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幼年喪父、中年喪夫,守寡58年撫養八子,晚年名震海外被封傳奇

1914年的冬天,伴隨著無錫天空中翻滾不停的雪花,方家的第一個孩子出世了。

方壽頤小心翼翼的抱起這個新生的小肉球,翻開被子,內心的歡喜卻被沖掉一半——這是個女孩。

方壽頤左思右想,決定下孩子的名字“召麟”,希望招來男弟。

奈何年幼的方召麐卻有極強的自尊心,自作主張將“麟”改為“麐”,意為母麒麟。

而這位傳奇女子的一生也的確如“母麒麟”般,未曾輸給男性分毫。

圖 | 方召麐年輕時肖像

充滿離別的前半生

父親方壽頤是無錫最早一批工商實業家之一,他開辦紗廠,佔地數十畝,有千名工人。

家中優渥的經濟條件為方召麐與繪畫的相識埋下種子,13歲的方召麐與國畫初遇,開始跟隨老師陶伯芳學習國畫。

悄悄地,一個將改變她一生的決定已經在心中悄悄發芽。

1933年春,方召麐迎來人生重要的轉折——拜師國畫大師錢松喦。

方召麐天資聰慧,僅僅一年,她的作品就入選當地有名的白浪畫會舉辦的畫展,和老師一起展出畫作。

1925年,戰爭爆發,父親帶著一家四口乘船逃難。

年僅11歲的召麐親眼看著父親身中流彈,頃刻之間停止了呼吸。

孤兒寡母重返無錫時,父親工廠落敗,家境頓時艱難無比。

在人生第一次體會到貧窮後,年幼的方召麐冷靜下來,和母親一起挑起家庭重任。

母親王淑英堅強開明,堅持供兩個女兒上學。方召麐也先後在無錫、青島和上海讀高中和大學。

彼時五四運動的餘溫未盡,受新文化浪潮的洗禮,方召麐心中,也漸漸萌生去西方留學的願望。

1937年,方召麐隻身乘上出國的輪船,遠離故鄉,成為曼斯特大學的第一個女留學生。

異國的風景令方召麐陶醉,在美麗的曼斯特校園內,她遇見了生命中一個至關重要的人——方心誥。

方心誥身為抗日名將方振武的長子,談吐優雅,風度翩翩。他有著軍人的英氣,也有著文人的儒雅。

他們相愛了。

在青澀又懵懂的歲月中,兩個人不約而同的出現在彼此的生活中。似乎命中註定的,在寧靜的泰晤士河邊二人的感情撞個滿懷。

他們認定彼此就是命中註定的億萬分之一的那個人,二人許下誓言,承諾彼此相伴,共度餘生。

然而造化弄人,二戰爆發,方召麐和丈夫不得不離開英國逃難,經挪威、紐約,返回上海,再到香港。

此時戰爭已經瀰漫亞洲,香港淪陷,他們入廣東,經廣西,出重慶,過武漢,輾轉多地,顛沛流離。

在長達數年的逃亡中,他們的孩子一個一個出生了。

在天津生下的孩子,叫“津生”;桂林生下的,叫“林生”;安寧時期生下的雙胞胎,叫“安生”和“寧生”

1948年,戰爭平息,二人在香港定居。

生活逐漸平靜,從逃亡的顛沛流離轉至生活的柴米油鹽。

方召麐還來不及細細品味生活,命運又給她充滿離別的一生,送來新的離別。

那年是他們相愛的第十二年,他們有八個可愛的孩子,最小的津生剛剛兩歲。

1950年,方召麐36歲。在一次醫療事故中,方心誥閉上雙眼,再也沒有睜開。

他甚至來不及看他的孩子長大,也沒辦法遵守承諾與妻子一起變老。

圖 | 方召麐與方心誥在曼徹斯特

幼年喪父,中年喪夫,方召麐在眼睜睜看著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停止呼吸,撒手人寰後,大病了一場。

多年來積壓的情緒爆發出來,她想起小時沒有父親的黑夜,也想到以後沒有丈夫的白天。

八個孩子聚在母親的床邊哭泣,他們清澈的眼睛中是藏不住的恐懼。他們還小,小到不知道父親怎麼了,去了哪裡,會不會回來。

死亡這種事情,對他們來說還太早。

方召麐強忍著病痛站起身,這個家還需要人來贍養。丈夫走了,可孩子們還要長大。

方召麐開始接手丈夫的貿易公司,在戰亂與離別的影響下,她已經十年沒有動筆畫畫了。

一年之後,她奠定了初步的經濟基礎,丈夫的去世讓她想明白很多事情。人類的生命如此短暫又脆弱,未知的事物又是如此難以預料。

她要留下時間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她關閉了丈夫的公司,專心畫畫。

這個舉措遭到家人尤其是婆婆的反對,認為會斷掉家中經濟來源。她咬牙向婆婆保證,“很快,我的畫就可以賣錢。”

圖 | 八個子女

是奇女子,也是大丈夫

方召麐在繪畫上頗有天賦,又極其能吃苦。為了照看孩子,她只能每日4點起床作畫。

很快,她的畫作受到收藏家的賞識,在畫壇中也漸漸小有名氣。

1953年,她拜師畫壇泰斗張大千,張大千非常欣賞她,悉心加以指點。漸漸的,她開始不滿足於國內的繪畫平臺,她重燃了曾經的夢想,她想出去走走,看看這大千世界的可畫風景,可繪山水。

