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索波特·智德瓜索泼瑟:泰国政权下导演人如何“抗争”

近半个月来,泰国民主示威运动越演越烈,从原本由学生发起的反政府、诉求民主改革的学运,升级至对泰国社会结构性问题,包含阶级固化现象、贫富差距、王室存废、军政府独裁统治、宪政改革等的全面反省。演变至此的近因是总理巴育和王室趁着疫情扩张王权,再度侵蚀人民的权利;而远因则是长久存在于泰国社会的各种压迫与不平等,始终未获解决。本文将从泰国独立电影导演索波特·智德瓜索泼瑟(Sompot Chidgasornpongse)的作品出发,勾勒其创作背景、其电影体现的泰国社会样貌,以及电影审查制度对创作与言论自由的箝制,从电影创作的角度呈现泰国长期受到威权统治的沉疴,及诉求民主改革的必要性。

泰国导演索波特·智德瓜索泼瑟(Sompot Chidgasornpongse)是当代泰国重要的独立电影创作者之一,自朱拉隆功大学建筑学系毕业后,便加入导演阿彼察邦的剧组,那时阿彼察邦从芝加哥艺术学院毕业后回到泰国不久,拍了两部电影,尚未被坎城金棕榈奖加持,才刚刚在国际影坛崭露头角;索波特以助理导演的身份,参与阿彼察邦《铁鸡谍网种情花》(The Adventures of Iron Pussy,2003)、《热带疾病》(Tropical Malady,2004)、《恋爱症候群》(Syndromes and a Century,2006)等片的拍摄,而后前往加州艺术学院(CalArts - Film/Video)攻读电影。

出生于1980年的索波特,和许多同时期的泰国独立导演例如安诺查·苏薇查柯邦,(Anocha Suwichakornpong)、狄也·阿萨拉(Aditya Assarat)一样,选择到欧美接受电影训练,而后活跃于国际影坛。在他们成长的1990年代,泰国电影产业一蹶不振,政府对欧美进口电影降低关税门槛、大开欢迎之门的情况下,院线播映的几乎是好莱坞电影;阿彼察邦决定在泰国成立电影工作室 Kick the Machine 那一年(1999),泰国国产电影的数量更跌到一年只有九部的低谷。在产业萧条、政策又少有相应支持的情况下,索波特仍持续投入电影创作,以自己的方式构筑着电影梦。

▲《铁道沉睡者》(Railway Sleepers,2014)剧照。图:2020当代叙事影展 NNFF

敏感观察泰国现状

从索波特的长片《铁道沉睡者》(Railway Sleepers,2014)回看他早期拍摄的四部短片,清晰地显示其创作一路走来都是有迹可循。《铁道沉睡者》是索波特拍摄八年才完成的作品,在那段期间,他搭火车时就会随身带着摄影机,如随笔般记录下他在旅程中相遇的人事物。镜头游走于一节节车厢里迷人的泰国常民风景,随加林·努格罗列车穿越不同地区与时代,在音画蒙太奇间,交织出一幅属于泰国现代化进程下的众生相、浮世绘。他的镜头是静的,但非毫无生气的死寂,而是巧妙地贴合周遭环境的脉动,呈现出生命/生活的韵律。

一如其短片《飞越边界之外》(To Infinity And Beyond,2004)、《当海浪平息之后》(Andaman,2005) 和《曼谷魔幻时刻》(Bangkok In the Evening,2005),索波特的电影镜头一贯地悠游在拍摄题材之中,从泰国东北部伊善地区(Isan)素林府的民众、泰国南部普吉岛和帕安岛的游人与海景,以及曼谷市区由钢筋水泥和人所构筑起来的都市地景。索波特的镜头不偏好特定的人与物,总是从单纯的概念出发,展露对庶民日常的细腻关注;他以携带方便的 DV 摄影机一一捕捉下来,再以极具巧思的音画部署,将看似平凡的日常,淬炼出深刻而具批判力道的省思,展现其对泰国社会现况敏锐的观察。

