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酒里泡着20多个孩子的心脏,他把坏蛋“胡汉三”演了出来……怀念刘江

曾经在《地道战》《闪闪的红星》《突破乌江》中扮演角色的八一厂老演员刘江5月1日早晨去世,享年95岁,原籍沈阳。

沈阳日报高级记者关捷曾经在刘江76岁时采访过他,如今斯人已去,可老爷子对表演艺术精益求精的态度依然令人记忆犹新……

今天,小编在这里摘发这篇曾刊发于《沈阳日报》的文章《“汤司令”与“胡汉三”的传奇故事》,纪念著名表演艺术家刘江。

刘江,今年76岁。在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宿舍楼里,他一脸和善地接待了记者。银幕上那种霸气、匪气踪影皆无。取而代之的,倒是革命军人的肃然正气。他说他1946年参军,曾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温玉成将军的麾下冲锋陷阵,从东北一直打到广西。

“作为一个资深的革命军人,您为什么演起罪大恶极的坏蛋来会那么逼真呢?”

“这主要是因为我对敌人刻骨铭心的恨。”

老人说罢,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那个少年

6岁的时候,看到日本人在哈尔滨活埋中国人。13岁时失学,盼望长大拿起枪为百姓出气,打碎不平的旧世界。

刘江1925年出生于哈尔滨。6岁的时候,日本人打进了东北。一向无忧无虑的孩子,突然变得惊恐万状了。白天,走在街上,他看到日本人骑着高头大洋马,在中国人当中横冲直撞。稍不留神,就要有人被打伤打死。他还亲眼看到有人无缘无故地被日本人活埋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鬼子魔鬼一般的笑声中,一点一点地被埋掉,死者那恐惧绝望的表情永远留在他的记忆当中了。这对他的刺激太大了。他痛恨鬼子,尤其对那些狗仗人势为虎作伥的汉奸、伪军,他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他常常对小朋友们讲:“我长大了一定要拿起枪,把这些混帐王八蛋全毙了。”汉奸伪军的丑恶形象一直在他心中游荡。直到数十年后他把他们搬上银幕。

家里的日子越过越难了,身为小职员的父亲已不能负担一家老小十几口人的费用。没办法,刘江在13岁的时候,不得不提前结束高小的学习,走进一家工厂学徒。他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这十几个小时换来的一点可怜的工钱,既要解决自己的吃穿,又要贴补家里。

童工不好当呀,他要受鬼子的气,还要受伪军、汉奸、警察的气。稍不留神就要挨打受骂。想反抗,可又找不到反抗的方式。少年的刘江变得忧郁了。只有在电影院里他才能高兴起来。他看电影《渔光曲》《迷途的羔羊》《大路》,也看话剧《雷雨》《日出》《原野》。电影与话剧给他带来了快乐,也给他带来了希望。特别是对那些演反派的演员,如王献斋、关宏达、韩兰根,他非常感兴趣。他认为通过表演把那些生活中的坏蛋揭露出来让大家去认识,去鞭挞,这实在是太有意义了。

1941年,他参加了业余文艺团体北斗剧社。他在剧社里摆布景、拉大幕,有时也扮演一些小角色。然而,有一天,警察们包围了剧社。原因是剧社演出了著名剧作家熊佛西的进步话剧《青春的悲哀》。警察们砸了剧社,并对演职员进行殴打,刘江因在剧中扮演了一个人格很坏的小仆人自然也遭到一番欺辱。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不去抗日,反而对中国人这么狠毒?他的快乐不见了,而仇恨却又增长了。由于受进步戏剧的启蒙,他这时的仇恨里已有了明显的革命觉悟——“我长大了一定要拿起枪!要打碎这不平的旧世界!”

那个青年

放弃邮局工作,咬着仇吞着恨参军,跟随温玉成南征北战

多少年以后,刘江回忆参军时的情形,总是说:“我是咬着仇吞着恨参军的。报名的时候,我脑子里浮现的是被活埋的无辜的百姓,还有那些横行霸道的敌人。

1946年5月,哈尔滨解放了。这时,刘江本来已经在邮局有了固定的工作,可是,他看到北斗剧社的同仁纷纷参军,心里不禁也活动了起来。经过对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进一步了解,一个月后,他下决心放弃那份优越的工作,去参军。21岁的刘江对军区首长说:“我要参军,请发给我枪,我要为老百姓出气。我要打碎不平的旧世界。”军区首长批准了他的要求。但是,首长对他说:“根据你的特长,我们决定让你去部队文工团,记住,文工团也是打仗。”刘江很高兴,他说:“行啊,我从小就喜欢文艺。”就这样,刘江高高兴兴地参了军。

