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原上菁
堤边柳,到秋天,叶乱飘;叶落尽,只剩得,细枝条。
想当日,绿荫荫,春光好;今日里,冷清清,秋色老。
风淒淒,雨淒淒,——君不见,眼前景,已全非!
风淒淒,雨淒淒,
一思量,一回首,不胜悲。
——李叔同
一九六四年春节,我家已从汉口二曜路迁居到武昌农讲所西院的僻园里打住有大半年了。那时的武昌没有今日之喧嚣,过年也一样清静如常。
一家人团年饭后闲下无事准备就寝,又不守岁又没有电视,连个半导体矿石收音机(二曜路德浩帮我装的)也因为平房架天线无信号而闲置了。外婆要我把麻雀枪(弹弓)交出来,因为我每天睡前会躲在被窝里点射老鼠。武昌是文化城连老鼠都不及汉口鼠“溜爽”,又肥硕又贪食——“好点”!它们出入老武昌民宅或公寓如入无人之境。
外婆说:“快拿出來,哪有那么多四害?老鼠也有三天年!”
说话间,院外有人急敲门,伴有铃儿响叮当——自行车。
当年的武昌真比不得汉口,偌大旧院落只住两户人家,后院八间教室学生放寒假屋舍清清到处有回声。我们柳家迁居武昌一户独支,了无亲朋,从来早睡早起,生命讲实效,不拘诸多市井礼仪......,
“开门呀,我是康康!” 我的个天啦,二曜路老弟兄来了!
我们一家人跑过去开大门,弟弟妹妹喜出望外。
当年武昌黌巷那独一盏路灯下一字儿排开汉口二曜路旧居七位少年,六乘自行车,好豪气。弟弟和我都惊呆了!
大家借路灯光估摸着挤进柳家,屋子里昏灯25瓦,满堂热气腾腾。六乘车是凑齐的,七位英俊侠客中有一位小布点是违章坐车后架带过来的,是丁宝老弟。丁宝人生得紧扎跑得又快我们叫他“矮吉普”。其余六人是依军、康康、华洪、八戒、小咪和鸽儿兄。八戒是临时抱佛脚学车赶趟过来的,说好除夕骑自行车过长江大桥,他三天就学会了骑车。只有依军的车子是自家的,其余五乘都是临时“征用”的机关干部上班车,“公车公用”,有借有还。不过有的车锁已经给人家叩扁了!
八戒执锤其人从小有腕力手脚重性子又急......
母亲从洋铁箱子里拿出春节计划食品,每人分发炒米糖两片,京果两粒,干吞干嚼好入味呵呵笑。这就是当年的上宾招待了!
梁上硕鼠吱吱叫,过年了!
汉口人马有点生疏四下张望武昌民房,挖墙搁檁,布瓦粉墙,连个天花板都没有,怎比得二曜路机关大院桐荫重楼叠望……
母亲说若不是约培玩得野,我们怎会搬过来?看你们对约培这般的情义,儿时朋友好难得啊!
父亲放下手里的书,凑过来把我的客人一一指认。
我们全家都感动了,外婆不住地用衣䄂拭眼泪。
七位老弟兄平均不到十三岁,“借”自行车从汉口二曜路顺中山大道过江汉路闹市飞跃江汉一桥,然后蹬过长江大桥绕阅马场取道武昌长街直下中华路都府堤西卷棚到农讲所西院我家。一口气蹬车数十里大家相互照应,一路小心不及细顾闹市繁华。八戒其人个头扎实车技稍次一点,初次长途蹬车紧张了出一身汗,大家允我帮他返程带一截路,也好让他歇口气再说。
时辰不早,我带大家走武昌桥头堡从黄鹄矶百步石梯扛车上桥,如此可以避开武昌引桥長坡。八弟兄负重扛车上得桥头堡已是气喘连声了。天气好凉,偌大江城灯火阑珊,指江天灯火尽处,是我们二曜路旧院。大年三十周遭好安静,又要分手了,我们五岁在一起长大,说是“远亲不如近邻”,朝夕有“纷爭”。
如今武昌桥头山矶上那棵雪松还在,它可记得当年八位少年划江而居长途驱车不辞劳苦的故事?哆嗦寒气江上挥别,岁月匆匆回首一望五十余年了。记得少年骑竹马,几多美好时光从指间流过!
如今社会发达了我们老了。
岁月虽无情,当年除夕桥头挥别那一幕怎能抹得去!记得当时那遥远的星空,记得远处零星的爆竹,记得“一桥飞架南北”六乘单车飞驰而去......
不提防两年后风起云涌辍学三年,又上山下乡种田数载,返城从业一干就是花甲年,少年各奔前程“童心迎世界”,多少唐突疑惑又慌张,沧海人落泪。徬徨之时,就会想起二曜路故园,青青庭树,深宅丛菊,朝夕相处的懵懂少年。这时的我就象孤云又飘回了故乡的天空一样,尘嚣尽化作童年的遐想……
“总角与无猜”是发小心中永远的关键词条。
词条里有“春眠不觉晓”,有“夏满芒夏”天,有“秋色老梧桐”,有后院槐枝上收也不住的西风寒颤,慢慢的我们都懂事了,“他日相呼”等你来,来时莫徘徊啊……
雄城壮,看少年无恙。还念西园斗草,东篱爬树粘知了,匆忙为哪遭!低檐雨,仄巷风,是熏风的平和。高桌子低板凳赶作业,打珠子斗蛐蛐叠罗汉,是孩提时代的典故。家长里短的邻家碎语,语如丝,道的全是诚实!
山谷老问我为何总对二曜路垂髫总角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份,说你究竟“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答曰:“你说呢?”
正是:
“春天里的天气真正好,
我们都把棉袄脱下了。
跑跑跑,跑跑跑——
跑到野外多么好......”
问:“为何跑到野外就好呢?是儿时的歌吗?
答曰:“你说呢?”
2019-02-04 又是大年三十约培记之
2019年09月《上上阁》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