他的镜头是静的,但非毫无生气的死寂,而是巧妙地贴合周遭环境的脉动,呈现出生命/生活的韵律。

▲《飞越边界之外》(To Infinity And Beyond,2004)剧照。图:2020当代叙事影展 NNFF

看似死寂萧条的城镇

《飞越边界之外》拍摄的是泰国东北部的传统节庆“火箭节”,那是雨季来临时的祈雨仪式,农民发射自制火箭,祈求农作丰收。影片里索波特对传统仪式只字未提,画面上只呈现民众在空旷的田野中抬头望天,不晓得在看些什么。前段无声的画面穿插加林·努格罗字卡讲述冷战期间美、苏两国的太空竞赛,人类向往加林·努格罗未知的宇宙,阿波罗登月的过程成为世界共同的记忆;后段则纪实地呈现“火箭节”现场嘉年华式的热闹场面,人们扶老携幼在田野中野餐、聊天,影片上方以字幕跑马灯写加林·努格罗一段段散文般的故事,文字内容与影像相互交错、应和,对比画面中的民众眼看加林·努格罗上方朝天空指点,文字反而温柔地提醒加林·努格罗人们要脚踏实地在自己的土地安居乐业——这其实才是导演索波特心中的祈愿,与其仰望挂在天边的太阳,脚踏的土地才是温暖所在。相较于另一部也以此祈雨节庆为题材的纪录片《稻米之歌》(The Songs of Rice,2014),导演巫鲁朋拉萨撒德(Uruphong Raksasad)以贴近农民的镜头,诗意而谦逊地凝视依傍自然韵律的田园生活,《飞越边界之外》则以科幻的口吻将人们的冷战记忆移花接木,趣味呈现出索波特的情系乡土。

2004年印度洋发生大海啸,重创南亚沿海区域,包括印尼亚齐、泰国普吉岛、斯里兰卡等地,失踪与罹难者高达30万人。海啸过后,余波荡漾,激荡出一系列与此区域和题材相关的电影创作,包含印尼名导加林·努格罗(Garin Nugroho)的纪录片《Serambi》(2006)拍摄海啸后的亚齐,呈现当地居民不分男女老少,如何怀抱伤痛记忆、迎向未来的生命韧性;狄也·阿萨拉的《奇妙小镇》(Wonderful Town,2007)以经历海啸袭击后的泰国南方小镇为背景,勾勒这表面看似死寂、萧条的城镇,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依然暗流涌动。

▲《当海浪平息之后》(Andaman,2005)剧照。图:2020当代叙事影展 NNFF

将国歌置换为轻音乐

索波特的短片《当海浪平息之后》亦是这灾难过后的余韵,是电影导演以创作回应所处社会的方式。南亚海啸一周年,他带加林·努格罗DV来到泰国南部安达曼海域的普吉岛和帕安岛,这是遭受海啸重创的伤心地。镜头沉稳地纪录他行过那片土地、海洋所看见的一切,从船舱向外望的视野虽然受限,但周遭的环境音却带领观者的感官穿越。一年前满是残破伤痛的沙滩,游客依然稀疏,索波特访谈观光客与在地居民,影片呈现人们唇口开阖,但未闻其话语,耳边只有阵阵海浪与海风呼啸,以及被海浪袭卷入海又推送上岸的残件,细白浪花,来回在滩地轻抚。索波特独特的音画部署,温柔地带领观众一同感受这地曾遭受的伤痛,他选择关闭话语的诠释,而让自然环境音为自己发声,一曲千回百转的悼念曲。

声音和影像相互在电影中形塑出的叙事趣味,是索波特作品中相当耐人寻味的特色,从中可窥见创作者的巧思与埋藏在表象之后的隐喻,《曼谷魔幻时刻》即是另一佳作。曾经造访泰国的读者可能经验过,每天早上八点和傍晚六点,公共场所都会响起国歌,而所有的人车都必须在原地停止活动,等待国歌结束。在《曼谷魔幻时刻》中,索波特的镜头捕捉了无时无刻都繁忙壅塞的曼谷街头,只有在国歌响起的时刻才静止下来——毫无疑问像是被施了法术的“魔幻时刻”。然而,他偏偏将国歌代换成舒缓的轻音乐,赋予这高度政治意涵的影像轻盈且逗趣的质地。一个个定镜镜头隐身人群之中,平实地呈现形形色色的人物,纪录这看似日常但实则荒诞的场景;从人们身体的姿态,亦透见世代与认同的差异,有的近乎立正,而有的依然谈笑风生,从群体到个人,再从个人映照群体。

