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挤进中国影史前五的电影,绝对不简单!

电影,除了是可以带来盈利的生意,我觉得,它更应该继续成为一门传递思想价值的艺术。

当时间倒退回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左右时,从萌芽状态慢慢迈入繁荣时期的电影行业,悄然呈现出了一种忧国忧民的觉醒意识。这大概和当时国破山河的大环境有关,但更多的还是具有独立思想的创作者们,试图将电影当作一种争取民众和国家权利的战斗工具。所以,即便那时候拍摄技术简陋,可如今再回头去看,依旧可以感受到由内而外散发的勃勃生机和求索意识

作为一部当时并不被看好,甚至因为略带小家子气的情感纠葛而备受诟病的电影,费穆执导并在1948年放映的电影《小城之春》,在时代发展的反复淬炼中,终究迎来了属于它的独特魅力。该片也在1995年被评选为中国电影90年历史上10部经典作品之一,以及在2005年被金像奖评为百年百大电影第一名。

五个人物的活动轨迹局限在破败不堪的方寸之地,而大量长镜头和固定机位的拍摄,将人物复杂的情感通过微妙的行为举止呈现了出来。表面的三角恋关系中却嵌套着关于传统思想文化和现代思想文化的深刻探讨,而包括导演本人在内的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就像是对电影故事娓娓道来的女主周玉纹那样,终日徘徊在新事物与旧事物,新思想与旧思想,开放包容与伦理道德之间难以作出取舍,最终陷入了长期的精神困顿状态

有人大概会用苏轼的《蝶恋花》来形容这部电影,但我觉得,杜甫的《春望》更为合适,因为,这部电影并不仅仅止步于“天涯何处无芳草”的情爱表达,更多传递出的还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忧患意识。

一边是深受传统民族文化的熏陶,一边又在接受着西方文化的不断洗礼,以费穆为代表的知识分子们,在精神左右摇摆之际,不得不尝试着寻求一种更好的平衡点。或许,

《小城之春》的拍摄,更像是一种从家庭延伸到社会和国家的未来发展之路的探讨,而这种探讨,时至今日也在持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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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采用“小城之春”作为标题,略带诗意的名字很容易让人想到草长莺飞的春季,可当看完电影回头再去品味这个标题就会明白,其实,导演是在用一种标题和内容的反差,刻意营造一种视觉和心理对于故事本身产生的错位。

一座因战乱而变得残破不堪的小镇,一个因颠沛流离而没落的家族,总在渲染出一种极其压抑的氛围,可却又时刻存在某种取舍和探寻的意味。如果用今人的眼光来进行审视,经典的作品并不是宏大场面或是明星阵容来进行陪衬,而是能通过润物细无声的家庭小格局的阐释,对于民族文化这种大格局进行辩证的反思。

电影中出现最多的场景,就是院落残破的墙壁和长满荒草的矮小城墙

一方面,院落的墙壁是礼言烦闷时经常躲避的地方。在这个乏味到说几句话都觉得多余的日子里,礼言总会拖着病态的身体,将自己藏在院墙后面,这是一种逃避与迷茫。从有身份的乡绅跌落成家徒四壁的平民,潜在的情感危机,让他不得不在怀念过去与畏惧当下中踟蹰不前

另一方面,作为礼言妻子的玉纹在电影最开始的旁白中就可以发现,她对于目前生活的不安和不满一直伴随着。作为新时代的女性却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原本应当嫁给志忱的她,在封建父母的反对下,不得已选择了并没有爱情的礼言作为丈夫。而当阅历丰富且总在大城市出入的志忱再次出现时,对于传统道德的束缚以及自由幸福的渴望,让她

