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說：深挖遊戲《只狼：影逝二度》，“不死”究竟想傳達什麼？

魚說·第001期

死不是可怕的而是可愛的,不是醜而是美。死就是生,無須躲閃而應追求死是一種極致、一種境界、一種永恆。——川端康成

從《只狼：影逝二度》談“不死”文化

2019年，最成功也最風光無限的遊戲，必然就是這部來自遊戲鬼才·宮崎英高的動作遊戲《只狼：影逝二度》。

秉持著“魂”系列遊戲難度的同時，極大地削弱了探索元素而極大地表現了和風的美麗與韻味，在刀光劍影之中，構造了一個充滿武士浪漫情懷的血腥世界，讓玩家真實地在戰場上體會到何謂“差之毫釐，失之千里”。

但與其它遊戲不同，《只狼：影逝二度》中的死亡，在遊戲世界中，全是真實發生的。所以原則上，“Shadows Die Twice（影逝二度）”這個副標題應該改為“Shadows Die So Many Times（影逝好多次）”。

而當主角死亡次數過多，會讓周圍的NPC染上一個名為“龍咳”的疾病——狼會靠著吸收周圍人們的生命力來進行復活。

在遊戲設定中，狼所在的日本從西方（應該是中國）飛來了一隻櫻龍，當地的貴族們立刻將其作為神明給供奉了起來，併為其在山上建立了源之宮。由於櫻龍的力量，山上的生物逐漸都進行了變異，獲取了不死的能力——包括當地的王族。

從此，王族便擁有了名為“龍胤”的力量，並且可以靠自己的意志讓其他人也獲得不死的能力——代價則是，每次死亡，都必須靠吸取其他生物的生命精華來複活。而男主角狼也是因為被偷襲、差點死亡的時候，獲得了御子賜予的“龍胤”力量而獲得了永生的力量。

其實《只狼：影逝二度》中的“不死”文化又豈止龍胤力量：在破廟的右邊，就有著一位同樣擁有不死之力的武士——不死半兵衛。

但半兵衛不死並非由於擁有“龍胤”的力量，而是因為他身為“附蟲者”。而說起因“附蟲”而不死的人，就不得不提到20多年前的一部動漫作品——《無限之住人》。

從《無限之住人》論生死之異

《無限之住人》連載於1993年，漫畫家沙村廣明，以其寫實且細膩的畫風與超大膽的劇情編排，一經連載就獲得了廣大讀者們的青睞。畫面中的大量線條與淡墨，洋溢著一股特別濃厚的日式風味。

故事背景設定在日本幕府時代，少女凜由於雙親被殺，獨自踏上了復仇之旅。而與她在旅途中結識、力圖靠幫她復仇來贖罪的男人，就是本作的男主角——不死的萬次。萬次不死的理由，與《只狼：影逝二度》中的半兵衛如出一轍，是在身體中被埋入了血仙蟲而獲得了不死的能力——他也是一名“附蟲者”。

萬次願意幫助凜的理由是因為自己過去犯下的無可挽回的錯誤。

1792年，萬次在衝動之下殺死了自己萬惡的上司，更在逃亡過程中失手殺死了前來追捕自己的妹夫，而目睹了一切的妹妹瞬間神智全失，更死於萬次自己的仇家之手。帶著如此的悔恨與痛苦，萬次卻因為不死之身，靈魂無法得以解脫。

在《只狼：影逝二度》中，經常可以看到各種敵將背後都會插上一面大旗，上書八個大字——“有死之榮，無生之辱”。將忠誠視為一切的武士與忍者，可以為了主公放棄一切，哪怕是生命。而被俘虜的將領，也會因為被敵將允許切腹自殺而感到光榮——切腹所帶來的痛苦能讓他們從對任務的失敗挫折中獲得解脫。

因此在《無限之住人》中，我們可以看到萬次總是莽撞地接下敵人的各種致命攻擊——只有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與痛苦之中，他的靈魂才能獲得幾秒鐘的安寧。為了解開不死的詛咒，他選擇踏上了“殺死一千個惡人”的贖罪之旅。