他选择关闭话语的诠释,而让自然环境音为自己发声,一曲千回百转的悼念曲。

▲《曼谷魔幻时刻》(Bangkok In the Evening ,2005)剧照。图:2020当代叙事影展 NNFF

抗议电影审查制度

相较于《曼谷魔幻时刻》处理泰国社会政治议题的诗意与另辟曲径,《百年故疾》则是索波特与恶名昭彰的电影审查制度一记直球对决。创作缘自他合作多年的导演阿彼察邦电影《恋爱症候群》被泰国电检制度指控会危害泰国佛教信仰、毁谤医疗专业、道德堪虑为由,被迫剪去六段影片,不服审查结果的阿彼察邦将那六段影片代以无声的黑画面上映,不让被噤声的电影消失,以提醒泰国观众,只要电影审查存在的一天,人们就得以这样的方式看电影。当年这起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登上国际媒体版面,阿彼察邦发起“Free Thai Cinema”运动,诉求泰国政府改革不合理的电影审查制度。

当时索波特是《恋爱症候群》的助理导演,在《百年故疾》一片中,他将泰国政府勒令剪去的六段影片一一呈现,每一段影片的开头,他以字卡阐明该场戏的内容,而这正是外界所知《恋爱症候群》被泰国政府查禁的片段,包含:僧侣弹吉他、僧侣玩遥控飞碟、皇室成员的雕像、医师群聚饮酒;他刻意将画面拉近到只看得见局部,画质也因为画面拉近而颗粒粗大模糊,难以辨别,因此即便播映了被查禁的内容,审查单位也无以指认。有趣的是,索波特呈现被禁画面局部的同时,字幕则讲述加林·努格罗泰国国家起源、现代化发展、国族意识形态的组成与象征等事;脱胎自阿彼察邦被查禁的影像素材,在《百年故疾》里重新与泰国官方历史不断传讲的事迹形成荒诞与讽刺的音画蒙太奇。

电影分级制度看似善意与意识形态中立,但在泰国社会并非真正民主、公开透明的情况下,电影分级制其实再度成为统治阶级操弄单一意识形态的治理工具。

▲《百年故疾 》(Diseases and a Hundred Year Period)剧照。图:2020当代叙事影展 NNFF

直面政府暴力镇压

2008年,泰国电影法(Film and Video Act)经历了自1930年以来的一次修正,为这过时的威权制度引入电影分级,由泰国文化部主责分级事宜,而非如之前由警政单位负责电影审查。然而,电影分级制度看似善意与意识形态中立,但在泰国社会并非真正民主、公开透明的情况下,电影分级制其实再度成为统治阶级操弄单一意识形态的治理工具。不仅电影分级委员会的组成高度具争议性,由16位相关领域的政府部门代表和11位业界人士组成,而这些人士由总理任命;且电影法授权分级委员会有权要求电影修改,若不依规修改,则无法取得映演执照上映。从电检制度到分级制度,其实换汤不换药,泰国统治阶级依然高度影响电影创作自由。

在新的电影法颁布一年后,长期关注泰国政治议题的导演丹斯加·彭西迪佛拉高 (Thunska Pansittivorakul)一部描述男同志爱情生活的纪录片《This Area Is Under Quarantine》(2009)便被政府拒绝给予电影分级,间接查禁。由于片中有位角色是穆斯林,且电影呈现2004年发生在泰南陶公府的“榻拜惨案”(Tak Bai incident),泰国军方押送上百名穆斯林示威者的过程不当,导致集体窒息身亡的事件。这事件让长期处于宗教冲突的泰南穆斯林分离主义地区更加纷扰,而泰南议题一向是泰国统治阶级的禁忌。丹斯加另一部纪录片《The Terrorists》(2010)则直面2010年和1976年两次政府暴力镇压人民的事件,描述统治阶级将参与民主示威者都标志为恐怖分子,以合理化官方后续采取的镇压手段。这些对统治阶级充满批判力道的电影,一如丹斯加后续作品《空洞的时间》,几乎难以在泰国国内被看见。

