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別怕,臣妾武藝高強,可以保護你!”

文/一世安

【一】家姐蕙質蘭心,還請陛下慎言

我這把年紀,早已過了選秀女的年限。可我爹是誰,他決心豁出去,放手一搏--讓我頂替我妹年素心的身份,入宮選秀。

我和年素心長得頗像,平日裡我同她都在閨閣之中,見人不多,尋常人也分辨不出來。要真說有差別,那就只是我的皮膚狀態比她差些。

仗著我爹的本事,我成功地混到了復看的機會。

那一日,寒風凜冽,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過敦厚,我特意只穿了一層薄紗,以引起皇帝雁流年的注意。

萬萬沒有想到,其他的秀女即使穿得比我多了好幾層,看著仍是比我苗條。

失敗!

雁流年穿著一身滾金邊的黑袍,踩著一雙暗紋雲靴,一步步向我走近。

他從我身旁走過時,腳步微微一頓,偏過頭來看我,略有些遲疑地問:“你……今年多大了?”

我心尖一顫,強裝鎮定,福了福身子,道:“臣女今年十五了。哦,陛下不要驚慌,臣女只是長得著急了一點兒而已。”

雁流年眉頭微微一皺,他身旁的心腹遠總管就湊上前來,替我說話,道:“這位是年老侯爺家的小女兒,年素心。”

“哦?”雁流年語調一揚,問,“你就是那個一天到晚只知道宅在府上看話本子、拖到二十五了也沒嫁出去、最後只能出家當尼姑去了的年素言的妹妹--年素心?”

真沒想到,雁流年居然在我的名字前加了這樣一長串惡毒定語,簡直會心一擊。

我雙手握拳,忍住了將他一拳揍斃的衝動,恭敬道:“家姐蕙質蘭心、德才兼備,是臣女最崇敬的人。還請陛下慎言,不要侮辱她。”

雁流年眉心一蹙,少頃,卻忽然舒展開來,眸光定定地望著我,唇邊笑意蔓延,對著遠總管,道:“封為貴嬪,賜居昭仁宮。”

那一刻,我無比相信,一定是我的花容月貌打動了毒舌的雁流年。

可等我跟著遠總管到了昭仁宮時,我就明白了,雁流年把我留下,不是為了寵幸我,而是為了膈應我。

這昭仁宮,是給人住的嗎?!

花草枯敗,蛛網連連,就連宮殿前的風燈都破敗不堪。

我有些不相信,問身旁的遠總管,道:“遠總管,你沒帶錯路嗎?陛下忍心把我這樣的妙人兒放在這麼偏遠的地方住?”未等遠總管開口,我繼續道,“不,陛下一定是為了保護我,不讓我聖眷太濃,以免別的妃嬪羨慕嫉妒恨我。”

遠總管嘴角微微一抽,道:“貴嬪,您不用想太多了,陛下不是那種會玩欲擒故縱的人。他讓您住這兒,就是很單純地嫌棄您,不想看見您。”

我:“……”

我明白了,雁流年留下我,就是礙著我爹的面子。

可這就是全部了,他絕對不會給我半點兒寵愛。

【二】你圖朕年輕帥氣,英俊多金,位高權重,冠蓋滿京華

我萬萬沒想到,我這被雁流年一晾,就是半個多月。

月中十五,雁流年在學文殿設宴,邀了一眾后妃飲宴。

我想,這樣的集體活動,他不至於再冷落我吧?於是,我便安靜地在宮裡頭候著,等著雁流年的人來給我宣旨。阿碧給我端來兩個饅頭的時候,我嫌棄地拒絕了,道:“本宮是要吃大餐的人,這饅頭你就自個兒留著慢慢吃吧!”

我坐在院落裡的石凳上,一隻手搭在石桌上撐著額頭,從華燈初上直等到圓月當空,也沒有等到有人來請我去吃宴席。

我望著長得像一張大餅一樣的月亮,忽然間有流淚的衝動。

我活到這麼大,什麼世面沒見過,追我的人那麼多,我怎麼可以隨便被人甩?

我心有不甘,怒氣衝衝地奔出昭仁宮。

經過綠瓦紅牆,左繞右繞,約莫過了有半個時辰,我才驚覺,我這是迷路了!

