有人争上位的娱乐圈,两年差不多就是一辈子了。两年后谁还记得你!

但张曼玉不管,她为了经营好感情,不但暂时放下了电影事业,还在对方公司资金出问题时,拿出自己的一千万身家给他周转。

谁能料到,她不但这笔钱打了水漂,对方人也另投了某富家千金怀抱。

她不撕不闹不抱怨,给自己的经验教训是:三十岁那年,学会了说“不”。

亦舒总要求笔下的女子活得姿态好看,哪怕胸口中箭,嘴角淌血,也要扶墙撑住,微笑着夸一句”箭法不错“。

张曼玉就是这样,在现实中保持冷静、理智与优雅,然后借电影里角色的际遇释放自己的情绪。

情伤后,复出拍《甜蜜蜜》,她贡献了一场教科书级别的哭戏。当豹哥喋血纽约街头,李翘看到他背上的米老鼠纹身时,哭得肝肠寸断。不知道那些汹涌的眼泪里,有几滴是为自己而流。

逐爱的女子如她,怎不渴望找一双温厚的手掌,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然而,痴心总是错付。

和法国导演阿萨亚斯的婚姻也如是,撑不过四年,以男方出轨而宣告终结。

不知为何,她的爱情总是像水中月,总是看上去很美,一捞就破碎。但她依然学不乖,依然飞蛾扑火般去爱。就像《新龙门客栈》里的风骚老板娘金镶玉,贪财好色,却有情有义,为了心爱的男人,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何其傻,又何其勇。


4、

张曼玉曾在一个访谈节目中聊起自己的理想型,听上去简单,其实很难。

和阿萨亚斯虽然无缘做夫妻,但他还是很懂她的。他清楚张曼玉的隐性气质与内心向往,所以差不多是替她量身定制了一部《清洁》,她在其中饰演一名吸毒的摇滚女歌手,为争取孩子的抚养权开始戒毒并清洁自己的人生。

张曼玉凭此片摘得戛纳影后桂冠。但她收获的最大惊喜并不是电影给她带来的荣誉,而是这部电影勾起了她内心曾被自己藏起来的小小梦想——她想当个歌手。

到了这个年纪,已经不再有犹豫的资本,她想到就做。《清洁》之后,推掉了所有电影邀约,一头扎进了音乐里,作词作曲、录音、剪辑,从头学起。

直到签了公司、发行了单曲、上了草莓音乐节,世人才恍觉:影后Maggie,已经转型成了歌手Maggie。

张曼玉的确是老了,但同时她也变得越来越酷。相较从前优雅妩媚的美,她更渴望拥有粗糙而强大的美。就像她最欣赏的英国女歌手艾米.怀恩豪斯一样:完全不理别人怎么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在谢霆锋的《十二道锋味》里出镜时,她紧身牛仔裤、飞行短夹克,包着头巾,一张瘦削的清水面孔依旧光彩照人。

美到底是什么?

张曼玉说:我觉得单纯的美很浪费人生,美要加上滋味,加上开心,加上别的东西,才是人生的美满。

她的话让我想起《情人》里的金句:与你年轻时相比,我更爱你如今备受摧残的容颜。

年轻时单纯的美,也有可能是亦舒笔下全无灵魂的美。当你被生活刀凿斧刻,面上留下岁月的痕迹时,灵魂也在被塑造,自我得以完满。

相较1983年那个单纯得像白纸一样的女孩,现在的张曼玉自认是一个性格复杂的人。

复杂没什么不好,人生本来就是复杂的。拆毁有时,建造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

如果不曾一一感受接纳,这一世就等于白来了。

只问敢勇,无问西东,这样的张曼玉,无论是亦舒女郎还是朋克女郎,都不紧要,总之短短一生,她尽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