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来过,总有遗憾(深度好文)



十八九岁时。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可以很大胆地放马去追求,直白生猛,透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

那时还是个孩子,青春还像一颗挂在七月夏日里青葱的绿叶,心里装的全是徐志摩的爱情诗。

年青时代,爱情是惟一不会使成长停滞的主题曲,这就是一个必须在暗恋、爱恋、虐恋中做三选一的年代,如果你什么都不选,说明你已经老了。

十几岁的年纪,目中所见,无不像是滤镜中的人和世界,雾里看花,一切呈现的都是最好的状态:

天空至蓝,一如水彩画,

河水至清,一如明镜,

青春至纯,一如泉水中的明珠,

你至美,一如清晨含苞待放的花朵。

十几岁时无对错,世界为我们开放了最宽容的怀抱,你做什么都好,没有人去指指点点,连世俗都会让步,似乎年轻人就该有独立特行的权利,似乎年轻人就该敢想敢冲,无所畏惧。

只是因为,你还年轻,拿得起放得下。

十八岁时,看见喜欢的女生会有怦然心动的感觉,连手都不知道放哪里,连话都不会说了,直到与她目光交接的刹那,我们都无比灿烂地笑了,笑容那么单纯、明朗,青春忽然以水的形状,洒落了一地。

十几岁时,我给暗恋的女生写一封永远不可能送达的情诗,失恋的感觉如同万箭穿心,我的眼神里布满了雾一般的忧郁。

因为我中学毕业就辍学了,她却荣升高中,命运第一次给我们划下了阶级分隔线。

那天趁着暑假学校无人,我潜入学校,推开教室,伫在她的课桌前良久无言,昔日时光跃于眼帘。

我打开课桌抽屉,把情诗放在桌底,发现那里躺着一块粉色的橡皮擦,似乎是在等待一个人的到来,让他把自己带走;又似乎被主人无奈抛弃,它连同昨日的时光一起交还给了昨日。

我将这枚橡皮擦郑重地捏在手心,放进上衣口袋,泪水忽然窜出了眼眶,我默然走出教室,一个人从学校走回家。

多年以后,我一直在想,爱恋逝去是不是总会有一件信物来代替句号?也许是一封信,也许是一个橡皮擦,也许是一张明信片。

正是拿到这件信物开始,青春忽然从东方太阳升起的天边倏忽间爬到了南方,而我的心事也如同四季,从春天跋涉到了夏天。


二十多岁时。

阳光立于头顶,正对着脸。

此时的我们,是已经绽放花蕾的鲜花,沐于雨露;就河边巍然伟岸的青木,敞于阳光。

二十多岁时,心里烙下了一个人,开始有了心事,有了为赋新词强说愁,有了关于明天在哪里的追索和迷惘。

二十多岁时,还是一个愣头青,热好指点江山,崇拜梁山好汉,此时是一头已经成年的老虎,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儿。

这时候,总要做出许多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大学男同学们嘴唇上纷纷冒出了一茬茬春风吹又生的胡须,女同学们胸前也越发显得饱满。当多情与怀春怦然相遇,当激情与冲动狭路相逢,那被埋藏在十几岁心里密谋了多年翻腾了多年的渴望与梦想终于成形了,似乎积蓄了足够多的能量,挣脱了羁绊,像一匹七月草园中的野马一样势如破竹奔腾而出,再也阻挡不住了。

如果说十多岁的青春是密谋与幻想,那么二十多岁的青春就是实践和实现。

大学同学开始纷纷在校外同居了,男同学一改刚进大学时的清涩与小心翼翼,开始有点儿爷们儿的样子了,说话做事与社会中的成人如出一辙,却又不像社会成人那么谨小慎微瞻前顾后。女同学则开始面目一新,粗布长裤换上了超短裙,八扣子衬衣换上了露腰的圆领上衣。开始打耳钉,开始抹口红,开始讨论化妆品,开始公开讨论男人那点事儿……

似乎一切在生命既定的程序中完成后青春时期的任务。他们是社会成人的接班人,有着最后的疯狂与挣扎。

二十多岁时,少了十几岁的梦幻与不切实际,却也不再至纯至洁,心里被刻画上不同的颜色与符号,人与人之间开始有了一线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十几岁时为喜欢的女生写表白情诗,二十多岁时大抵不会做了,而是当面说清楚。不冲动,不幻想,却也多了一份现实。

这是个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左右徘徊的年纪,爱憎分明,蠢蠢欲动,单纯而又复杂,理想而又现实。