我的情緒毫無波動,甚至很想笑。

我抬頭看了看懸在頭頂的月亮,忽然一種憂憤的心情躥上心頭,接著“哇”地一聲,我蹲在地上哭了起來:“我真沒用,得不到陛下的喜歡就算了,想找人說理去,還迷了路。”

眼前一道人影走近,一雙暗紋龍靴在我跟前止步,清冷的嗓音隨風而來:“在自己家裡頭也能迷路,你還真是出息。”

我緩緩站起身子,看了看眼前人,加上他先前那句不鹹不淡的話,心裡的火就燒得更旺了。

我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唇抖了抖,道:“你還知道這皇宮是我的家?你有把我當家人看嗎?你在乎過我的感受嗎?這半個月,我過得容易嗎?”

雁流年朝旁邊遞了遞手,周圍的宮人早就退到一邊,一個也沒敢上前。他低了低頭,無奈地把我拎到他跟前,拿袖子給我擦了把臉,語氣嚴厲,道:“不過是這半個月政務繁忙,沒顧得上去看你,就矯情成這副樣子。”

我打了個哭嗝,氣勢瞬間弱下去,但仍是叉著腰,給自己壯膽,道:“我是那麼矯情的人嗎?會因為迷路、因為你不搭理我,就哭哭啼啼嗎?我餓了一晚上,一口晚飯都沒捨得吃,空著整個肚子,就為了等陛下你請我大吃一頓。結果你呢……你給了我希望,又讓我失望,你不是人!”

雁流年一愣,突然笑了,道:“一頓飯而已,你至於這樣恨不得拿刀砍朕嗎?再補給你就是了。你想吃什麼?朕讓御膳房這就去準備。”

我氣不打一處來:“我放著侯爺府金枝玉葉、萬千寵愛的日子不過,跑到宮裡來受你這份閒氣,我圖什麼?你當真以為我就是為了你那兩頓破飯,我告訴你,我不稀罕!”

雁流年拿手拍了拍我的頭頂,語重心長道:“你圖朕年輕帥氣,英俊多金,位高權重,冠蓋滿京華。”

我:“……”

當今聖上這麼不要臉,這大周是要亡了啊!

“陛下,別怕,臣妾武藝高強,可以保護你!”

【三】我要用盡一切手段和智慧去爭寵

這一場鬧劇,以雁流年陪我用了三天膳並且其他妃嬪只能以圍觀的姿態立在一旁看我狼吞虎嚥而告終。

我的內心感覺十分爽。

不多時,我爹就讓阿碧來給我傳了話。

“侯爺吩咐了,說娘娘你這把年紀能趁亂嫁出去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萬事都該收斂點兒。在陛下面前不該這麼沒大沒小,沒有尊卑。往後你要是再捅出什麼簍子,侯爺不會罩著你了。”

我捏著茶蓋的手一抖,略有些詫異地問:“後宮裡頭的事兒,都是自己長了腿,跑到我爹面前告訴他的?”

阿碧福了福身子,道:“當晚,娘娘你鬧脾氣的時候,陛下身旁的侍從,有一半都是侯爺的眼線。”

我眉頭一挑,道:“我爹比我想象的還厲害啊,這會兒子工夫,滲透就做得這麼好了?”

阿碧淡定道:“侯爺原本的打算是盯著陛下,免得他對你不好,可現在卻改了主意,那些眼線,以後都以盯著娘娘為主。”

我:“……”

這是親爹嗎?我和他還能愉快地做父女嗎?

果然,在我失去我爹的庇佑之後,雁流年再沒有來過我的昭仁宮。頭三天的甜蜜,像是一場虛無的夢,只有看著那幾天的菜譜,我才能確信,一切都是發生過的。

我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那些說寵愛太多不是好事兒的妃子一定是沒嘗過被冷落的苦,站著說話不腰疼。但我來這世上走一遭,人都嫁了,而且我的夫君又不是不能人道。我總不能去地府的時候還是個完璧之身吧?

於是,我在心底暗暗下了個決心,我要用盡一切手段和智慧去爭寵!

我明白要想爭寵的不易,所以,我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來,領著阿碧到御花園裡採了不少露珠,回來給雁流年烹茶,又忙活了一個多時辰,給他做了口味香甜軟的芙蓉糕。

然而,等我拎著食盒到了勤政殿前,我就蒙了。

排隊等候雁流年接見的后妃們已經排了長長一路,而且身旁的婢女各個手裡都捧著各種各樣的吃食。

我果然是低估了敵人的實力,她們實在太過強大。

我有些悵然若失地找了個樹蔭靠著,預備著等那幫后妃都走了,我再找個機會同雁流年單獨相處,培養感情。

不料每個后妃進勤政殿都待了約莫半個時辰,我待在樹蔭下,左手捧著茶盞,右手捏著芙蓉糕,喝一口茶、吃一口芙蓉糕。

阿碧在一旁善心地提點我,道:“小姐,你省著點兒吃啊,不然待會兒拿什麼見陛下、討好他啊?”