虽然名义上没有以往由警政单位负责的电影审查,但泰国官方依然动用各种行政程序干扰、明来暗去地阻饶他们认为“题材耸动”、“道德偏差”例如威胁到佛教信仰、具政治威胁性的电影。

▲《This Area Is Under Quarantine》(2009)剧照。网上图片

虽然名义上没有以往由警政单位负责的电影审查,但泰国官方依然动用各种行政程序干扰、明来暗去地阻饶他们认为“题材耸动”、“道德偏差”例如威胁到佛教信仰、具政治威胁性的电影。比如《后花园的情欲》(Insects in the Backyard,2010)内有男同志性爱场景,片方同意以限制级的级数放映,但政府依然拒绝给予分级,刻意阻碍行政程序以间接查禁。《后花园的情欲》导演是2019年成为泰国首位跨性别国会议员的谭瓦林(Tanwarin Sukkhapisit),隶属于今年二月被迫解散的未来前进党(Future Forward Party),当年她愤而提诉,但泰国行政法院于2015年判定分级委员会以“整部电影都是不道德的”为由不给予分级的决议不违法。整案一路打官司到2017年,最终以删除其中三秒钟性爱场景而通过分级。

威胁利诱阻挡电影映演

泰国加林·努格罗名导演彭力云旦拿域安(Pen-ek Ratanaruang)和泰国文化杂志《a day》创办人Pasakorn Pramoolwong合导的纪录片《疯狂的悖论》(Paradoxocracy,2013)以大量访谈素材,爬梳从1932年泰国成为君主立宪国家,到冷战期间经历1973、1976、1992年等各个重要的政治事件,呈现人民不同的观点,以对抗由官方主导的单一历史诠释。然而,这部电影虽然获得了分级,准许上映,档期也都排定,但是诡异的事情却在正式映演前几天发生,戏院突然将电影片名从时刻表移除,观众询问场次要订票时,会得到模棱两可甚至是错误的答案,诸如这部电影不一定会放映、有人包下了整场电影。显然是有心人士在阻挠观众观看这部电影。

以行政程序干扰言论与创作自由的案例层出不穷,甚至获泰国文化部补助的电影也难逃一劫。《莎士比亚必得死》(Shakespeare Must Die,2012)是导演殷格(Ing Kanjanavanit)隐喻泰国时政的电影,由于片中影射1976年10月6日发生在法政大学的政府血腥镇压民主示威事件,官方以“内容煽动,恐导致人民分裂”为由,禁止上映。然而荒谬的是,导演殷格将电影审查的过程拍成纪录片《Censors Must Die》(2012)针砭泰国电影分级制度其实是内容审查,但这部电影却因为拍摄自真实事件,是新闻素材所以可免于审查而获准上映。即便如此,官方依然用尽其他借口威胁电影院不得放映,比如分级委员会主张导演未经同意就拍摄其办公室,但其实他们在纪录片里面对摄影机都相当公开地表达意见。

在军政府威权统治越来越紧缩的情况下,电影创作者只能持续寻觅不同的叙事手法。创作者叙事手法太直接的话,会直接面临被审查的下场,但若是太隐晦,其意涵又难以被观众解读。

▲《莎士比亚必得死》(Shakespeare Must Die,2012)剧照。网上图片

这类拒绝给予分级,以行政程序阻挠,或以其他方式威胁利诱阻挡电影映演的事件在近几年越发严重。比如阿诺查的《入黑之时》(By the Time It Gets Dark,2016)因为重现了1976年法政大学血腥镇压事件,而在放映前夕被军警突然喊卡。在军政府的独裁统治下,权力无法分立,司法体系亦不中立,人民无法透过正常的选举来制衡不适任的统治者,再加上泰国存在加林·努格罗恶名昭彰的刑法112条“亵渎君主罪”,人民不得冒犯王室或任何可能威胁泰国政体的事情,否则可处3年到15年有期徒刑,可说是任何事情都可能被无限上纲,统治阶级亦一再地运用此法进行实质的政治压迫与内斗角力。