随着四平战役的深入发展,刘江他们被编入主力部队,到独立二师,加入师属文工团。部队非常重视刘江他们,穿上军装就是排级干部。著名战将温玉成(1955年被授中将军衔,曾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是这个师的师长,他在给刘江他们讲话时说:“文工团员是政治工作者,是战胜敌人的主力军。”刘江是高小文化,在当时的部队里算是一个知识分子了。于是,他承担了比别人更多的任务,除了演出之外,还要负责“战勤”工作,所谓“战勤”就是战场勤务。战斗打起来以后,刘江就成了大忙人。

那个军人

在广西剿匪,发现恶霸家里有一坛子孩子的心泡成的酒……他选择了一个独特的行当——演敌人

两年后,辽沈战役打响,刘江更忙了。他在纷飞的战火中往来穿梭。一会儿去阵前向敌人喊话,做政治宣传,一会儿去抢救伤员,一会儿又去筹集军粮。战斗结束后,他又要编戏导戏演戏,他一专多能,不但能创作话剧,还能创作歌剧,还能拉琴能指挥乐队指挥大合唱。他累得不得了,但是他也快乐得不得了。他在辽沈战役中表现得积极勇敢,上级起初给他记了三等功,后来再给他记功,他就坚决地推辞掉。他说:“我要记功干什么?我不要。给同志们吧。我干革命是给自己干的,我什么都不要。”

这时他在话剧《白毛女》《血泪仇》《战斗里成长》中扮演黄世仁、敌伪军官、土匪恶霸,由于认真刻苦,他的戏深刻地揭露了敌人残暴、奸诈的本性,他成了二师里的名演员,被人们称为“战地明星”。从师长温玉成到战士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尽管他在演出的时候,总是有人往台上向他扔石头瓦块,但下了台,大家还是好战友。刘江呢,身上似乎有着无穷的力量,心中瞄着“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大目标,跟随大军一路向前。辽沈战役胜利后,他们又长驱入关。刘江一边读着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一边跟着部队南下。1949年1月,刘江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50年秋,刘江奉命赴广西剿匪。部队在消灭一支土匪后,在一个匪首家里,刘江他们搜出一坛子酒。酒中泡有20多块肉。他们弄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当地老乡告诉他们这是20多个童男童女的心脏。匪首每天都要喝这种酒,说是可以延年益寿。据说,为了喝这种童心酒,这个匪首常常要杀掉一些无辜的孩子。

在另一个地方,农民们控诉说,土匪恶霸还乡团把农会干部和他们的家属抓住后,男的一律剖腹挖心,女的一律剥光衣服吊死在树上。这些人所到之处,往往是血流成河。这些惨无人道令人发指的事,刘江在剿匪的过程中见到了许多。回想起在哈尔滨14年的亡国奴生活中见到的鬼子、汉奸、地痞、流氓、恶霸、警察,他更加感到旧中国的黑暗以及敌人的凶狠残暴,他对反动统治阶级的仇恨与日俱增。作为一名演员,他没有把这种仇恨停留在一种激动的情绪上。他有更为深刻的追求,那就是要把这些丑恶的形象搬到舞台上,让更多的人去认识他们。从而达到揭露敌人教育人民的目的。

刘江知道,演反派最为不易,不但要付出常人想像不到的辛苦,还要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委屈。当英雄人物的扮演者接受鲜花与掌声的时候,反派演员却要接受白眼甚至辱骂。然而,“革命二字使他的选择义无返顾。从那时起,他开始认真地研究敌人的思想、性格、语言、情绪。刘江说:“反面角色不是电影中刻意设计的,而是生活中实实在在存在的。我不过是把我亲眼看到的坏蛋如实地再现出来了。”

为研究敌人,他写了大量的笔记,在这些笔记中,他把自己听到看到的形形色色的坏蛋都记录了下来,同时,把在各种书籍中读过的坏蛋也一一摘录下来。这样,他成了研究坏蛋的专家。应该说,他后来演反派的巨大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得力于这项独特的研究。

那个演员

观众们见了他都忍不住要说上一句:“高,实在是高。”既是对他的善意模仿,也暗含着对他高超演技的高度评价。

剿匪结束后,1952年2月,他来到中南军区部队艺术剧院。不久,中南军区取消,刘江作为骨干调到广州军区政治部话剧团。他在这里演了四年的话剧。三年的解放战争,提高了他的思想,生活阅历也比以前大大丰富了。