我嘴裡嚼得開心,道:“著什麼急啊?他有那麼多好吃的,我就多吃一兩塊芙蓉糕怎麼了?他肯定早就吃飽了,待會兒給他弄點兒剩下的,意思意思就成了。”

話音未落,我還故意咬了一大口芙蓉糕,吃給阿碧看。

不知道是不是我吃相太難看,阿碧的臉色有點兒不太對勁。

我循著她的目光朝身後看去,雁流年黑著一張臉立在我的身後,一旁的遠總管遮了遮眼,一臉不忍直視。

雁流年嘴角微微一勾,有些戲謔地看著我,朝我逼近一步,問:“給朕吃剩下的就可以了?”

我搖頭。

他又朝我逼近一步,問:“給朕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我繼續搖頭。

他將我逼到角落,炯炯有神地迫視著我,雙手撐在我身側,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我抖著唇,手慢慢抬高,捏著的是一塊我啃了小半口的芙蓉糕。我眼裡蓄起淚來,可憐兮兮道:“陛下,您嘗一口,嘗一口肯定就不會怪臣妾了!”

“哦?”雁流年眉梢一揚,他將頭微微傾下來一些,輕輕抿了一口我手中的芙蓉糕,忽然像是釋然了一般,拍了拍我的肩膀,感嘆道:“這麼難吃,太謝謝你沒有給朕多留點兒!”

我內心千瘡百孔,卻又無比欣慰。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渣到家的手藝,竟然可以在關鍵時刻保自己一命!

【四】等你把朕安全送到行宮,就自己回來吧

不日,雁流年要去行宮避暑,諸位后妃都絞盡腦汁,妄圖讓雁流年帶上她們,以達到和雁流年朝夕相對的目的。

我也是一個正常的、有生理需求的女人。所以,我找了個夜晚,打扮得十分妖豔,去了勤政殿。

雁流年正在批閱奏摺,整個人籠在一片柔和的燭光中,往日稜角分明的臉龐竟也帶著淡淡令人心醉的溫柔。

我輕手輕腳地挪到他跟前,替他研了會兒墨。

他開口道:“同你說過多少次了,墨不要磨得這樣散,記不住嗎?”

他抬眼一瞥,瞧見是我,手中的狼毫筆不由微微一頓,再望了望我的臉,眉頭微微一挑。

“陛下。”我福了福身子,柔聲道。

雁流年看了我一會兒,問:“作甚?”

我將一碟子芙蓉糕輕輕擱在桌案上,朝著雁流年甜甜一笑。

他面露驚恐之色,我慌忙擺手,解釋道:“這個不是臣妾做的,是臣妾讓御膳房備的!”

雁流年這才放下心來,拍了拍胸口,道:“嚇死寶寶了。”

他一邊吃,一邊問:“年素心,你來找朕,有什麼事兒嗎?”

我學著話本子裡的情話手冊金句,嬌羞地說道:“沒事兒就不能來找陛下了嗎?”

雁流年看著我,非常認真,一字一句道:“不--能!”

我一頓,道:“好的,那就有事兒吧!”

“說吧!”雁流年一邊說,一邊埋下頭去看奏摺。

“臣妾聽聞陛下要去行宮避暑,臣妾覺得這一路實在漫長,途中變數會比較多,或許會有很多未知的危險。臣妾自幼學過一些武藝,覺得自己可以保護陛下,希望陛下在考慮過自身的安全後,帶著臣妾一起去行宮。”我一口氣將話說完,然後望著雁流年等著他回答。

雁流年很淡定,略想了一會兒,道:“好,朕帶你去。”

我覺得幸福來得太快就像龍捲風,雁流年連我武藝水平到底怎麼樣都沒有測試過,就敢帶我去,實在是太感人了。

誰知道雁流年又說:“等你把朕安全送到行宮,就自己回來吧!”

我:“……”

雖然,雁流年把我當成一個護衛而不是妃子來看,但這樣也打擊不了我的信心!

這一路漫長的相處,我總是能跟他擦出點兒火花來的!

我歡快地蹦躂出勤政殿,遠總管剛巧回來,瞧見我,問:“娘娘來見陛下?”

