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9 整整十年,她終於收到英雄還活著的消息,羅援力薦:誰是失蹤者(78)

(文/於曉敏)事情是這樣的:舒智強前幾天到康海勞改農場見吳越,使用的車還是容正在特區分公司的車,司機還是小崔,但這次舒智強帶上了秘書吳風,以便一路同吳秘書一起做些即將開展的工作的準備。路上,途經特區所轄的無口縣政府附近,見縣政府門前聚集了不少人,舒智強讓司機小崔將車開附近停下。原來聚集的是一群老兵。

吳秘書說,這群老兵主要是參過戰人員,共有三百多人,開始到縣政府來的人並沒這麼多,縣政府沒有解決老兵提出的問題,附近的老兵一起聲援才組成了這個隊伍。市委今天安排主管民政工作的李副市長、辦公廳張副主任來處理此事,省裡有關部門也來了人。舒智強見老兵舉的牌子寫著:“我們要尊嚴”“我們要工作”“我們要解決生活困難”。舒智強想下車過去,被秘書攔住了,他說:“舒市長別忙下車,先聽聽,這件事李市長在處理。”

看樣子老兵與特區來人已交涉多時,老兵們的情緒開始激烈起來了,有老兵在隊伍裡說:“我們的要求是正當的,合理的,我們有權取得我們的合法權益。”

這時張田站了出來,他“嘿嘿”乾笑兩聲,說:“你們不要以為當過兵就有資本,打過仗立過功就更有資本,了不起了,誰的話都不聽,告訴你們,我也是老兵,兵齡有比你們中間的一些人還長,打仗我也上去了,從死人堆裡爬過的,那又怎麼樣?不要把這些當包袱背上,那就很不可愛了。”

這時人群隊伍中間閃開一條縫,一個斷了一條腿的老兵拄著柺杖走到隊伍前,身邊是滿面滄桑的母親。母親說了話:

“我兒子的健全才應該是他的資本,他沒了一條腿,回來連找事做的資本都喪失了。國家規定的生活補助也不落實了,現在他靠六十歲的父親打工養活他。”

“是啊,我們這裡生活補助經常斷檔,有一搭沒一搭,很多困難無人給解決。”有幾個老兵說。

眾多人在抗議:

“到目前為止,你們當領導的,沒有一人耐心聽聽我們的訴求。”

“你們從我們的切實需要考慮過嗎?”

……

張田又搶在李副市長前發話了:“我們將給你們所在的各鎮、鄉政府打電話,要求他們給你們解決,這樣總可以吧?”

人群立刻回應:

“不可以,他們不會給解決。”

“他們的做法還會是推諉。”

“對,不僅是推諉,甚至是打壓。”

“我們希望市裡給直接解決,如果市裡不給解決,我們就到省裡去。”

……

張田聲音提高了:“那你們到底想怎樣?家有家規,國有國法,你們未經有關部門批准,自行聚眾滋事,是有違法之嫌的。考慮你們都是從戰場走下來的,我們可以不深糾。”

這句話一下子把老兵們的情緒激怒了:

“這把我們當成搗亂分子了嗎?”

“難道我們維護自己的權益是違法行為嗎?”

“我們今天先不談待遇不待遇、困難不困難,就談這個涉嫌違法。”

“到省裡去,討一個說法去,我們到底是不是違法,是不是滋事。”

“換掉牌子,直接寫上討說法。”

……

李副市長、張田和省裡的來人都緊張起來。

這時舒智強按捺不住了,氣憤地說:“他媽的!這個張田,口口聲聲說自己當過兵打過仗,但凡有一點軍人情懷,都不該說這樣的屁話出來。走,我過去!”說著,他推門準備下車。吳秘書立即勸阻:“舒市長,你不能過去,你的意見與張主任相左,事先又沒通氣,鬧不好會生出你與李市長和張主任之間的矛盾,還有省裡的來人。我比你瞭解市政府內部的情況,盤根錯節,十分複雜……”

“我不怕這些。”舒智強說,還執意下車。

“舒市長,你過去,你與李市長他們想法又不一致,有可能更激化老兵的情緒。再者說,這事不是你分管,你的意見也不能代表政策。”秘書的話很到位了。

舒智強還在猶豫。吳秘書對小崔說:“趕緊開車!燕局長還在康海等我們。”

車飛快地開動起來。他們三人看見李副市長站出來,不知在跟老兵們說些什麼……

舒智強把這件事講給容正和陽戈,他倆也氣憤起來。

舒智強說:“這事我不能袖手旁觀,辦完陽戈的事,我再把手頭急需處理的工作完成,就休假,仔細調研一下老兵們的困難訴求,然後給省裡直至中央寫報告。”

“我支持。回國後,我也幫你。容教官最近幫我調查了一件事,我回去就儘快辦這件事。”陽戈說。

陽戈說的是曲振平的秀才半導體器件加工廠的事。曲振平遇難後,工廠就逐漸衰落了,維繫艱難。陽戈與容正商量,他們出資將加工廠重新運作起來,擴大規模,廣招參戰回鄉的無業老兵進廠工作,決定工廠交給特一連原來的二排長付名臣負責,付名臣對小秀才曹俊感情最深,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有大愛之心。

舒智強感激地看著容正和陽戈,說:“你們的這個想法好啊!”

