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异客》影评

本社放映 第一季

放映时间

7月30日 19:30 《空山异客》

7月31日 13:00 《那片湖水》

7月31日 16:00 《光斑》

7月31日 19:30 《槟榔》

* 导演均到场映后交流

放映地点

西安市科技路305号西安大都荟Localand D25

碧山工销社西安店 3F

空山异客 Ghost in the Mountains

2017 | 剧情 | 彩色 | 92min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回到家乡,发现一切都变得不认识了。或许他想忘记看见的,就借酒浇愁,到处瞎逛,经常醉倒在路上。人们称呼他“山鬼”。

——那后来呢?

——后来他死了,他原本就是鬼嘛。

上述对话并未出现在电影里,它似乎更适合出现在某个传诵诗经的乡下私塾,扎辫子的小丫头和白胡子的老先生在课间休息时的问答。

或者,它更能以一种中国人通俗易懂的方式,去引发种种物是人非、草木春秋的感慨。

我们身处剧烈滚动的现实之中,颠簸与加速运转的欲望之力,时刻都要将人抛离原地。回望似乎是无奈的姿态,却时有未曾经历的新鲜。弗里尼的《阿玛柯德》将记忆的故乡视作一种梦境,并在这种梦境中再度透射人生最初的欲望。这是混杂了真实与虚构的人生幻景。无数电影艺术家带着逃避现实的愿望去拜访电影这个浩大的梦乡,从中摘取甜蜜或辛酸的精神果实。这种方法论或已成为情结,一方面镜子般折射作者眼中的现实,一方面又加强这种洞穴般体验的深度挖掘。杨恒在这部最新作品中,找到了时间这把挖掘的尺子,并将他一以贯之的人生荒诞的体验提升到了极致。

《空山异客》剧照

允许我稍稍离题,说段往事。2008年夏末秋初,我孤身一人,途经张家界、凤凰,去吉首。沿途风景不断,心路曲折幽深。在吉首,意外发现一桩足可记入湘西历史的群体性事件,市民与军警据说曾对峙数日。适逢风暴过后,街头仍有荷枪实弹的军警,路边民众窃窃低语,惊惧与各种传言弥漫不散。我想起这是杨恒的城市,是在他的首部作品《槟榔》中,将沱江边上逼仄与阴郁的青春娓娓道来过的城市。环顾周遭,寂寥苍茫,小城故事被夜晚的巷声灯市赶入我仓皇的梦境。醒来大汗淋漓,匆忙踏上归程,留下了湘西之民风强悍肆虐的粗浅印象。时过经年,我记不起,自己是否曾矗立在沱江边上,为在电影里见识过的这条江重温那股初遇的清风。

其后,与沉默寡言的杨恒有过一面之交,寥寥数语,仿佛他断了话头,心绪就随时沉回到故乡,那条日夜流淌的大江之中。与他的电影相似,整个人悠慢、凝重,但戒备并警觉。我想象他在吉首的生活,他也许会有一起喝酒唱歌的朋友,他从北京毕业后回到家乡,因为拍电影而建立起来的生活节奏,他绝望过吗?他幻想过另外的生活吗?最初,他是下定决心从家乡拍起的吗?这是另一个无法回答的私人故事,躲藏在他的电影后面。

《空山异客》剧照

一个外出打工多年的青年,回到无论人际还是景物都已荒凉的家乡,仿佛一场时间的浩劫,连童年的房屋都已残败无人。他陷入彻底的陌生之中,身不由己地卷入一场劫案,直到毫无觉察地送了命。空山异客,从片名,能感觉到仿佛远古般浓郁的神秘气氛,萦绕在片中青葱翠绿的山头。整个故事线索环环相扣,青年人的归来,仿佛一个孽因:大哥死去,恋人远嫁,兄弟入狱,连游荡山谷的骑手,莽撞血性的少年,都似乎因之身陷囹圄。片首,回乡青年睡在长途汽车站的长椅上,头顶上悬挂的电视里,播报着数日后他抛尸荒野的新闻,而这是片尾才发生的事情——这时间上的背谬矛盾既明确了作者的立场,也昭示出整个因果循环的宿命:回乡路是条不归路,无论你如何选择,进入这种现实就是死路一条。一种无法避免的天注定。