“嗯!”我眉開眼笑,答話都有勁兒了,道,“陛下要帶本宮去行宮了!”

遠總管微微一愣,道:“原本定下的名冊裡,就有娘娘的名字啊,娘娘不知道嗎?”

我怔住了,雁流年在我向他求情之前就已經打算好要帶我去行宮了。我的親爹啊!他該不會是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悄悄愛上我了吧?

我有點兒小興奮喲!

【五】不,那是因為朕考慮到,你們胖子不扛熱

臨出發前,我特意讓阿碧為我準備了十幾套衣裙帶去行宮。

當我帶著大包小包衣物在車隊前預備上車時,雁流年淡淡地瞥了一眼我身後,語調揚了一揚,道:“這麼多東西?”

“不多,不多。”我一邊指揮阿碧把東西往車上裝,一邊道,“都是些輕薄的衣物,不佔地方,也不沉。”

雁流年眉頭皺了一皺。

我想,他一定是對我有什麼不好的想法了,於是,慌忙解釋道:“這些都是臣妾用私房錢置辦的衣物,沒有用宮裡頭半文銀子。”

“以後不用這麼勞心了,你的衣物,朕已經都叫人替你準備好了。”雁流年一邊跨步走上馬車,一邊同我說道。

我心花怒放,望了一眼,竟都是我喜歡的衣裳款式和顏色。我一邊向阿碧揮手,示意她把我的包裹都卸了,一邊跟在雁流年身後上了車。

“陛下,您什麼時候悄悄做的功課,把臣妾的喜好了解得這麼清楚?”我嗲聲嗲氣道。

他在馬車內的軟凳上坐穩,抬手揉了揉額角,幽幽道:“那是朕隨手亂搭的,之所以讓你不要太折騰,是因為你穿成什麼樣子,對朕來說,都沒有什麼區別。”

我:“……”

這意思是,我在他眼裡,和一根柱子別無二致?

我同雁流年一同坐在馬車裡頭,見他單手支著額頭昏昏欲睡,就往他身邊湊了湊,鍥而不捨抵問道:“陛下原本就打算帶臣妾去行宮的是不是?是就說出來嘛!勇敢地承認自己的內心,有什麼關係呢?”

雁流年身子微微一動,微闔的眼睛緩緩睜開,看向我,道:“是,朕確實原本就打算帶你去行宮避暑的。”

我簡直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洶湧,又湊近了點兒,道:“陛下心裡頭有臣妾。”

雁流年將手擱在我的臉上,將我推得老遠,道:“不,那是因為朕考慮到,你們胖子不扛熱。”

我:“……”

不帶這樣人身攻擊的!

【六】我們胖子長得厚實,所以,陛下你很安全

大概因為雁流年著實低調,隨行的侍衛沒帶多少,馬車也不是很華麗,陣仗並不大。所以我們這一路,倒也算是太平。

事實證明,一個皇帝出宮,沒有一兩個刺客來行刺,是不符合套路的。

剛到行宮門前,就有一群穿著黑衣的刺客從樹梢上俯衝了下來,利刃凌空朝雁流年劈去,我自知躲閃不及,便衝到他的身前,想要替他擋住那一劍。

見那劍直直而來,我伸手護住了胸,一想,這個部位還是很重要的,不能拿來冒險,我便急急地背過身去,劍刃從我的蝴蝶骨直接劈到我的腰骨,劃過一道長長的血痕。

我吃痛,雙手緊緊攥住雁流年的衣袖,口中道:“陛下,別怕,臣妾武藝高強,可以保護你!”

我恨自己吹牛,關鍵時刻只能當肉盾,但是能保護雁流年,做肉盾我也樂意。

我倒在血泊中,雁流年將我抱在懷裡,眼底有滔天的怒意,吼道:“年素心!你不要命了!”

