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美国人书写的《活着》,她眼中的"中国旧社会欢喜悲歌"

"他们无法从我这里把土地拿去。我的辛苦,田里的收成,现在都已变成了无法拿走的东西。要是我留着钱,他们早已拿走了。要是我用钱买了东西储存起来,他们也已全部拿去。可我现在还有那些地,那些地是我的。"


——《大地》

1932年,美国作家赛珍珠凭借这本,描写中国旧时代农民故事的小说《大地》(The Good Earth),拿下当年的普利策小说奖。

六年后的1938年,摘得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一举成为美国历史上唯一一位双奖获得者,且为第一位女性美国诺贝尔奖获得者。(也是美国历史上第三位诺贝尔奖获得者。)

赛珍珠

在那个小说并不盛行,且几乎被排除在"正统文学"体系之外的时代里,在那个西方正经历着战争炮火洗礼,东方在压迫和动乱中挣扎的时代里。

《大地》的诞生,一度成为西方理解并窥见"真正"的中国(东方世界)的窗口。

(在出版的当年,几乎让美国及西方世界“洛阳纸贵”,迅速发行的六个译本,让一家濒临破产的出版社起死回生。)

正如时至今日,很多人对诺贝尔文学奖的"自我"理解一样,不管是远在1938年以《大地》获奖的赛珍珠也好,还是2012年以《蛙》获奖的莫言也罢,诟病者的说辞千篇一律的都是:

"之所以拿奖,不是因为文学成就,只是因为写出了旧时代落后的中国农村的丑态,去迎合外国人的猎奇,同情和幸灾乐祸等等。"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这么一个生于1892年,出生四个月大就来到中国,先学汉语再讲英语,前后在中国各地辗转生活,近四十年的作家赛珍珠,仅仅因为她美国人的身份,写下的中国农民"真实"的故事,就如此难以接受?

正如莫言《蛙》中直刺人心的黑暗愚昧,与"欢喜"悲苦的旧时代国人生活图卷一样。

诚然,对我这个生活在21世纪的"现代人"来说,那个时代的样貌,即使从爷爷的口中听得一番样貌,但是在中国现代化进程,翻天覆地的大变革之下,依然难以想象当时的落后、悲苦与凄惨。

但就单以"生活经历"来说,这个生活在整个世界都在大变革时期的作家,不管是西方一战、二战的炮火洗礼,还是中国从义和团运动到抗日战争,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的高速发展,熬到1973年逝世的她,是真正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的人。

最新版《大地》三部曲

于是,在《大地》里的故事,或许片面,仅以作者赛珍珠生活过最多时间的苏南(镇江、宿州和南京等地。)的"郊区"农村为观察和亲历的蓝本。

但写下的却是"真正"的中国那个旧时代里,被"看透"的农民与土地血脉相连一生的欢喜与悲歌,以及自己对"这里"和这个时代的思考。


农民的土地,市民的房子

历史的轮回,中国人永远对"根"的安全感

1917年,赛珍珠与美国青年农学家约翰·洛辛·布克结婚,婚后一起迁居安徽宿州,而后在

1921年,丈夫受聘金陵大学(后并入南京大学)教授农业相关的课程,本人则在外语系任教。

或许是有赖于丈夫的专业,更是多年来习惯于参加社工(或许还有继承的西方人权慈善传统)的所见所闻,以及得天独厚的"交流环境",让当时诸如徐志摩、梅兰芳、胡适、林语堂、老舍等人,都成为她家的座上客。(PS:据说徐先生与她有一段难以忘怀的......)

赛珍珠一家

耳濡目染之下,赛珍珠开始尝试写作,此后陆续发表的《也在中国》、《一个中国女子的话》等作品,好的反响帮她赢得信心,于是在沉淀了小半生自己在中国生活的感悟与动荡时局下的"看见",写下这本《大地》。

她说:

"我必须为那些血肉与大地融为一体的人们说些什么。"

是的,与其说这是一个讲述充满欢喜悲苦的,中国旧时代农民的生活图卷,不如说是一个亲历时代的旁观者,对于中国旧时农耕社会的全景写实,之后的思考展现

于是,文学性的技巧,华丽的辞藻语言,以及精巧而深刻的布局等等,已经不再是衡量这个故事最重要的部分,留下的,正是赛珍珠这种,充满朴质的,简单明了的,用情节推动"生活"进程的"小说",或许才是只有她获得双奖的缘由之一。

同名电影剧照

故事太过"简单",就是以农民"王龙"家族为核心,讲述的是那个时代里,最普遍农民,艰难生存,挣扎活着,对抗阶级,奋斗发家,以及最后的"必然"腐朽堕落的,欢喜悲苦一生。

有趣的是,倒过来的"龙王"之意,更是有着非常中式的,带着时代封建迷信烙印的"神性图腾"崇拜之意,也象征着在"王龙"一般的旧时农村人们的思想局限,与质朴对土地期望风调雨顺的依赖之情。

还记得第一次在爷爷的书房里淘书时的场景,他是从抗日战场的炮火中幸存的小兵,因为立功,得以有再次受教育的机会,于是在他身上属于武人与文人不全面的交融,以及泾渭分明的矛盾感,就很好的体现在看书的选择上。