这时,他开始啃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戏剧理论。因此,在《是谁在进攻》《无名英雄》《新局长到来之前》《曙光照耀莫斯科》等名剧中,他成功地扮演了资本家、地主、敌高级将领。他将自己对敌人的长期的研究成果都倾注到对反面角色的创造上。他的艺术开始走向成熟。军内外的同行已开始关注他的反派表演艺术。

走进八一厂,把坏蛋们搬上银幕。“汤司令”使他想起14年亡国奴生活中见过的所有汉奸,他把汤司令塑造成有奶便是娘的“狗”。塑造“胡汉三”时,他敢违抗江青的旨意,坚持把“胡汉三”塑造成奸诈的恶魔。革命艺术家刘江的名字成了中国电影史上闪闪发光的红星。

1958年,中央军委扩大会议决定,八一电影制片厂由拍军事科教片改为拍故事片。于是,抽调全军各文艺团体的精英到八一厂来成立一个80人的演员剧团。组织上根据刘江的政治表现和日益成熟的演技,把他调入八一厂。和他同时进厂的有后来的大明星田华、李炎、王晓棠等。在刘江看来是一次比较平常的调动,却把他推上了电影表演艺术的高峰。

起初,他只在《英雄虎胆》中扮演一个土匪小头目,戏不多,台词只有一句。然而,他却处理得极有个性。导演严寄洲说:“太好了,我没有让他演的地方,他都演出来了,他想得很具体很细致。”大家也都认为刘江的戏别具一格。接着,他又在《海鹰》中演敌舰长,《赤峰号》中演要塞司令、《鄂尔多斯风暴》中演王爷、《苦菜花》中演警察局长。这些片子中,反角的篇幅不多,有的甚至只有几个镜头,但刘江一丝不苟,每个角色他都投入全部的精力,看资料、做笔记,设计方案,力图把人物演出个性演出棱角来。有时虽然只有几个镜头,但仍能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

在刘江的反派角色被人们广为接受的时候,他接了《地道战》中伪汤司令这个角色。汤炳会司令,刘江太熟悉了。在哈尔滨沦为日本侵略者的殖民地的14年中,刘江见过很多这样的人,卖国求荣丧尽廉耻有奶便是娘,是这些人的共同特征。刘江把他当年在哈尔滨见到的一系列汉奸、伪军、地头蛇、乡棍、地痞进行综合提炼,最后升华成一个日本人的走狗汤司令。“我就把他设计成一条狗,一条日本人所养的哈巴狗,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恶心。”刘江给汤司令定了这样的调子,汤司令就活灵活现起来。由于是走狗,所以在日本主子面前才会永远是“高,实在是高。”这句台词经他一处理,真可谓画龙点睛。以至于观众们见了他都忍不住要说上一句:“高,实在是高。”既是对他的善意模仿,也暗含着对他高超演技的高度评价。

1975年,八一厂拍《闪闪的红星》,胡汉三一角原准备在几个人中进行筛选。结果,刘江一试镜,那几个人都退了下去。老导演王平见了刘江,非常高兴,她说:“老刘江,你给我好好用功。”

刘江对胡汉三的设计是:面容和善,内藏杀机,甚至睡觉也在想把共产党斩尽杀绝。他想起了广西那个喝童心酒的土匪恶霸。胡汉三在茂源米店喝酒那场戏,最见刘江的功夫。他特地从家里拿来一瓶酒,坐在凳子上一杯一杯地喝了起来。导演说:“别喝多了。”他说:“放心,胡汉三不是酒鬼。”这场戏到饭局近终时,胡汉三对沈老板感叹道:“家贼难防啊!”刘江此时替胡汉三想的是:“共产党讲的是全民皆兵,对小伙计也不可疏忽大意。”结果,这句台词竟成了《闪闪的红星》中的名句。时至今日,老观众们见了他,在说完“高,实在是高”之后,一定要说一句“家贼难防啊!”

《闪闪的红星》拍了一年多,50岁的刘江五下江西体验生活,胡汉三这个形象也成为了刘江一生中的得意之作。从此,革命艺术家刘江的名字成了中国电影史上闪闪发光的红星。他说:“演反派就是要甘当绿叶。觉悟要比一般人高,要过名利关,不能计较得失。我一生没有得过什么奖,但是我仍然很欣慰。”这确是一个老革命的境界。


帅正新闻、沈报全媒体记者 关捷

沈阳日报社新媒体中心(沈阳网)编辑 郭金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