或许这是杨恒将他目前为止最黑暗的人性体验,悬置在一个外貌古意盎然的故事里,等待人们去心悸与感同身受。这也是一个生活在湘西的导演,对生存现实的深切体验,并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的一口恶气。

《空山异客》剧照

比起贾樟柯温柔伤感的《山河故人》,《空山异客》于人事凋敝中尽坦生之无常,更锐利,更接近个体生命。

没有一个有野心的创作者,会甘心局限于一个规定情境与时空内的故事。杨恒在《空山异客》中,营造出一个缺乏生存目的的局外人,重新入局后的荒谬,也为这种荒谬铺垫了超越现实层面的迷离诡异。超现实主义者在大半个世纪前,对“现实即超现实”的最终感悟;法国导演杜蒙所言之“我从不关心现实”的艺术态度;在这部电影中以人、山水、旧事新颜和异端奇闻的景观轮转,实现了颇具中国山水画意境的融合,并赋予观众间离感,也让整个故事超越了地理和时空局限,涂抹出更加强烈的悲情与戏虐交相印染的色彩。以一时一景映照广漠人生,以山中一日渡世上千年。让我们恍若身处冷热交替之中,被抽离了自身。每一个异乡客死者的愁容,每一个无家可归的野鬼,吊诡地侵入我们的记忆与情感。出于不便剧透的原因,片中故事(包括故事里包裹着的一些意味深长的小故事)细节不予赘诉,而场景拍摄中的一些入神之处,倒是可以分享。

在这部极具突破性的作品中,杨恒和他的摄影机比以往更多使用了推拉摇移的调度与运动,并力求在场景中呈现出人与景融合后的象征性涵义。既保留了原先客观、冷静的观察角度,又增添了发现和追述般的细节。如男女河边对话场景,是对古典情爱场面的戏仿,也是对人物心理的刻画;对比于废弃教室中的杂乱破损,男女主人公头顶平台上,一闪而过的一群孔雀,仿佛回放了他们过去了的、可望不可及的美丽青春;对比于心有间隙的兄弟情,浓雾悬崖边各自倚靠的两棵怪树,遥相呼应又孤傲独立。电影在由一个无所事事的酒鬼异客引领的旧地(也多是废地)漫游中,将粉墨登场的人物与周遭自然世界的迷离景色镶嵌在一起,如同空寂山谷中的一群游魂,在述说着他们哀怨的前世今生。结尾的暴力场景不见刀光与呼喊,却用精准的镜头节奏,在幽美无声的山林溪径中,调度与凸显出摩托少年凶狠的戾气与令人窒息的恐惧与破坏感。

这是一部可以一幅一幅画面去翻看、去耐心咀嚼的电影,也是看懂了以后,会久久不能释怀的电影。纵然我看过太多大全景的牛逼结尾,也不能像这一个这样记忆铭心:那两个少年被铐在警车上,脸色冷漠而略显疲惫,好像刚在网吧里打完了一场耗费心神的游戏,正在每天毫不新鲜的回家路上。在他们身后,山谷静默如常,青翠遍地却人迹了无,一切发生过,将发生的,一切被拘捕的人生和青春,将在被单调的电视新闻播报完毕之后,消弭于空无。

《空山异客》剧照

曾有人问我,为什么杨恒电影里的主人公话总那么少?

现在,我确定可以这样回答:在一个随时都变幻面目的陌生世界里,一个被不断更换布景的舞台上,你就像是一个被错误安放的拙劣的演员,被抽离出背景的来历不明的异客,四顾惶然,孤独而无助。你打算说哪一出戏的台词呢?戏都已经没有了,或者换掉了,除了张口结舌地不知所措,你还打算说些什么能欺骗自己的呢?

是的,存在主义者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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