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4 苏秀:​“我穿上了一双停不下来的红舞鞋”​

苏秀在家中


谈意外畅销——“大家不是追捧我,是追捧上译厂精耕细作的那些作品”


朴素、端庄的深蓝色外套映衬着一丝不乱的白发,苏秀老太太显得很精神。一开口,平缓清晰、略带一点北方韵味的普通话依然葆有美好的音质。


“这本书真是一个意外。”苏秀回忆道,她原本早已从上译厂退休,淡出了配音工作,移居杭州的女儿家。是读者热情的火花点燃了她尘封的思绪,把她拉回到了曾经的“配音现场”。


“2003年,我看到《中国电视报》谈及《虎口脱险》,说,‘感谢上海电影译制厂,感谢配音演员,感谢八十年代’,我真的被触动了。我完全没想到,在20多年以后,居然还有人以这样深情的语气谈到我们。再以后,陆陆续续有更多的报纸、杂志以及电视、广播谈到了我们,采访了我们。我还在中国配音网上看到网友为邱岳峰和毕克建立的‘墓碑’和‘纪念馆’。有的网友在上面写道:‘很多明星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失去了光华。可是他们的光辉却渐渐被后人发现,这就是他们的魅力。’”让苏秀感动至深的是,“音粉”们不仅对《简•爱》、《尼罗河上的惨案》、《虎口脱险》等影片珍爱有加,即使对《天鹅湖》这样一部小小的动画片,也那么念念不忘。说:“两个小松鼠简直可爱得没法形容。”.


但,即便如此,苏秀收到当时任文汇出版社编辑陈飞雪的书稿邀约时的心情还是“没想到”。“我心想,这本书谁要看?目前时尚男女对译制片不感兴趣。你怎么敢约我写这样一本书。”抱着“写着玩”的心态,苏秀完成了《我的配音生涯》书稿。不料,在2005年8月上海书展的签售会上,一进门,她就看到买书的队伍从大厅排到楼梯上。“我觉得这辈子我付出的一切都有了回报。”


她想,读者的热情不是对我个人的,是怀念上译厂精工细作的那些作品。而对那些影片贡献最大的几个老头却已经不在人间了,她不能让他们被埋没。因此她主编了《峰(邱岳峰)华(尚华)毕(毕克)叙(陈叙一):上译厂的四个老头儿》。


“后来,有人愿意把我书中提到的影片,给我做成有声版。于是我在我们译制的70部影片中选择了50部,把书中谈到的所有译制片的精彩片断,像戏曲里的折子戏那样,汇集成了有声版音碟《余音袅袅》。我无意中,使这些音碟几乎涵盖了我厂40年来所有的演员。”


谈配音艺术——“我从来没有觉得配音是戴着镣铐跳舞”


苏秀1926年生于长春,读书时,曾短暂地(大约几个月)参加过哈尔滨电台组织的广播剧团。1947年,随丈夫调动工作来到上海。1950年2月,她考取了上海广播剧团,作业余演员。这年9月,她又考取了北京电影表演艺术研究所。后被分配到上海电影制片厂翻译片组,干上了配音这一行。


她珍藏着一枚奖章。那是1957年春天,文化部评选出1950至1955年优秀电影工作者奖,上译厂5位获奖者前去北京领奖。对30刚出头的苏秀而言,那意味着生命中的春天。她对记者说:“这辈子我很享受,就像那部老电影《红菱艳》,我穿上了配音这双红舞鞋就停不下来了。”


“有的人说我们配音的人是戴着镣铐跳舞,我觉得我从来没戴过镣铐。理解原片是个无限的天地。你理解得越细致,越具体,你配出来的影片就越生动。生动和深刻是没有边际的,包括了历史地理,风土人情,你有多少知识、读过多少书,都不会嫌多。”


苏秀说,当年上译厂的每个配音演员,都不光是念台词,而是塑造角色,从声音里能听到人物的感情,甚至所处的环境和氛围。“比如我配《孤星血泪》里的哈威夏姆小姐,因为结婚当晚她被未婚夫抛弃,怕被别人议论,从此永远不再出门,房间里大白天也拉着窗帘点着蜡烛,结婚蛋糕上结着蛛网,有老鼠窜来窜去。她的心灵被这种环境里的有毒的空气所扭曲,因而总是阴暗的。”


老厂长陈叙一所翻译的剧本特别考究。“《简•爱》里头,罗切斯特头次见到简,对她说:钢琴在那儿。弹吧。随便什么。原文是三个句号。如果按中文语句顺序,说成:钢琴在那儿。随便……弹点什么.第二个停顿就变成了删节号,罗切斯特的语气就会显得犹豫,反映不出罗切斯特那种霸道劲儿了。”自从发现这个秘密后,苏秀在她以后执导的译制片中,也很注意原文的停顿是句号还是逗号或者是删节号。中文的台词也尽量与原文一致。“这样配音演员的节奏,才能和原片人物浑然一体,让观众感到就是原片演员在说中国话。”


谈译制片的未来——“汉堡包吃腻了会想吃功夫菜”


在即将面世的《我的配音生涯》增订版中,苏秀加入了近六分之一的篇幅,主要是近年来所见所感,以及对译制片现状与未来的思考。在苏秀心中,纠结着一道无解的题:一方面是人们对往日译制片的热情不减,一方面是当今大城市的院线明确对译制片说“no”,译制片这个片种,究竟还有无存在价值?


“李梓逝世,引起人们普遍的反映,我原以为观众会把她忘了,没想到悼念是这么隆重。北京几个译制片爱好者策划了一台配音演员与观众见面会,让我们几个至今健在的配音演员一块儿回忆一下过去的录音片断。在国家大剧院的戏剧厅里,竟然卖了满座。我想,这一切都明白无误地说明了一点,老厂长陈叙一带领我们上译厂这个团队毕生所追求的“还原原片”的目标,是选对了的。我们一生呕心沥血译制的作品,是人们所需要的。”苏秀说,“就像汉堡包刚进来时受到欢迎,新奇,方便,但吃久了你还是会想吃妈妈做的功夫菜。”


苏秀说,现在的译制片质量确实不如从前好,因素有很多。“比如我们以前配音是要推敲剧本的,要分析人物性格,寻找台词的节奏。现在没有这些了,一天三集,拿劳务费,成了常态。又比如,你回想一下,凡是到现在大家还念念不忘的译制片,影片本身就比较精彩。现在每年进来的电影良莠不齐,如果影片本身是个次货,你怎么用力也配不好,因为它的原始材料就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