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are Waight Keller 无谓成败

我们不应该粗暴地用“成败论”看待Clare Waight Keller为Givenchy做出的贡献。如果说Riccardo Tisci是一个攻城勇士,那么Clare Waight Keller则是一个守城匠人。

参加过两场Clare Waight Keller时期的Givenchy时装秀。

第一次是在2018年9月的巴黎女装周,秀场在巴黎圣母院旁的Palais de Jutice。作为男装编辑,我们很少有机会参加那些男女装合并发布的品牌时装秀,它们通常都在女装周期间举办,Givenchy便是其中之一。根据Givenchy与巴黎市政府签署的一份申明,从2017年9月开始,这栋建于19世纪中期的历史建筑将连续三年作为Givenchy高级成衣系列的秀场。这也暗示了Clare Waight Keller的合同期限是三年。

这是时尚产业在凶残的商业竞争下检验一位创意总监是否具有“商业才华”的时间节点,业绩有提升就续约,业绩没有起色就赶紧走人。

作为Waight Keller的第三个成衣系列,如果你身在发布会现场,你才能真实地体会到什么叫作“突破束缚做自己”。

Givenchy 2019SS Ready-to-Wear

她在这个系列里继续强调了肩部线条的重要性。这也是品牌创始人Hubert de Givenchy生前对她说的,“我的设计一直都始于肩部,因为这样才能塑造一个充满力量感的女性”。这种肩部线条也被Waight Keller延伸到了男装设计中,无论是西装外套,还是无袖衬衫,它们都有着鲜明的肩部廓形,这样的设计会让穿着者显得更加挺拔,更有精神气。同时在这个系列里,她也重点强调了中性衣橱的概念。这也是Givenchy合并男女装发布会后在视觉形象上的统一,绝大多数男女模特的造型都呈现出了精心筛选后的情侣装视觉感。当然,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对任何一位同时打理男女装部门的创意总监而言,TA塑造的男女性形象从本质上就是情侣人设,同样的印花和面料呈现在不同的衣装上罢了。

在此之前,Waight Keller主要的设计重心并不在于“做自己”,而是“追溯源头”。首先她需要且必须重新梳理这家老牌时装屋的脉络,毕竟她不是一个走街头风格的女人。上任之初,她特意拜访了当时还健在的品牌创始人Hubert de Givenchy,以及距离巴黎需要驱车四个小时的品牌档案馆。其次,她在思考Givenchy的男女性形象到底要朝着哪个方向延展?现在来看,这才是一个隐患。

借助两个高级成衣系列和两个高级定制系列,她完成了思想上的挣扎,以及对媒体舆论的试探。借助这两条产品线,以品牌的巴黎情怀为圆点,她向外发出了两条光芒各异的曲线,偶有交集。

Givenchy 2018SS Ready-to-Wear

在第一个成衣系列(2018春夏)里,她让开场女模穿上了一件箱型双排扣风衣,腰间系中一款小巧精致的腰包;男装设计则在极力强调服饰的剪裁,这是她作为英国人的出生背景和教育背景所决定的。模特们几乎都是穿着靴子,女生穿的是混合了西部牛仔靴和1970年代风格的粗跟款式,男生则都是清一色的切尔西靴。秀场上的男男女女都是酷且潇洒的。

出乎意料地,她没有呈现一双运动鞋。

至于那些彩色的动物纹理、三叶草图案和金色嘴唇印花,都源自品牌1960年代到1980年代高定作品中的细节元素,只不过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印象了。毕竟在此之前的12年里,消费者对于Givenchy的印象都来自于意大利哥特仔,Riccardo Tisci,他偏离了Givenchy原始风貌,但这偏偏又是他带领Givenchy持续得到关注并取得成功的关键。

三叶草元素2018SS Ready-to-wear VS 1981AW Haute Couture

豹纹元素2018SS Ready-to-wear VS 1969AW Haute Couture

Waight Keller也大方地承认,“我知道过去十二年发生了什么,Riccardo在这里做了一项伟大的工作。但我也知道还有另一段过去并没有真正被挖掘出来”。这两位创意总监有着鲜明各异的工作习惯:Riccardo需要大量的临时雇员来确保每个系列能够按照预期完成,但Waight Keller则倾向于以一种更有管理性的方式,与更资深的小团队一起工作。