在军政府威权统治越来越紧缩的情况下,电影创作者只能持续寻觅不同的叙事手法,绕过层层的审查,以迂回的方式讲述泰国社会现况。例如导演彭力·云旦拿域安(Pimpaka Towira)《泰国民主》(The Island Funeral,2015),以隐晦而充满政治性意涵的叙事勾勒泰国南部的冲突与政治氛围;作家暨导演帕达云(Prabda Yoon)的《Someone from Nowhere》(2017)和《Transmissions of Unwanted Pasts》(2019)亦以各种象征性符码暗指被官方刻意掩盖的历史,或如朱拉亚农西里彭(Chulayarnnon Siriphol)收录在《十年泰国》的短片《Planetarium》,虚构一个被架空的世界。创作者叙事手法太直接的话,会直接面临被审查的下场,但若是太隐晦,其意涵又难以被观众解读。

由泰国年轻世代为首的人民以反乌托邦电影《饥饿游戏》里的“三指”手势为号,象征自由、平等、团结,主张三大诉求。

虽然,泰国于1932年成为君主立宪国家,但近一世纪以来,国家政权皆把持在军政府、王室、曼谷菁英所组成的统治阶级手上,不同派系间争权夺利不断,政变频仍,民主法治无法落实,人民的言论自由没有保障,在刑法112条仍存续的情况下,若不符合官方特定的意识形态,便会遭受不同程度的威胁与打压。特别是2014年,巴育发动政变夺权,担任泰国总理兼任陆军总司令后,更持续打压民主化运动、追捕异议份子,政治介入司法体系,禁止人民公开批评军政府及讨论宪政改革,并一再拖延民主选举。

2019年终于举办政变以来睽违五年的首次大选,但选举制度完全是现任总理巴育为自己量身打造,甚而2020年二月,透过宪法法庭裁定受到年轻世代信赖、亲民主的新兴政党“未来前进党”(Future Forward)违反政党法而勒令解散,此举引发法政大学、农业大学、朱拉隆功大学等校为主的学生发起小规模抗议,而后这股来自年轻世代诉求民主改革的力量越发集结,与长期存在于泰国社会的阶级固化现象、贫富差距、王室存废、军政府独裁统治等结构性问题合流,最终酝酿成近几个月来看到的,由泰国年轻世代为首的人民以反乌托邦电影《饥饿游戏》里的“三指”手势为号,象征自由、平等、团结,主张三大诉求:“停止侵害人民、重新起草新宪法、解散国会总理下台”的民主化运动。


▲泰国独立电影导演索波特·智德瓜索泼瑟(Sompot Chidgasornpongse)。


这一波民主运动在十月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局面,一方面是遇上了1976年10月6日法政大学血腥镇压的“民主忌日”,另一方面则是泰王拉玛十世自长居的德国返泰参与佛教仪式“供僧衣节”,在军政府利用疫情不断扩权侵害人民权利的敏感时刻,更加激发了泰国社会存在已久的冲突与矛盾。特别是过往的示威少见将苗头直接指向王室——人们依然忌惮刑法112条“亵渎君主罪”,但这一波抗议行动则显见人民直接抨击王室过度扩张王权,不仅在泰王画像上涂鸦、包围王室座车、高喊“还人民税金”,超过上万名民众走上街头,高举三指,诉求改革。然而,这一波示威引发军政府宣布曼谷进入“紧急状态”,出动强力水车、镇暴警察镇压和平示威的民众,并拘捕运动领袖,包含人权律师阿农(Anon Nampa)、“企鹅”帕里特(Parit Chiwarak)以及无畏宣读“十项声明”要求改革王室的法政大学学生帕努莎雅(Panusaya Sithijirawattanakul)。

未来局势会如何发展,无人知晓,但显然近几年数位原生世代(digital natives)获取外界信息与知识的能力已无法让当权者继续以过往那套威权体制统治,具备独立思考、自省能力,对民主自由的理念与传统保守派存在巨大差异的泰国年轻世代,面对相似的独裁政权,形塑跨时地的“奶茶联盟”(Milk Tea Allience),在民主运动上相互串联与支援。当独裁者放话要逮捕所有的示威者时,泰国人民正持续走上街头,无畏地向执政者与世界传达希冀民主与自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