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娜娜
1
我出生在安徽農村,家裡有一個比我小5歲的弟弟。
在我們那兒,村裡女孩基本初中畢業就得出去打工,我算是很幸運了,一路讀到了大學。
想當年,聽說我要去上高中,村裡不少人都笑我爸媽傻:“一個女孩子讀這麼多書有什麼用,還不如早點去打工掙錢。”
我爸媽說:“誰讓她考試次次都是第一名,只希望她以後讀出來了,不要忘了我們的恩情。”
其實,我高中是保送的,有獎學金,家裡不用花一分錢。
雖說如此,對我要去上高中這件事,爸媽也是猶豫過的。家裡不富裕,還有個弟弟在讀書,是我哭著求他們好幾天,他們才答應。
上學的機會來之不易,那時的我暗暗發誓:長大了一定要掙錢,報答爸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2
19歲那年,我揣著2000塊錢,坐了18個小時火車,到廣州讀大學。
離家後每次給爸媽打電話,都是聽他們訴苦:幹活特別忙,弟弟花銷大,家裡沒有錢。
帶去的錢花完後,我再沒問家裡要過錢。
大一,我同時打了三份工,大二申請到助學貸款,並拿到了獎學金,日子才好過一點。
大四時,爸爸打電話說媽媽患上了慢性胃炎。
我很著急:“媽就是太累了,以後讓媽多休息,少幹活。”
爸爸氣呼呼地說:“你說的輕鬆,你弟弟還小,以後讀書娶媳婦都要錢,你現在沒法掙錢,又不能在家幫忙,你媽不幹活,我們怎麼辦?”
我的成績本來可以保研的,但是老師遞給我申請表時,我拒絕了。
我那時只有一個念頭:早一天工作,就能早一天掙錢回報家裡。
3
大學畢業後,我留在廣州,第一份工作是銷售。我把工資大部分都存起來,一件衣服都捨不得買。
工作後第一個春節,我把存的錢取出來,還完助學貸款,剩下6000元包成三個紅包,給爸媽和弟弟每個人一份。
父母收了紅包卻並不開心:“你工作這麼久,就給我們這點錢?”
我慚愧地說:“工資大部分還大學的貸款了,今年就只有這麼多。”
媽媽指著我問:“你是不是存了私心,隱瞞收入?你是大學生,大半年咋可能只掙這麼點錢?別人家初中畢業的女娃一年都能拿回幾萬。”
我哭著說:“爸媽對不起,我明年肯定能多給家裡錢。”
看我哭得厲害,我媽語氣才緩和下來:“這樣吧,你以後每個月掙的工資交一半給家裡。我不是要你的錢,只是年輕人喜歡亂花錢,我們幫你存著,以後你有需要的時候再給你。”
我點頭答應了。
4
回廣州後,我打了雞血一般地工作,幾乎天天出差,發著燒也加班到晚上。
一次,我終於完成一個大項目,想輕鬆一下,就出門逛逛。
走在路上正好接到家裡電話,媽媽聽到我說在散步,就質問我:“你有時間為什麼不去加班?不努力工作能掙到錢嗎?”
“我已經連續三個月沒休息了,每天幾乎都凌晨才睡,今天才休息一下。”
“你天天坐辦公室,風吹不到雨淋不到,有什麼累的,你矯情不矯情?”
電話到了爸爸手裡,他說:“你聰明能力強,弟弟成績不好,以後只能靠你這個姐姐了。我們培養你出來不容易,花了不少錢,你要爭氣,多掙錢,村裡人才不會笑話我們家。”
打完這通電話後,我坐在路邊的椅子上,一動不動,覺得好累。
工作兩年後,我認識了現在的老公。我們很快認定彼此,開始談婚論嫁。
當告訴爸媽我要結婚時,我以為會得到祝福,想不到竟是反對和阻撓。
“條件這麼好的男人怎麼會看上你,你肯定是被騙了,馬上分手。”
“你非要結婚的話,離婚了不要來找我們,以後有你哭的時候。”
我哭著問他們:“你們為什麼要詛咒自己女兒的幸福?”
