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現當代西方哲學》這門課程當助教的時候
給同學們佈置了三次作業
第一次
我是如何把眼前的杯子看成一個杯子的?
要求:500字
第二次
如果我是一個從來沒有看見過杯子的人
我是如何把眼前的杯子看成一個杯子的?
要求:500字
第三次
我是如何思考“我是如何把眼前的杯子看成一個杯子”這個問題的
要求:500字
在之後的16次課中
我帶同學們讀了下面的書的選段
1. 笛卡爾《第一哲學沉思集》
2. 貝克萊《視覺新論》
3. 洛克《論人類的知識》
4. 休漠《人性論》
5. 康德《未來形而上學導論》
6. 康德《道德形而上學奠基/基礎》
7. 康德《何謂啟蒙》;福柯《什麼是啟蒙》
8. 馬克思《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論猶太人的解放》
9. 霍克海默、阿多諾《啟蒙辯證法》
10. 尼采《悲劇的誕生》
11.胡塞爾《現象學的觀念》
12. 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導論
13. 薩特《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
14. 海德格爾《關於人道主義的書信》
15. 維特根斯坦《邏輯哲學論》
16. 梅洛龐蒂《哲學讚詞》
17. 福柯《規訓與懲罰》
18. 伊利格瑞《此性不是同一性》
19. 列維納斯《總體與無限》第一章
杯子和哲學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呢?
去年助教課,我要求學生寫5000字的論文,主題不限,儘管大家洋洋灑灑寫了很多,但我對作業的形式並不滿意——他們太熟悉這種論文生產模式,以致於5000字都不夠他們找到哲學思考的入口。為了儘可能地貫徹梅洛龐蒂的教條,即哲學思考的意義就是教會我們重新學會“看”世界
簡單來說,即便是對這十多位哲學家將近二十本著作淺嘗輒止的閱讀,我們都會發現有且只有一個問題贏得了他們共同的關注:我是如何把眼前的杯子“看”成一個杯子的?
第一次作業題目,是一個完全沒有進行過哲學思考的學生對於一個杯子的思考:我是如何把這個杯子看成一個杯子的。我希望他們能夠不要受到哲學家、生物學家、心理學家的影響,完全從自己的經驗、體驗或看的過程出發,來思考眼前的這個杯子。儘管我迫切地希望有學生能夠在看這個字的兩邊,加上引號。因為當哲學家在感覺、知覺、經驗、描述、構造或使用一個杯子的時候,“看”早就不是看了。
第二次作業題目,是一個擺脫自己的經驗而思考這個杯子的過程:如果我是洞穴中被釋放的那個囚徒,我是如何把這個杯子看成一個杯子的?我希望他們能夠不要受到自己的經驗、體驗和既有知識的影響,作為一個僅僅見過影子的囚徒,單純地去看,去思考這個杯子
第三次作業題目,其實是對前兩次作業的反思。對我的反思的反思,對我的意識的意識,對我的思考的思考,對我的看的看,這恰恰是哲學教會我們的最重要的事情。哲學家並不關心眼前的這個杯子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他在意的是:我怎麼能認識這個杯子呢?為什麼兩個人從不同的地方去看,看到的卻是同一個杯子呢?這個杯子怎麼就是杯子而不是水壺呢?哲學研究可能性,認識的可能性,好的生活的可能性以及人的可能性。或者說,哲學研究的就是“如何吃一隻皮卡丘”的問題。
關於作業的完成情況
我遇到了非常有意思的學生,一些人的真誠和他們對題目的拆解讓題目本身“活”了起來(隨機摘錄)
看到這個題目的時候,我第一個想法是,這怎麼能是個哲學題目呢?這難道不是物理上的知識嗎?然而更深入的思考之後,就能發現這不是個物理問題。物理上能夠回答的只是我為什麼能夠看見這個杯子。但是,“知道”卻是哲學。
被問及這個問題時,第一反應自然是“這有什麼好問的,我看見它在那了。”
其實我完全無法對“我是如何看到這個杯子的”做出一個我自己滿意的解釋,在一開始思考的時候我就下意識地逃避了這個命題,轉而去求證這個杯子是否一定是存在的。
看到這個問題,我不經想問,我是如何思考“我是如何思考‘我是如何看到這個杯子的’”於是我便不能思考了(卒)。
為什麼我看到的杯子,是一個杯子?這個問題的開始,或者說提出了這個問題時,我們可以說我們在懷疑。
我先創造一個杯子,這個杯子和一般的杯子不同,它缺失且只缺失了一種性質——形。這意味著當我把它拿在手裡的時候,只有我確信地知道我手裡有一個杯子,其他人看來,我手裡什麼東西都沒有。
我認為,即便面前擺著一個杯子,即便你睜開雙眼,你也並沒有看到它,或者從哲學的角度來說,你並沒有真正看到它。
杯子就在那裡。不需證明。
助教佈置了一個小作業要求我們寫一篇類似“我如何確定我真的看見了這個杯子”的文章。想了兩天不知道寫什麼,後來去上了一次廁所,我突然開始懷疑:我是不是走錯了。我真的進了男廁所嗎?