我笑了笑,虛弱道:“臣妾沒瘋,我們胖子長得厚實。就算那劍力道大,即便刺穿了,也傷不了陛下你多少了。”

雁流年眼中閃過一瞬疼惜,可惜,我沒能把那份疼惜留得更久一些,就不爭氣地疼暈了過去。

我再醒來的時候,自己正趴在床榻上,背後是隨行御醫幫我上過傷藥後綁著的紗布。

雁流年坐在我的床頭,眸光定定地看著我。

眼下,我正半裸著身子,略有些羞澀。

我別回過頭去,抱著瓷枕,道:“陛下,臣妾現下這副樣子恐怕不是很雅觀,還請陛下多多擔待。”

身旁的雁流年鼻腔裡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他抬手掖了掖被角,擺弄了一會兒,又放下,道:“確實不甚雅觀,像是鐵板上的一塊烤豬肉。”

我:“……”

即使,雁流年這樣打擊我,我還是無法停止撩他。

“可惜,臣妾光潔無瑕的後背上要添一道疤痕了。”我嘆了口氣,道,“別人有疤痕,文個桃花、彩蝶什麼的就可以遮掩了,還能增強美感度,臣妾這個……”

“你不用太有心理負擔,畢竟,往後你也沒有什麼可以在朕跟前脫衣裳的機會。”雁流年寬慰我道。

我:“……”

這意思是,往後,我跟雁流年都不會有該有的夫妻生活了?

被雁流年打擊得懷疑人生之後,我縮了縮脖子,低聲道:“陛下,臣妾累了,想睡了。”

他低低地應了一聲:“嗯,睡吧。”接著他又開始補刀,“你同朕客氣什麼,從前,你想睡的時候,不都是立馬睡的嗎?”

我恍然想起,我狗腿地去勤政殿,想要陪著雁流年批閱奏摺。可每一次,一到子時,我就趴在桌案上睡得如同死豬一般。第二日醒來時,必然是在雁流年的龍榻上,而他早已穿著一身龍袍前去早朝了。

我心懷愧疚,又想到臨暈過去時他那慌亂的眼神,便抿了抿唇,問道:“陛下,陛下剛剛危難的時刻,可有一絲絲擔心臣妾呢?”

有風自窗欞而過,簾幔飄搖。良久,沒有迴音。

也許,即便有回應,也不會是我想要的結果吧?

我忽然覺得胸口一陣悶痛,只好裝作無事,趴著睡了過去。

【七】汝之智,恐有障

繼我一腔孤勇為雁流年挺身而出後,雁流年對我的態度發生了巨大的轉變,由耿直的嫌棄轉變為了委婉的嫌棄。

譬如,從前我若是不小心碰了他的書卷,他都會一臉嫌棄地將我的手拂開,然後道:“這些你看也看不懂的,就別摸了。”但如今,若是我隨手翻到他的書卷,他都會看一看我,再看一看書的封頁,轉過身去,從書架上翻出一本書來,微微嘆一口氣,扔到我跟前,道,“不是不讓你看,非要看的話,就看這本好了。”

我欣喜地接過書冊,翻到正面,上書“汝之智,恐有障”六個大字。

我很滿意,這一定是他對我的關愛。

我料定,此番我與雁流年一同外出,一定可以順利增進我們的感情,甚至讓他對我情根深種,乃至欲罷不能。

但我到底還是猜錯了,此次隨行的,不光是我本人,還有王尚書家的小女兒--王紫嫣,也就是汐妃。

論家世,我比她高了不止一個段位,可偏偏她在這宮裡頭的位份,生生將我壓了兩個頭。

這一日,我正抱了半隻大西瓜在涼亭裡啃,然後將另外半隻西瓜中間的瓤子給一勺勺舀了出來,放在一隻碧綠的瓷碗中,甚是愜意。

身後跟著一大群侍從的汐妃緩緩踱步過來,她瞥了一眼我手裡捧著的那半個西瓜,又望了望旁邊那隻瓷碗,幽幽笑道:“妹妹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吃獨食呢?有好東西也不叫上姐姐一起?”

講道理,以汐妃見慣世面的樣子,不至於來跟我搶半個西瓜,但如果在她眼裡,把這半隻西瓜同雁流年等同了,那她就必然不會輕易放過。

但對我而言,這半隻西瓜就是半隻西瓜,即便不跟雁流年等同,她也不可以搶走。

我將桌面上的東西都往自己懷裡攬了攬,一本正經地回答她道:“這是陛下賜的,每個宮裡都有,汐妃你自己回去瞧瞧就知道了。”

汐妃並不理會我,自顧自地坐在了石凳上,身後的婢女追上幫她搖扇送風。她捏了捏繡帕,道:“可巧了,本宮在園子裡轉了一大圈,現下正口乾得緊。”

好氣哦,可是還是要保持微笑。我望了望汐妃身後的婢女,笑了笑,道:“你們家主子口乾了,你們是不是該有點兒表示?”

