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宜诺斯艾利斯,游离于魔幻与现实的失乐园

宫殿的果园是大地的芬芳,

夜晚用琵琶的颤音喃喃地吟唱。

在荒凉的世界上只剩下一片荷塘,

还有那无可奈何黯然伤悲的星光。

——莱奥波尔多·卢贡内斯(Leopoldo Lugones)


舷窗外满是美国航空(American Airline)的标志,我知道达拉斯-沃思堡国际机场到了——这里是航空业巨头美国航空的大本营。14个小时的洲际飞行,让人极不情愿接受仅仅两小时之后,我不得不乘坐美国航空再飞行11个小时的残酷现实。

上海和布宜诺斯艾利斯,几乎可以看作是地理学上的对跖点,理论上最短的飞行距离约为19600千米,而现有的民航客机,即便是飞行距离最远的波音777-200LR 双发超远程客机的最大航程也仅为17400千米。

如此漫长的航程,我几乎又把《巴塔哥尼亚高原》匆匆翻了一遍。恰如查特文在日记中所写:“越是远离文明的伟大中心,重建杜巴丽夫人的奇妙世界的念头就越发强烈。”好吧,看在去往“南美巴黎”的份上,我且听杜巴丽夫人的话,“再等一下吧!”(Encore un moment!)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

《献给贝阿特丽斯•比维洛尼•韦伯斯特•德布尔里奇》


在赛波花呼吸的地方,博尔赫斯和他的女人们,终其一生的绝望纠缠,深情和无情交织的迷宫,都绵延在那些楚楚动人的诗篇中。1923年,博尔赫斯正式出版了第一本诗集《布宜诺斯艾利斯》。他说:“我觉得我一生都在重写我的第一本书。”

博尔赫斯通过繁多的变奏和固执的重复,不停地探讨同一个主题:人迷失在由不断重复的变化所构成的时间迷宫里。他笃信,人类正在了解的世界其实不过是自身困惑的一个投影。1986年,博尔赫斯病逝于日内瓦。他粗糙的墓碑上刻着一句古英语诗:And ne forhtedon ná(不应恐惧)。我想他一定去了天堂。

如果天堂也有地址,那应该是圣菲大街1860号。毕竟,在博尔赫斯心中,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这座冠绝全球最美的雅典人书店(El Ateneo),前世今生的文化血脉百年以降流淌至今。

门口那历久弥新的金色铭牌可以作证,这座法式风情的建筑,一个世纪以来一直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精神伊甸园。1919年,当电影和探戈大亨,奥地利移民马克斯·格鲁克斯曼(Glücksman)投资的“大光明剧院”(El Gran Spledid)落成,圣菲大街1860号便逐渐成为了剧院、唱片公司和广播电台为一体的“光明顶”,俨然成为了万笏朝天的艺术圣殿,并成为了当时最热门的探戈传播之地。

千禧年,光明剧院华丽转身,带着曩昔的芳华绝代站成嫏嬛姿态。意大利画家纳萨雷诺·奥兰迪(Nazareno Orlandi)的穹顶壁画庄严神圣、特罗亚尼 (Troiano Troiani)设计的希腊立柱巧妙精微、腥红色的丝绒舞台幕布华美优雅。彳亍其中,仿佛走进菲茨杰拉德的小说,让每一个阅读者都成为了见证时代的观众和历史舞台的角色。

我想收藏一本胡里奥·科塔萨尔(Julio Cortázar)的原版小说,一如我在卡塔赫纳的书店寻找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毕竟没有谁能拒绝这样一位文字的天才捕手。科塔萨尔的老师博尔赫斯说过:“没有人能够为科塔萨尔的作品做出内容简介。当我们试图概括的时候,那些精彩的要素就会悄悄溜走。”博尔赫斯的意思是:科塔萨尔是拒绝谈论的。对待科塔萨尔最好的方式,就是去阅读他。

正当我迷失在西语书籍的迷宫里,一对来自巴塞罗那的恋人 Pablo 和 Carlos 主动和我攀谈了起来。他们“启蒙式”地打开了我对西语世界的另一种认知,一个名叫玛法达(Mafalda)的小姑娘毫不费力地抓住了我的视线,这个在西语世界家喻户晓的人物,就好比埃尔热笔下的丁丁。“Se llama Quino.” (他的名字叫季诺。)Pablo 指了指作者。