如果沒有我在寫哲學課的作業這一前提,我也許會很直接的回答這個問題:“從我吃飽了之後打的嗝來判斷,它還是芹菜。”如果有人問:要是你沒有打嗝呢?你沒有對它進行持續的觀察,即使你對它進行了持續的觀察,你又不是芹菜,你怎麼知道它沒有在你沒有觀察的時候偷偷變成韭菜呢?這個時候我會覺得他是個槓精,低頭繼續吃我的芹菜餃子。
首先,看到這種常識性的問題,作為對日常生活麻木而不懂發問的凡人(好聽的說法,不好聽就是愚者),腦海裡首先毫無思考,一片空白。但是空白顯然於事無補,我需要完成這500字,不論我多麼毫無想法,於是我接下去了真正的思考。
二、我看到了非常棒的思考過程,一些同學單純地在自己的體驗中談論看的過程(隨機摘錄)
現在我們可以開始對水杯的沉思了。既然是關於水杯的沉思,那麼什麼是水杯呢?它是存在於我頭腦中的一個概念?是我們對類似實體的一種抽象?還是說它是兩個漢字?是shui bei的發音?又或者說它是佔據某一具有特定廣延的空間的實體?
你怎麼證明你拿的是杯子?
你怎麼證明剛才落下的是粉筆?
你怎麼證明你吃下去的是包子?
這看似不相關的命題,卻直指同一個問題的核心——我們能相信自己的感官嗎?
首先,從視覺上,我看到一個形狀,這個形狀在我大腦中的印象是一個杯子。於是我就認為我用我的眼睛看到了一個杯子。然而,這種印象有可能錯嗎?我覺得是有可能的。比如,一個非常像杯子的物體,當我不仔細地看它的時候,我很有可能就會把它誤認為杯子。
我們說我們看到一個杯子。為什麼不說我們看到的是一個碗或是一個其他的東西。
首先,我以前從未見過這個顏色,我曾經世界裡只有黑暗與火光,這是不同於它們的顏色,所以我確信它是個新東西;其次,我見過這個形狀,在我被綁著的時候,在牆上看到過很多東西,有一個東西和它很像,但是顏色不一樣(影子)。由此我清楚了,我前面有著一個東西,一個我不瞭解的東西。
首先是這個杯子對於我來說的意義,即杯子是什麼。由此,我就將盡自己的可能去描述這個杯子。但到了描述,我便會思考如何去描述一個物體。然後,我就會想到這個杯子的顏色、形狀、大小等等,我會用這些詞描述這個杯子。
吃掉什麼不難,難的是如何確定食材本身是存在的且是可食用的。在我看來,這個問題等價於如何證實皮卡丘的存在並確認皮卡丘的可食用性。由逆否命題的定義可知,證明皮卡丘的存在無外乎兩種方法,要麼證明世界上有皮卡丘的存在,要麼證明世界上上沒有皮卡丘存在是個偽命題。
結課那天,我帶了兩本書,準備問他們兩個問題,誰站起來回答就給誰
問題1:你覺得你選擇這門課的意義是什麼?
回答:這本書
我把書送了出去
問題2:你覺得我們學校開設這門課的必要性在哪裡?
回答:沒有必要就是它的必要性
我把書送了出去
問題3:我作為助教,我來上助教課想告訴大傢什麼呢?
回答:告訴大家,去欲求且只欲求那些值得欲求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