正如这本多年后幸存在书架上的《大地》,收藏的是带有英文的繁体版,看起来颇有几分旧时的温度,而现在手中新出的译版,则更多的是一种平铺直叙的旧时的"窗口"。

剧照

其实在《大地》里,照应到现在的,不仅可以让现在的我们,去真正了解当时旧社会的种种真实的农民的风情民俗,更重要的是一种"寻根"般的,找到现实我们这个时代中国人的"安全感"的来源。

是的,或许全世界,只有中国人才如此执着,千百年不变的,唯有一生只为追寻"扎根"的安全感,就像一个时间与空间都停滞般的历史轮回的重现。

以前是,宁可承受血淋淋的剥削与压迫,也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

现在是,宁可年纪轻轻背上数十年的天价负债,亦或集家中数代人的一生心血,也要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

甚至故事里,王龙的一家的样貌,性格与经历,或许不能代表那个时代"全部"的农民,但是普遍而中立的刻画,却是一种带着深刻同情的点到即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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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说到底,生活的过于顺遂欢喜,亦或过于的悲苦凄惨,其实都是属于一种"幸存者偏差"的两极概率,大部分的人,甚至说,即使身处最艰、动荡和黑暗的时代里,人们总是差不多的"平淡"。

历史中的欢喜与悲苦都是比较出来的,一如站在什么角度去看一样的"片面"。

于是在《大地》里,不管是天灾荒年,饿殍遍野的"浅述",还是经历乞讨、挣扎,以及"斗地主"后的奋斗发家回乡历程,其实都是一种中国旧时延续至今"归根"的纯粹乡土情结。

或者说,就是单纯的,用王龙的话说就是:"只要有了地就不怕,金子银子是别人拿得走的,可这地,谁也拿不走。"的农民有"根"的安全感。

所以,在《大地》里,赛珍珠最想说的,最想为西方世界展现中国的,就是那种源于血液里,对土地的深深热爱,无关优劣,只是真实陈述。

挣扎生存到奋斗发家,终究是腐化堕落

时代的必然与人性的劣根

其实很难想象,在1892年,那个处于封建制,清朝光绪帝亲政没多久的时代里,赛珍珠就开始在中国生活了,一生半数时间生活在中国,或主动,或被动地见识和亲历了,即使只在我们史书里记载,任就倍感屈辱的种种被欺压的事件。

义和团运动

在懵懂的幼年,亲历的是甲午战争和戊戌变法,长大些,因为1900年的义和团运动而被迫离开,但不到两年还是回到中国生活着,此后整个民国的动荡不安,期间数次的来来回回,如果不是真的热爱这片土地,怎会如此?

只是单纯的为了娱乐西方的民众,而写下"真实"到全篇充满愚昧,思想局限,社会黑暗,腐朽与人的堕落的农民王龙家族的数代故事,未免太过浅薄,故事里的刀刻斧凿,甚至还没有莫言的《蛙》来得血泪斑斑。

但,这就是真实的,真正的那个时代普遍农民的代表形象和一生经历,里面不止有哪些黑暗的大多数,还有农民们最宝贵品质与性格,坚韧不屈,勤劳刻苦,奋斗不息,其实都是属于我们最美丽的样貌。

罗曼·罗兰说: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是的,正如故事里,王龙一家对土地从一而终的坚持,被压迫、剥削时,屈服与地主黄家,即使再艰难,也要挣扎着让媳妇(黄家丫鬟)出面,终于买下了他家的房子和田地。

到后来更是在饿殍遍野的天灾荒年里,只能宰牛存活,最后沦为流浪的乞讨者,也要为此不断奋斗着,最后落叶归根,回到家乡,终于得以拥有了自己的土地。

当然,或许是人性本来就存在的劣根性,老实本分的农民,一朝发家,总会"报复性"地越发贪婪与阴暗;

又或许是外部环境,如现实的"暴发户"一般,一步踏入那个光怪陆离的花花世界之后,难以逃脱的,必然是"朱门酒肉臭"般的豪奢与浪荡。

但对土地的爱,还是融入血肉般的本能:

"他已经离开了土地,他在城里安了家,他成了富人。然而他的根扎在他的土地上,尽管一连几个月他想不起他的土地。但是每年春天到来的时候,他却一定要到地里去看看。他现在既不能扶犁又不能做其他农事,只能看着别人在地里扶犁耕田,但他仍然坚持要去。"

不过,那个时代,广大农民们的认知思想,终究困于时代的"必然",即使历经千辛万苦的挣扎与奋斗,一朝"成功",还是不免开始必然地腐化堕落。

这让我想起描写封建王朝黑暗腐朽的《红楼梦》,或许这本《大地》的故事,想呈现的时代悲剧内核,两者的"目的"是一致的: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那是否时代的必然,绝对不可逃脱?

不,或许正如后来的军阀割据时代,与资本主义革命时代的风云变幻一样,王家逝去了愚昧,受困于思想局限的一代后,迎来的是无力改变命运的理想难酬,但社会的破败,农村"小社会"的冥顽不灵,民族复兴的遥遥无期,其实都将过去。

那看不到的"未来",是下一代人的希望,是赛珍珠包含同情心的美好祝愿,故事的结局,王家最有能力的星星之火开始崛起,未来他何去何从?

现在的美好,就是最好的答案。

写在最后:

这次参加活动,再次阅读,回忆起遥远的美好记忆,那是属于爷爷和我的美好时光,正如《大地》里,代代相传的王家一样,爷爷执着地在老家的院子里,保持着一小片菜圃,不为生计,只为热爱与难以割舍的"土地与根"的情节。

或许,现在的我们也可以从《大地》里,找到一些警示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