“婚姻大事不能馬虎,要多考察幾年,我們都是為了你好。”
我差點就信了,可他們又說:“為了防止你被騙,你現在把錢都交給我們保管。”
“我卡里只有三萬塊錢,還要留著結婚用。”
“你在大城市工作,每個月工資上萬,怎麼可能只有這麼點錢?你是不是想把錢給你男朋友?我們辛辛苦苦把你供到大學,你才工作兩年就想不管家了,不可能!”
“我每個月發的工資大半都給了你們,這叫不管家?”
“結婚前你會把工資給我們,結婚後你老公還會同意你把工資給我們嗎?我們不同意你這麼早結婚。”爸媽終於說出了心裡話。
我驚呆了:“難道我只是家裡賺錢的機器?”
我第一次開始反思:我結婚前的收入該給父母嗎?爸媽對我的感情到底是什麼?我們家這種模式正常嗎?
6
儘管爸媽反對,我還是和男朋友結了婚。
房子、車子、裝修都是男方家出的錢,我所有的嫁妝就只有兩床被子。
婚後幾個月,我懷孕了。
懷孕兩個月時,正好弟弟高考。爸媽打電話,讓我必須回老家幫弟弟填志願。
我那時有先兆流產症狀,孕期反應又特別大,老公擔心我的身體,勸我不要回去了,有什麼事在電話裡說。
爸媽聽我不回去,馬上打電話來罵:“怎麼養出你這麼自私自利的人,弟弟高考是家裡最大的事,你這個姐姐居然不管。”
我被罵得直哭,老公只好替我解釋:“我們已經給弟弟買了電腦和手機,也送了一萬的紅包,她也是你們的女兒,現在懷孕了,身體不好,請你們體諒一下。”
我爸媽這才罷休。
懷胎十月,我生下女兒。
我媽居然打電話來說:“你命太不好了,生個女兒,下一胎一定要生個兒子,不是我們嫌棄你,你不生兒子你婆家肯定不要你。”
月子裡,我每次想起她說的話,眼淚就止不住地流。
我開始想到小時候的一些事。我3歲時,聽到我媽跟別人聊天:“我就是倒黴,頭胎生個女兒,在婆家讓人看不起。”
在我弟出生之前,我媽打過一個孩子,我奶奶說,因為又是個女娃。
直到生了我弟,我媽才揚眉吐氣。
我開始正視這個以前一直不願意承認的事實:儘管爸媽讓我讀到了大學,但他們心裡看重的只有弟弟,因為他是個男孩。
7
有了孩子之後,我想著得給孩子攢錢,就不再每個月給家裡打錢,只是生日時給兩千紅包,過年再給一萬。
爸媽常常打電話來訴苦:一年累死累活也就掙個四、五萬,弟弟讀書花銷大,我又不管家,女兒是白養了。
我知道他們的套路,無非是想多要錢,他們賣慘,我也賣慘。
一次,我爸說誰家女兒嫁給一個有錢人,把父母接到城裡住,可享福了,話裡話外都是對我和我老公的不滿。
我說:“唉,像我這種本科學歷又沒背景的人,懷孕時還得天天擠地鐵上班,又要看領導臉色,大城市花銷又高,我都要活不下去了。”
我爸大怒:“你媽以前懷著你的時候還天天挑糞澆地,你坐個地鐵就嫌累,你再累能比我們累?”
我媽也罵我:“狗還不嫌家貧,你良心是被狗吃了!當時喊你不要結婚,嫁個男人掙的還沒你多。現在還不如之前,一年就給家裡這麼點錢,夠幹什麼的?”