压制的欲望,如同那片疯长的荒草一样,随风摇摆无法安定。

因此,围绕三人纠缠的感情线展开的故事内容背后,实则存在某种很深的隐喻,在面对自始至终包裹着自己的传统文化时,一旦面临着新鲜外来文化侵扰时,该如何重塑自我的精神价值,在二者之间找寻到一个恰当的平衡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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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从五四运动开始掀起的文化潮流一直蔓延着,而在不断变动的时局中,各种接踵而至的新式文化,让当时的知识分子总是面临着两难的抉择。推翻和重建的反复无常,缺乏统一的引导,加之战乱的破坏,人们在思想上的提升举步维艰。忧患着国家,体恤着民众,却还得时刻找寻着自我,这可能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但却也可能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小城之春》这部电影最巧妙的一点就在于,它通过三个不同身份的人物设定,将他们各自生活的文化背景融入进去,然后通过将格局收缩在小家庭的可操控性,影射出当时整个国家存在着的文化和思想上的矛盾和冲突。

礼言的出现,总是穿着传统的长袍马褂,而体弱多病的身体,让他在电影中的画面,或是坐在椅子上,或是躺在床上。他是传统保守的代表,这从出身的背景以及接受的教育就能看出,自始至终捧着的古籍,呈现着一个老学究的样子。

作为曾经有过辉煌的乡绅,经历过家庭变故之后就变得萎靡不振。而对于妻子玉纹,即便他们之间不存在感情,却还是试图挽回着这段婚姻,这从他数次想要和妻子谈谈却欲言又止的细微动作中可以看得出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他恪守丈夫本分,多灾多病不愿拖累妻子又让他想要放手去让妻子追求幸福。

志忱的出现,总是穿着风衣西装,虽与礼言是朋友,却拥有着截然相反的精神状态。这个曾去过诸多港口城市闯荡的中年医生,无论是阅历还是文化,都在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做着补充。所以,在他身上看到更多的是一种区别于传统的新式生活状态。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导演会让玉纹站在一个全知的视角来参与整个故事的发展。因为,抛开情爱纠缠来辩证的分析这部电影就会发现,导演表面上说的是人,其实,却给每个人身上放上了不同文化的外衣。多病多灾的礼言正好对应着不断被抛弃的传统思想和文化,朝气蓬勃的志忱则对应着不断涌入的新式思想和文化,而玉纹则对应着处在二者中间的抉择者,这里也可以将导演本人包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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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礼言和志忱代表着两种思想文化,前者保守且传统,总是面临着外来文化的挤压以及自己内部的遗弃,后者则开放且纠结,总是面临着传统文化的质疑和自己内部的冲突,那么,玉纹这一角色,无疑是创作者们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迷茫,探索着寻求两种思想文化的调和。

玉纹作为电影的核心人物,游走在礼言和志忱两人之间,她背负着伦理道德,却也渴望着自由幸福,是连接起礼言和志忱的沟通纽带,却也是分化二者关系的背后推手。如果没猜错,玉纹自始至终都无法确定自己想要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因为,她在慢慢迷失着自我。

在我看来,这是一部没有结局的电影,在玉纹目送志忱离去的收尾呼应中,留下了一个比较深刻且一直持续的问题,那就是,我们该如何在包容接受外来思想文化的同时,恰到好处的处理着自己的传统思想文化?

从电影表面来看,玉纹最终选择了留下来照顾志忱,我想,这也在间接地表明着电影创作者们回归现实后的选择,这是处在时代变革前沿的知识分子,对于故土家园的执着坚守。可问题是,玉纹的心却也在跟着志忱慢慢离去,大概,这也就传递出导演费穆的精神困顿和希望舒展的双重精神压力。

电影虽然拍摄于上个世纪,可是,故事中留下的问题却一直持续到了本世纪,那残破的院墙和长满荒草的城墙需要重新整治,而我们的萎靡不振的精神世界也需要重建,自我看来,推陈出新不是否定旧的,而是让旧的重新焕发新的色彩,这才是重建的本质。

有人说王家卫的《花样年华》有借鉴这部电影的嫌疑,我倒觉得无关紧要,因为,《小城之春》的立意和探索更具有前瞻性性,放于当时的时代背景,却能引发出对于当下的思考,甚至是未来的思考,这或许就是这部电影具有持久艺术生命力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