陽戈仰頭說:“就讓曲振平的靈魂和戰友們在一起吧。”

舒智強臨行前,陽戈拿出一個小手提箱交給他,說:“我考慮良久,目前證據都已齊全,就是我現在有所閃失,長眠於世,完整的證據都可以證明我的清白,證明杜朝陽是真正為國捐軀的烈士了。所以儘早讓華翎知道我的情況吧,這裡是我從今年元月一日開始寫的每日一信,到今天九月十五日,一共二百五十八封,我在前面告知她我還活著,讓她通過我的信,先來了解我如此十年人生的緣由和樣態。連長,你交給華翎後讓她回宿舍自己打開小箱看。這樣你和丁一釗指導員就免於轉達傳話時的窘迫了。本身這些信,也是寫給華翎看的。謝謝連長。”

舒智強從香港回大陸直接到了S師,得知趙子毓和丁一釗正在軍區參加會議,他直奔師政治部,把陽戈託付的小箱子交給了華翎。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華翎,叮囑道:“回宿舍再打開看裡面的東西,注意管控自己的情緒,不要太激動了啊!”

華翎被舒智強那深深的一眼和“不要太激動”的叮囑搞得心跳加快,驚慌慌地看著舒智強。舒智強拍拍華翎的肩說:“沒關係翎兒,裡面是好消息。”

華翎回到單身宿舍,打開小箱子,見裡面由牛皮紙包著厚厚一包東西,她順著紙邊的封口打開,眼前一張白紙上赫然一行字:“親愛的翎兒,我是陽戈,我還活著……”

華翎一下子將信摟住,將額頭抵在桌面上,一動不動。與其說下意識地摟住了信,不如說是摟住了自己的心,因為她的心要跳出喉嚨,她有意識地把心抵壓住……良久,待她抬起頭來,已是滿面淚水。

“陽戈沒死”,這是華翎始終堅持認為的。十年後,當自己的認為與真實的消息相吻合的時候,華翎還是感到一種喜從天降的突然。

是真的嗎?再——看——看!華翎一任淚水奔湧,淚水放大了信的字跡,她又看到了那一行字:“親愛的翎兒,我是陽戈,我還活著……”

手寫字跡也是陽戈的手跡,不用再懷疑了。

陽戈在信中告訴她:“要不了太久,我就會回到你的身邊。”

兩百五十八封長長短短的信,華翎基本看了七天七夜。這十年,華翎也是寫下了大量日記的。雖不是天天寫,但每個月沒有中斷過。如果是因為忙或其他什麼原因,至少一個月寫下一篇記事或感想,這樣的記事可以稱為“月記”了。

華翎發現,陽戈四月五日信的主題與她四月份的一篇日記的主題是疊合的,談論的都是孤獨,好像他倆在面對面地述說應對一樣。

陽戈的信是這樣寫的:“我知道,從那場戰鬥結束後,人間探尋我的窗口就無情地向我關閉了。沒有人再真實地造訪我的歸宿,我的名字被寫在墓碑上,所謂的‘身軀’被埋在土裡,我與世‘隔絕’了。‘隔絕’的世界令我孤獨。孤獨,是我在放逐中最深刻的體驗。孤獨像無聲的風暴,折斷了我的失意、彷徨、無奈、糾結、無望……卻把我誓將清清白白迴歸的根芽,逐漸深植在我的心房。孤獨使我的意志堅定起來,也使我的思維更加清晰。在深植我心的根芽生機勃勃,我就不再認為證實清白是我難以肩負的重荷,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我未來的迴歸以及迴歸的未來而振響羽翼……”

華翎的日記寫道:“我探尋你的窗口,從未關閉過。我無奈的是我無法造訪你,我唯一的依賴就是等待。我知道你一定很孤獨,我更孤獨。孤獨使我時常畏懼我喪失這種孤獨。隨著歲月的流逝,你的音容在我孤獨的想象中凌駕於我的希望之上,需我舉頭仰望才將與你對視。你漫步於變幻莫測的雲端,一節一節向上飛騰,使我在度日如年的等待中仿若漸漸墜落於絕望之谷。我時常在孤獨絕望中顫慄不止又擔心失掉孤獨的影子。這時我會掙扎著捧出玉鳳佩,看見它的光像一面鏡子,照見我背後的一絲希望……”

陽戈的信和華翎的日記都有關於“情緒”的記錄。

陽戈是這樣概括自己這十年間的情緒的:“我每一天的情緒都帶著失落和亢奮,這是一種無法平穩的情緒狀態。”

華翎的日記這樣描述自己的情緒:“我每一天的情緒都帶著無奈和期盼,是一種積極又失落的莫名情緒。”

這樣相似的主題議論,在陽戈的信和華翎的日記之間屢屢交叉,令華翎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