那年她40歲,她出發了,去尋找真實的自己。

40歲對於女人而言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但對於方召麐卻是一個巨大的跳板。

世界上還有那麼多沒看過的風景,也許在下一個雨季,在寧靜的泰晤士河邊亦或是某一個世人未知的角落裡,你會遇見一個真實的自己。

生命,就此而重新被賦予意義。生活,自此將截然不同。

1956年,她帶著自己的孩子,出國留學。

時間悄悄流逝,20年後,她重回倫敦追尋夢想,仍不減當年風範。歲月改變了方召麐的容顏,卻未曾改變她堅毅勇敢的內心。

這不禁讓人們聯想起一個曾經家喻戶曉的故事。

唐山市撤銷周邊所有路橋收費站,被辭退的收費人員強烈反對,希望當地政府幫忙解決工作,給出的理由竟是:

“我們把青春都耗在這了”、“我們找工作很難了”、“我們學東西也學不了了”、“我們30多歲怎麼辦?”……

與方召麐的勇氣相比,這個世界,果然有人“過著十年如一日的生活”,而且丟了這種生活後,竟然底氣十足地抱怨“現在我啥也不會”。

而方召麐也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告知世人,學習這件事,從來都和年齡無關。

方召麐的人生從40歲重新開始,在同樣的世界中,也有人的人生在30歲後緩緩落幕。

沒有追尋夢想的勇氣,卻有貪圖享樂的心態,人生才會越來越艱難。

圖 | 一家昔日舊照

重回倫敦的日子新鮮而艱苦,沒有了香港的收藏家買畫,沒有了穩定的經濟來源,方召麟只能以獎學金和畫賀年卡片為生。

一年後,經濟條件稍有好轉,方召麐也漸漸積累一些名氣,她陸續將孩子接來倫敦,送到寄宿學校中。

同年年末,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為她辦了個人畫展。方召麐畫的玫瑰深受英國人的喜愛,她也就此一炮而紅。

方召麐卻並不滿意現狀,她的作品受老師影響居多,她開始努力找到自己的風格。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的又過十年,方召麐在西方各處遊學,參加畫展,與各處的收藏家談論繪畫。

她獨自遊歷了歐洲的名山大川,足跡遍佈阿爾卑斯山,比利牛斯山,蘇格蘭山區和英國湖區。之後又回到中國,遊覽中國的江南塞北。

為了體會西方藝術的精妙,她甚至嘗試油畫和抽象畫,自覺地進行中西結合的實踐。她還將英國的巨石陣創作成國畫《磐石圖》,在戴安娜王妃和查爾斯王子大婚時,當做新婚賀禮贈送給英國王室。

圖 | 方召麐作品

1970年,在張大千的邀請下,她飛去美國,在美國西海岸張大千的家中,隨侍聆教一整年。

張大千給了她很重要的點撥——“拙”與“生”的美學風格選擇。

經此點撥,方召麐從人生閱歷中汲取長處,將傳統的功底,西方的眼界,和人生感悟一起融入作品中。

她在倫敦畫室獨自居住,創造出全新的風格,被國學大師饒宗頤稱為“挾風雨以振雷霆”,震驚畫壇。

坎坷的一生,終於在60歲走向了屬於自己的巔峰。

張大千對此非常欣慰,親筆題寫一副對聯稱讚她的作品境界:二三星斗胸前落,十萬峰巒腳底青。

圖 | 與恩師張大千

在六十年的時光中,她經歷貧窮,喪父喪夫的悲痛。在無數個清晨裡,她執筆面對自己的內心,在億萬個午後,她獨自養育著八個孩子。

多年的堅韌在一朝修得成果,伴隨著風格的確立,方召麐的畫名越來越響,銳不可當。猶如一座沉默多年的火山,她迎來了真正的噴發。

她榮膺香港紫荊獎章,作品被印在地鐵票上,香港人人都見過她的梅花圖。

池田大作為她寫下四百行長詩,稱她為“畫伯”。

東京富士美術館為她製作電視片,稱她為“中國畫的巨匠”。

在畫展休息室,著名書法家啟功見到了方召麐,方召麐稱呼啟功為老大哥,啟功則向她伸出了大拇指說,你是真正的大丈夫!

一個奇女子,卻被視為真正的大丈夫。

而林夕,也同樣為方召麐的藝術所折服,評價道,“人謂見畫如見人、觀其字知其品。方召麟先生飽經顛沛戰亂,獨力撫養八子女成材,無廢寫字作畫之功,無改其畫風之童趣,頗有東坡以一生流離,換等身豁達詩詞之妙。”

稚拙卻也瀟灑,畫中便可見得方召麐洋洋灑灑的一生。

2006年2月20日,方召麐心臟病突發病逝。

在長達92年的奔跑追逐中,這個走遍世界、畫遍美景的老人,平靜的閉上雙眼。

56年的離別後,方召麐與丈夫方心誥合葬。

方召麐巾幗不讓鬚眉的一生結束了,她雖未向父親期望一般的招來男弟,卻活成了世人眼中真正的“母麒麟”。

梁溪方召麐,是奇女子,亦是大丈夫。

經歷了兩個世紀的風雨,畫出心中所愛後,她笑著去了自己畫中的天堂。

文 | 冬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