只是，在那個血腥的時代，如何甄別善與惡的界限？已經喪失武士尊嚴的萬次，無非是在靠著“殺戮”這根救命稻草頑強地在自己充滿悲愴的命運中，尋找不那麼悲愴的生存方式罷了。

而給他埋下那隻折磨其靈魂的血仙蟲的，正是在日本不死文化中經常出現的“八百比丘尼”。

從八百比丘尼看日本人對“長生不死”的態度

拜國內著名手遊《陰陽師》所賜，大家對“八百比丘尼”這個人物應該不會陌生。事實上，她不僅存在於《無限之住人》之中，也存在於本文開篇所提到的《只狼：影逝二度》之中，以破戒僧的形象出現在了玩家們的面前。

在日本，有一本流傳至今的正史《日本書紀》，在其中有著這樣的記載：

公元484年，大和時代的丹後國。有漁夫在河中捕獲了“頭部像人猿，有著像魚一樣細細牙齒，全身披覆著鱗片”的水中生物。

而由鎌倉時代的橘成季先生所著寫的《古今著聞集》中講到：

人魚美味且可以食用。

上面都是關於人魚的一些記載，而八百比丘尼，則和人魚的故事緊密相連。

1449年的《臥雲日件錄》中提到，在日本若狹地區住著一位叫做高橋的男子，有一天他捕到了一隻人魚帶了回家，家中人都嫌人魚太醜陋而不敢食用，而高橋的女兒則因為年幼加上好奇食用了。

結果她因食用了人魚肉而獲得了千年的壽命，在長期的生活中，她不斷地看著自己至親、至愛的人全部離開了自己。難過的她出家為尼，八百年間周遊各國，用心體會晝夜交替、四季變換、還有世間各種冷暖，最後卻只感悟到了：一切皆空。

於是，她回到了故鄉若狹，在一個山泉旁絕食自盡，享年800歲——因而被後世的人們稱之為八百比丘尼。

雖然有著八百比丘尼的先例，但在日本民間，大家還是普遍認為，吃人魚肉雖可獲得不死之軀，但絕對會帶來巨大的災難。比如同樣姓高橋的著名漫畫家——高橋留美子所著的《人魚之森》系列作品，看完讓人胸中充滿了持續不斷的悲傷與痛苦，久久不能散去。

可見，無論是《只狼：影逝二度》、《無限之住人》還是《人魚之森》，作者們都傾向於將“不死”與“不幸”畫上等號。

從櫻花品“向死而生”的生死觀

自古以來，日本人就偏愛櫻花——“櫻花七日”，它從開花到凋謝僅僅只有一週時間，雖短暫，但絢爛。而人來人間也不過數十載，日本人非常憧憬像櫻花一般，即使死，也要擁有剎那間的絢麗。

正因人生短暫，人們才能夠正視生命的重量；正因人生有了界限，生命才會擁有自身的厚度。但是，倘若有了“長生不死”的能力，短暫的生命才可綻放的那股耀眼的光芒就會消失殆盡、蕩然無存。

一朵櫻花總是顯得那麼單薄無力，而成千上萬株櫻花聚集在一起隨風綻放與飄落時，那種美感才足以讓人難以忘懷。而“長生不死”所帶來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必然的形單影隻

所以狼才會在以為義父和御子雙雙喪命之後，一直呆在井底再也不出來——因為在他心中，雖然獲得了不死之力，需要保護的人卻一個也沒有了，自己早已變得沒有任何生存的意義。

也所以他在遊戲開始時聽說御子還活著的時候，立馬如同重新綻放的櫻花一般，開始燃燒起了自己的生命，斬斷敵人、斬斷命運、斬斷名為不死的枷鎖——甚至到了遊戲最後，親自斬斷自己的生命，化作一抹櫻花花瓣，隨風飄逝於人世之間。

川端康成在自己的文學名著《雪國》中有提到：

死不是可怕的而是可愛的,不是醜而是美。死就是生,無須躲閃而應追求死是一種極致、一種境界、一種永恆。

所以同樣散發著這種物哀之美的《只狼》，才會讓玩家們在遊戲中看到無數次“死”的畫面——我想，向死而生，才是描寫“不死”的作品們想傳達給玩家們的信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