Hubert de Givenchy and Audrey Hepburn at his Paris atelier,1958

Clare Waight Keller in the Givenchy Paris atelier,preparing for her first Couture collection with a new vocabulary of materials and textures

在高级定制系列里,她充分地致敬了品牌创始人,还有品牌沉重且丰富的伟大资产,有形的和无形的。而这也是新任创意总监来到一间被历史故事和丰功伟绩包围的时装屋后都要遵循的一套规则。就好比,你好不容易预约上了一家米其林餐厅,你自然很难跳过前菜和开胃酒,直接进入到主菜环节。事实也证明,Clare Waight Keller打造的Givenchy高级定制是石破天惊的,一方面这是品牌阔别T台八年之后的首场高定发布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巴黎高定周上已经很久没有展现出那种带有1950年代法式韵味的华彩和光芒了。作为高级定制世界最后的黄金年代,有钱且有品。同时她还为品牌推出了男士高级定制。

Givenchy 2018SS Haute Couture, Clare Waight Keller presented the men’s haute couture collection firstly

第二次现场看秀则是在去年6月的Pitti Uomo期间,Givenchy终于又为男装系列单独办秀了(2020春夏系列)。

Givenchy 2020SS Ready-to-Wear

这场在佛罗伦萨市郊的一处浪漫乡间庄园里举办的发布会却意外地暴露出了一个问题:Waight Keller到底要Givenchy男性建立何种形象?你很难用一个特定的词汇去定义它。当若干男模穿插在女装发布会中时,你其实是会忽视这种问题的存在。但是当其作为一个完整系列单独拿出来接受“检验”时,问题都是会慢慢浮出水面的。

The Lookbooks of Givenchy Menswear

Givenchy男士形象始终缺乏一个清晰的人像作为参考,更像是在品牌女性形象的基础上做出的延展。彩色西服套装,喇叭状的西裤,皮靴,皮风衣,整体感觉是一股驻足于1970年代的精致Dandy Style,犹如最近热门的意大利电视剧,《Made In Italy》里的男士们。时装造型编辑们无疑是喜欢的,因为它们很容易被用来打造一组漂亮的时装片。看看Givenchy的Lookbook便能感触一二。

然而走进店铺的消费者却望而却步了,那种得益于廓形、色彩和线条的种种美好却成为了试衣间里的羁绊,穿成这样的男性到底要去哪呢?工作,过于华丽;运动,不大现实。虽然Clare Waight Keller依旧做了一些“务实”的单品,卫衣、帽衫、运动裤、运动鞋……但奢侈品牌一直都是依靠造型在建立品牌形象,这个时候,“Givenchy男人”是模糊的,甚至有距离感。

有关形象的重要性,山本耀司品牌曾经的首席执行官在1990年代就指出,“一个设计师需要维持一个强大的身份和形象。虽然TA每一季都会推出新作品,但每个系列之间既要有连续性,又不能重复。如果一个设计师老是改变形象的话,TA肯定不能取得成功。”

这是让Marc Jacobs栽跟头的绊脚石,他塑造的女性每一季都在发生巨大的风格变化。孰能料到Givenchy也意外地面临着相似的风险。

Givenchy 2020AW Ready-to-Wear

相反,Givenchy女性却是极为迷人的,用一种专业套话来形容,那是“属于当下的女人味”。一位女性创意总监在设计女装时,她更多的是在展示自己对女性主义的理解,诸如风格上的柔与刚,或是设计上的长与短,永远都没有绝对,而是角力与权衡。Waight Keller呈现的是一个被高级定制精神带领下的时装屋展示高级成衣最好的一面。这种感觉像极了Raf Simons时期的Christian Dior

她的全部热忱,或是说她让行业人士看到的成功依旧停留在了高级定制领域,为了让高级定制保持生命力,她在设计团队里鼓励并提倡一种“学徒制度”,建立了一个所谓的“3D工作室”,由一群艺术学校学生构成。他们的实验性设计和想法既塑造了全新的高级定制技艺,也间接为高级成衣提供了前期试验的温床。她解释说:“正是因为这群学生没有接受过正规且传统的高级定制培训,他们会用非常不同的方式来学习和思考。”过去的五场高级定制发布会,大家看到了这种实验性的华丽施展。其实当Hubert de Givenchy最初听到Waight Keller想要复兴品牌高定工坊的想法时,他也是极为震惊的。毕竟这个投入巨大,却很难盈利的产品线在2008年金融危机的冲击下被迫停滞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LVMH集团最初找到Clare Waight Keller的原因几乎是众人皆知的。