拉美人只有在脚下有球时,

才感觉自己掌控了命运。

——拉美谚语


阿根廷的国名来源于拉丁语 argentum ,意为“白银”。作为西班牙殖民者眼中的“白银之国”,20世纪初的阿根廷,的确是赶英超美的世界强国。可昙花一现,到21世纪初,已经陷入滞胀的泥沼不能自拔。回眸一个世纪的罗曼蒂克衰亡史,似乎只有足球和阿根廷人的命运彼此纠缠。

“在这个受全球经济不公秩序,特别是美国资本与政治话语霸权最强烈的地区,足球场成了逃离贫穷、迫害与程式化劳动的最后避难所。”维克·杜克在《拉美体育——过去与当代》一书中这样写道,“在将足球上升至群众情感纽带、社会动员手段乃至文化意识符号方面,阿根廷与巴西堪称拉美国家中的翘楚。”也正因如此,阿根廷足球从诞生起就堕入了颟顸政治的渊薮。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出于所谓防共反共目的,美国在拉美地区实施臭名昭著的“兀鹰计划”(Operation Condor)。阿根廷是“兀鹰计划”重灾地,其独裁军政府对社会进步人士的残酷迫害被称为“肮脏战争”,造成至少3万人丧生。

为了粉饰太平,军阀魏地拉(Videla)亟需一场胜利来让国际社会见证阿根廷的团结和繁荣,而足球就是最好的工具。尽管财政吃紧,魏地拉还是斥巨资改造球场,承办了1978年的世界杯。那是阿根廷第一次夺得世界杯冠军,也是与政治丑闻相伴的一届世界杯。

然而,魏地拉军政府的目的达到了,阿根廷人不再那么关心政治,经济萎靡也不打紧,他们还有足球。是的,就是这么魔幻。足球对于阿根廷人来说已经超越了运动的范畴,而是一种对掌握自身命运前途的渴望,而这种掌控在经济、政治、社会等方面显然雾失楼台。

当我前往孕育阿根廷足球政治的那些穷街陋巷,在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博卡区,探访当年马拉多纳效力的博卡青年队,似乎愈加强烈地感受到,尽管色彩绚烂,但阿根廷人民对于包括足球在内的各个社会生活领域的未来仍然一无所知,充满疑虑。

阿根廷的困境,更像是科塔萨尔笔下《南方高速》里的某种隐喻:在全球化的高速公路上,阿根廷这辆曾经的王妃牌汽车和其他牌子的汽车一样,都被堵在了路上。“司机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实际上,汽车的拥塞看起来可怕,但却没什么了不起的。”

当拉美精魂在时代的浪潮中日渐式微,当魔幻沦为迷信、浪漫堕为散漫,当耳畔一遍又一遍响起贝隆夫人的挽歌“阿根廷,请别再为我哭泣”,让人不得不嗟叹:阿根廷的昔日荣光终究不能两次踏入拉普拉塔河。


当春天来临,即便是虚假的春天,

除了考虑去什么地方最开心,

别的都不成问题。

——海明威


当然,阿根廷不止有远逝的焦灼和眼泪,也有现世的浮生欢笑和满足。有着“世界粮仓和肉库”之称的阿根廷素来以高质量的牛肉享誉世界,在博卡青年俱乐部对街的主题牛排馆,正好可以满足我大快朵颐的愿望。

直径一尺开外的大盘子里,烤土豆、拌色拉和柠檬片环绕着一大块烤的外焦里嫩肉香四溢的牛肉。没有西餐里常见的浇汁,所有的调味料除了柠檬片外就是简单的盐和黑胡椒粉。

切开寸许厚的牛肉,内部呈现出诱人的浅绯红色。洒上些许海盐和胡椒,再挤上点柠檬汁,丰腴多汁,唇齿鲜香。一股愉悦的情绪瞬间升腾出魅惑的意向:在潘帕斯草原明媚的阳光下、在巴塔哥尼亚高原的微风中、在巴拉纳河潺潺的水声里,“每个冬天的句点都是春暖花开。”(加缪)