我聽不下去,藉口說女兒哭了,掛斷電話。
8
孩子一歲前,爸媽一次也沒有來看過,是婆婆幫我帶孩子。
後來,婆婆家裡有事必須得回去一趟,我媽聽說了,主動提出來幫我照顧孩子。
最初幾天還好,白天我們去上班,我媽在家看孩子。
一天晚上,我老公不在,我媽把我拉過去:“女兒,跟你商量個事,我們在縣城給你弟弟買了一套房子,現在想裝修,錢不夠,你看你能不能出一部分?”
我愣了,買房子的事他們從來沒跟我說過。
“裝修要多少錢?”我問我媽。
“30萬夠了。”
我驚呆了:“媽,我現在住的這個房子裝修也才花了20萬。”
“我們買的比你這個大,你這個裝得不好,我們要好好裝修一下,要不然村裡那些人要笑話我們的。”
“那你們自己能出多少?”
“我們存了5萬。”
我頓時無語,沉默半響後說:“你們自己只有5萬,卻要花30萬裝修,是不是不太現實?”
我媽一下站起來,用手指著我說:“本來你弟弟讀大學的生活費、學費都該你這個姐姐承擔,我們已經幫你出了,房貸也沒喊你還,就是體諒你在大城市不容易,現在喊你出個裝修錢,你都不願意?”
“結婚前我給你們的錢呢?那個錢我暫時不用,你們可以先用來裝修。”
“你那些錢買房子的時候早就用光了,不然就憑我和你爸,怎麼可能買得起那個房子?”
我大怒:“你們不是說那些錢幫我保管嗎?怎麼說用就用,也不告訴我一聲。”
“你這個白眼狼!我們把你培養出來花了多少錢?你還給我們一百萬都不夠,現在來算賬?”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命好苦哦,你自己過好了,根本不管我們死活。”
我女兒在旁邊被嚇得直哭,我抱起女兒,對我媽說:“你能不能先起來,別坐地上,你看你把孩子都嚇哭了。”
可我媽越嚎越大聲,我只好抱著孩子躲進臥室,把門關上。
我這才明白,我媽這次來,是找我要錢的。
第二天起床後,我對我媽說:“我幫你把火車票訂好了,等一下送你走。”
我媽一聽,涕淚橫流:“我好心好意來幫你帶孩子,你因為一點小事就要趕我走,你這個不孝女,我要喊大家來評理。”
我看著她說:“媽,我現在也當媽了,要為自己的女兒著想。以前我給你們的錢也不要回來了,但是以後我的錢要留給自己家。孩子我們自己可以照顧,你回去吧。”
我媽看我心意已決,只好哭哭啼啼到了車站。
臨走時,我還是給了她兩千,就算感謝她這次來看我女兒。
9
之後一年,我幾乎沒主動給家裡打過電話。後來在弟弟和老公的勸說下,我才和家裡慢慢恢復了聯繫。
現在想想,在我老家,重男輕女的觀念根深蒂固。
我媽那輩人就是認為,一個女人要是生不出兒子是很丟人的,而女兒生下來就是該為家裡犧牲奉獻的。
有個遠房親戚的女兒,初中畢業就去飯店端盤子,工資卡在父母手上,自己一分錢都沒有。
她受不了跑到南方,結果被自己爸抓回家,捱了一頓打,還是回去端盤子。
村裡人說,她弟弟以後娶媳婦買房子都要花錢,不靠女兒靠哪個。
我爸媽對我,已經很不一樣了。
儘管我讀大學四年他們不聞不問,弟弟上學每個月卻有上千生活費,儘管我結婚他們一點嫁妝都沒給,卻把我工作幾年攢下的錢都給弟弟買了房子……
但是,他們讓我讀了大學,讓我有機會過上不一樣的生活,這是我永遠感激他們的地方。
我做不到完全不管他們,卻也不甘心一直被壓榨。
我會以自己小家為主,在不侵害小家庭核心利益的情況下,還是會為爸媽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現在,我唯一慶幸的是:我和老公都很愛我們的女兒,我受到的傷害,不會延續到下一代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