毕竟她在Chloé的丰功伟绩是有目共睹的,正是因为她的领导,Chloé成为了历峰集团旗下最成功,最具规模的时装品牌。数款热门包袋的先后推出让品牌的销售业绩年年蹿升。她也为Chloé建立了清晰了然的波西米亚女性形象。同一时期,Riccardo Tisci为品牌塑造的奢侈街头形象直接引领了整个时尚行业的潮流走向。但是,当时尚潮流进入到被大面积模仿的阶段,也意味着它的快速陨落。LVMH集团意识到了这点,他们看到了一个历史品牌又回到了需要强调历史根基的“返璞归真”的阶段,这也是商业上的一种“念旧性”循环策略,就像是马鞍包被重新复刻,尼龙包被再度大肆宣传一样,品牌的经典故事到了一定时期是需要交给一个新人去重新讲述并包装的。就这一点,Waight Keller是成功的。在面试阶段,Bernard Arnault和Delphine Arnault就给予了她极大的创作自由,只不过她选择一头扎进高级定制的世界。

Meghan Markle wearing Givenchy wedding gown by Clare Waight Keller got married to Prince Harry,2018

Waight Keller with the Duchess of Sussex at the 2018 Fashion Awards in London, where she was named British Designer of the Year Womenswear

Audrey Hepburn and Hubert de Givenchy in 1988 when he received the state of California’s Lifetime Achievement Award

为英国王妃Meghan Markle量身打造的雪白婚纱让她在还未正式推出首个Givenchy时装系列的情况下就率先赢得了全世界的瞩目。这款婚纱也顺理成章地被载入了史册,并为Givenchy带来了婚纱定制业务。2018年,她从Meghan手里接过了属于自己的奖杯。

如果我们快速梳理她的履历,你会发现Waight Keller是一个不断在工作中积累不同经历的设计师。这种类型的设计师并不多见,有利有弊。她先是在Calvin Klein完善了对时装品牌系统化的认知,紧接着在Ralph Lauren男装部门工作了四年,接受了一套标准化的男装剪裁训练。然后前往Gucci女装部门,与一群日后成为行业内领军人物的同事们(Christopher Bailey、Francisco Costa、Frida Giannini和 Alessandro Michele)一起听从Tom Ford的领导。首个创业总监的身份是在Pringle of Scotland,这让她“偷师”了种种传统和古老的针织技巧。如今她在Givenchy接触到了系统化的高级定制“课业”。

All the collections by Clare Waight Keller at Givenchy

在Givenchy的三年时间里,她的工作量也是前所未有的,一年有八个成衣系列和两个高级定制系列要完成,定期穿梭于伦敦和巴黎两座城市。三年时间过去了,由她带领的Givenchy意外地没有产生一款爆款性质的包袋鞋履,也没有一件热卖的成衣单品,商业上检验几乎宣告了失败。所以当新任首席执行官的上任正巧赶上了她的合同即将到期,和平分手似乎也成为了一种必然。

但我们不应该粗暴地用“成败论”看待Clare Waight Keller为Givenchy做出的贡献。如果说Riccardo Tisci是一个攻城勇士,那么Clare Waight Keller则是一个守城匠人。

在创意和商业面前,Waight Keller毅然地坚持了前者,这其实是需要勇气的。至于Givenchy这个品牌到底要走向何方?这不是一个创意总监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决定的。如果品牌高层没有清晰的策略,那么未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新任创业总监即便依旧获得了大展拳脚的机会和自由(这种可能性并不高),也依旧难以将Givenchy的业绩提升到新高度。

如果我们把Givenchy、Valentino、Armani、Christian Dior和Chanel(按照年品牌年销售额由低至高排序)放在同一个维度上,它们都有高级定制、男女装高级成衣和香水美妆业务,你会意识到Givenchy的巨大名声对应的却是方才突破4亿欧元的年销售额。当然,在商人眼里,这种尴尬的现局自然也意味着巨大的发展潜力。

但Givenchy的目标不应该是成为“下一个某某某”,而是成为更好的自己。这不是鼓舞士气的心灵鸡汤,而是让认清自己成为重新启动的第一步。

Clare Waight Keller invited the atelier members to join her for a bow at Givenchy 2018AW Haute Couture show

文字:戚茂盛图片:源自品牌/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