二十多岁时,大学同学失恋了,痛苦了好一阵子后,她向所有人宣布:这辈子不会再嫁人了。

虽然大学毕业两年后,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三十岁以后。

跨过青春的门槛,阳光倏忽大敛,从头顶跑到了右耳边,得歪过脑袋仔细搜寻,才能偶尔看见一丝青春里阳光的样子。

额头一夜之间起了皱纹,眼里的世界忽然变了模样,内心的想法悄然间发生了变化。

你以为是世界发生了变化,其实世界本来就是这样,什么都没有变,只是,世界随着心变,心变了,世界就变了。

喜欢的女生越来越少,真正爱的始终是那一个,要么放在心上留待梦中哭喊,要么带到婚姻里任岁月风吹雨打。

不再觉得拥有恋爱的权利,虽然依然时时冒出渴望;不再无所畏惧,就算遇见了生平所爱也会思前想后,懂得越多,看得越透,反而作茧自缚,不敢轻易越过雷池了。

只是因为,三十多岁时,爱得起,却输不起了。

二十多岁时,以为爱情至上,为一个人可以说出一辈子不再嫁人的誓言,三十多岁时却断然不可能了。

不是不懂爱的真义,不是不愿为爱疯狂,只是爱已经不是人生的全部,为爱搭上整个人生的时候,脑海里会浮现母亲的慈容、身负的重任。

历经岁月和现实的双重调教后,我们的眼睛不再清澈见底,对于爱情的定义,越明白反而越糊涂。

明知道心里的那个人才是最爱的人,却还是冷酷地牵了别人的手,度过这一生。

开始觉得,陪伴比爱情重要,柴米油盐才是烟火中最真实的人生,某种程度上,这样的选择虽然无奈,却保全了心中所爱,留下了一个未来可以怀念的回忆。


我在三十岁以后。

最明显的变化是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回忆,越来越怀旧了。

我的手机里、电脑里、车载音乐里都是老歌,有时候和十几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走在一起,谈论人生,我发现我越来越沉默。

他们的一姿一势,一笑一频,都是曾经的我。

他们所谈论的一切,却又与我回忆中的青春无关。

每个时代的年轻人都被打上了时代的烙印,各有各的不同。

我的青春是一笔苦难帐,是由一连串诸如“辍学、失恋、贫穷、务工、谋生”这样沉重的词语组成,而他们,有着非常好的社会保障,有着非常优越的生存与学习条件,他们的未来比我的要更加光明。

所以,三十岁以后,我开始停止与年轻人讨论青春,学会了沉默。

不是因为自卑,是因为坦然接受;不是因为愤恨命运不公,而是学会了感恩命运。我能够从社会最底层的民工成长为今天一个可以影响很多人的人,这已经是命运的馈赠了。

或许反过来想,我和我所代表的八零后们,正是因为特殊的社会环境才造就了不一样的我们。

所以,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三十多岁的人,要有“不为过去所惘,不为过去而惑”的成熟体悟。

我在三十岁来临的时候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向曾经的恋人写了一封长信,表达了我真挚的感激。

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她的突然离开并迅速投入别人的怀抱,一度对我打击很大。那时我觉得,除了爱情以外,我一无所有。所以她的离开让我陷入了对生命存在价值的质疑中来。

我有很长时间处于怨愤当中,抱怨命运不公,指责她背信弃义,似乎自己就真的无辜透顶毫无错误一样。

直到三十岁后,历经岁月洗礼,我明白了一个很浅显的道理:生命即变化。

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再到三十几岁,哪一个阶段不是在变化?哪一个阶段的自己不是在变化中前进?

只是,有些人提前进入了下一个阶段的角色,有些人却要迟迟很久才进入了下一个阶段的角色而已。此时,其实这两者已经不在同一个阶段对话,从而矛盾重重,无法对话了。

这就好比,一个人想结婚,另一个人还想玩一样。角色错位带来了生活理想的不一致,从而酿就了分道扬镳。

但其实,谁都没有错,无论是停留于上一生命阶段不肯出来,还是提早进入生命的下一阶段,一切都是听着心在走。

生命有足够的包容,按照自身意愿去生活的人,谁都没有错。

当我发出这封信后,我以为她不会回复。我只是遵照内心的意愿做了一件该做的事,它代表了我与过去的变化,是新的我所做的事。即使不会回复,甚至信件无法寄达,这都没有什么。

最重要的是,坦然接受变化,接受生命的不可承受之重。

没想到,一个月后,她主动联系了我。

她说,看不到现在的我的样子,她简直不敢置信,因为曾经的我是多么偏执,经常让她受伤。

而另一方面,她也承认,曾经的自己也有许多缺陷,这导致了后来我们之间的变化。

我们都没错,因为当时我们都年轻。

我们又都错了,没有多等等落在后面的人。

生命来过,总有遗憾。

她说得多么坦诚,又多么深刻,岂止她一个人觉得对我的变化难以置信,连我也对她的变化目瞪口呆了:她原本是那么没有思想的人。

是啊!

生命来过,总有遗憾。

就像十几岁那年,那枚橡皮擦的遗憾;就像二十多岁那年,我与她擦肩而过。

就像三十岁时,我忽然才想明白这件事,而她已经不在了。

遗憾让生命显得不完美,但正因如此,人们才会真正真正懂得珍惜吧。某种程度而言,遗憾又是铸造更好的自己的必经之路。

“花开花落终有时,相逢相聚本无意”。

这才是生命的真谛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