从黑暗中传来轻柔的微弱的古老的旋律。

听,让我们丢掉我们自己,

让我们最后打乱队形。

遥远的声音,附近的悲情。

那些是声音,这些是死去的人。

我们曾作为使者送他们前行,

让我们长眠。

——汉娜·阿伦特


和巴黎众星闪耀的拉雪兹神父公墓、弗吉尼亚荣耀加冕的阿灵顿公墓不同,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雷科莱塔公墓自带贵族气质。事实上,这里也的确是当地权贵们往生的极乐世界。阿根廷最广为传颂也最具争议的女性——艾薇塔·贝隆(Eva Perón)就长眠于此。

从朝不保夕的社会底层,一路摸爬滚打至这个国家的权力核心,贝隆夫人的传奇人生不断为人津津乐道。“我准备为穷苦人燃烧我的生命”是她奉为圭臬的政治信仰。毫无疑问,贝隆夫人也把自己完全映射在底层民众这个群体形象中,在时代的夹缝与自我救赎间苦苦徘徊挣扎,努力呼应着普罗大众的认同感。

也许“贝隆主义”终究不过是民粹主义的昨日黄花,也许身处“人类有史以来最复杂的一个世纪”,那个时代的英雄并非英雄,而仅仅是英雄角色的悲剧扮演者,但她未尝是在否认这种悲剧的英雄主义。在风雨飘摇的至暗时代,她“就像一个人在海难中爬上已经摇摇欲坠的桅杆顶部随船漂流,但只有在那儿,才有机会发出信号以获救。”


黄昏和晚钟,而后便是黑暗

但愿诀别没有悲痛

当我弃岸扬帆

——莱昂纳德·科恩


黄昏中寂静的街巷,破败郊区的地平线,还有灯光黯淡的小酒吧,博尔赫斯魔幻文字里折射的迷人城市剪影,吸引着人们跋山涉水,前来寻找某种遥远的理想主义。

南方酒吧( Bar Sur),收留了多少夜幕下孤独寂寥的灵魂,又见证了多少破镜重圆或分道扬镳的人间悲喜。当我走进它,正在演绎“探戈之父”阿斯托尔·潘塔莱昂·皮亚佐拉(Astor Pantaleón Piazzolla)的经典作品。巴扬、钢琴和大提琴的和谐共鸣,让内心的愉悦默默涌动着,舞鞋回旋,目光缱绻,时光流逝,春光摇曳,直到曲终人散,苦乐参半。

面对探戈这种彼此缠绕,亲密异常的舞蹈,我常常在想,两个人在极端亲密的状态下,是不是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陷入一种孤独的状态,一如何宝荣和黎耀辉在这万里之遥却无疾而终的爱情。或许,最完美的孤独只有在爱情之中才能够体会。

我惊奇地发现,酒吧老板竟然曾在《春光乍泄》中本色出演过。见我们是中国人,特有范儿的老爷子专门热情地过来招呼我们,还给我们看当年剧组送给他的润喉糖吃剩的铁盒。

窗外突然下起雨来,透过昏黄的灯光望向窗外,一个“玫瑰色街角的汉子”,正走进“小径分岔的花园”,


“循着

单调墙垣间可憎的道路而行

......

笔直的长廊

在弯曲,在岁月的尽头弯成

秘密的圆环。”


那里,

春光乍现,永恒不灭。

文/ @noecheung

图/ @imyanghai


区位:阿根廷首都和最大城市,位于拉普拉塔河南岸、对岸为乌拉圭;

语言:西班牙语;

货币:阿根廷比索 (1人民币≈9阿根廷比索)

签证:需要签证,持多次有效美国签证可在线申请电子签证;

交通:与中国暂无直航,需经由北美、欧洲等地区枢纽机场中转抵达;

旅行日历:全年皆宜,南半球季节与中国相反;如去往南极需要在当地夏季(中国冬季)出行;


*所示信息根据不同时间可能变动,请以当下实际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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