沒等到汐妃真的動手朝我的西瓜而來,雁流年穿著一身玄色長袍,由遠及近往涼亭而來。

他在我們面前站定,望了望我,又望了望汐妃,再望了望那半隻西瓜,默了一會兒,才道:“朕口乾了,年素心,把那西瓜給遞過來。”

汐妃急忙站起身來,道:“陛下,臣妾宮裡頭有剛剛冰鎮上的西瓜,陛下可要去臣妾那裡?”

我心滿意足地將西瓜又往懷裡再攬了攬,大概被雁流年餘光瞥見,他臉上緩緩露出一個笑來,隨後回答汐妃:“也好。”

夜裡,我抱著枕頭正準備睡下,雁流年卻出人意料地來了我這裡。

燭光幽幽,他慢悠悠地從寬大的袖袍裡撈出一隻精緻的瓷碗,裡頭幾塊西瓜肉紅得我心潮一陣澎湃。

“給你留的。”他將瓷碗擺到我跟前的桌案上。

我嚥了咽口水,抬頭望著雁流年,問:“陛下不吃嗎?”

“朕喜歡吃西瓜皮,你信不信?”他撩了下袍子,坐在我右首。

我大笑起來:“陛下,這怎麼可能啊,怎麼會有人放棄甜甜的西瓜心,去吃西瓜皮啊?!哈哈哈!”

雁流年轉頭,冷漠地看著我,我趕緊停止大笑,謹慎認真地回答“”“如此有想法,如此別具一格,可以,很符合陛下的設定,臣妾很是欣賞。”

雁流年瞥了我一眼,道:“知道朕優秀就好。”然後瞥了瓷碗一眼,道,“還不快去吃了?待會兒該給悶壞了。”

我滿臉歡喜地吃了起來,他在一旁坐下,看了我一會兒,才道:“朕先走了,你慢慢吃吧!”

眼瞅著雁流年一隻腳步出門檻,我終是開口將他喊住,道:“陛下以為臣妾喜歡吃西瓜,是因為知道家姐也喜歡嗎?”

他腳步微微一頓,外間月色明亮,鋪陳於身。

他身影動了一動,才道:“朕與年素言,從不相識。”

隨後,便是一陣風過將門關上的聲音,室內驟暗,我望向窗外飄搖的月影,忽然有了一瞬落寞。

他說,他從來都未曾認識過我。

【八】哦,那就少喝點兒涼水

在行宮待了約莫有大半個月,雁流年方才領著我們一眾人回了宮。不多時,顧太妃向雁流年奏疏,請旨搬去慈雲庵。

顧太妃乃雁流年生母,他心中自有不捨,但終究耐不住自己母親整日清心寡慾的模樣,最終還是應了。

雁流年執意送顧太妃前往慈雲庵,而我,雖說蹭這種車不大厚道,但到底還是想多留在雁流年身邊一刻。

偏巧,慈雲庵,正是年素心皈依的庵堂。

我琢磨了一會兒,去了雁流年的寢殿。

彼時,他正雙目微閉,頭微微靠在椅背上小憩,大約我鬧出了點兒動靜,他動了動身子,緩緩睜開一雙宛若星辰的眼睛。

“你怎麼來了?”許是將醒,他的嗓音裡還帶著一股子慵懶的氣息。

我朝他挪了挪步子,小心翼翼地問:“臣妾吵到陛下了?”

雁流年用手揉了揉額角:“這會兒不被你吵醒,待會兒你也會挪凳子,敲桌子,把朕給折騰醒。”

他果然懂我!

我猥瑣地笑了笑,道:“臣妾許久未見家姐,心中甚是想念。陛下,此行前去慈雲庵,可否帶臣妾隨行?”

他指尖輕輕一頓,緩緩將頭抬起,望著我問:“你的身子大好了?”

我自信地拍了拍胸口,保證道:“妥妥的,沒有任何問題!”

他走到我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像是透過我這張臉,可以看到另一個人一般。

他眸色略有些黯淡,道:“你若是真的想你姐姐了,就隨朕一起好了。”

我不好意思多做停留,便行禮退了出去,臨到門前,雁流年埋著頭,悶悶地問:“你姐姐喜歡些什麼你也清楚吧?難得去一趟,你也給她帶些去。”他頓了一頓,方才補充道,“她好歹是你的姐姐。”

我背對著雁流年,並不知他臉上神色如何,只覺得心頭猛然一堵,呆呆地點了點頭,道了句“臣妾知道了”,便再也沒有回頭,離開了。

萬事皆有前情,我與雁流年亦是如此。

早年,我與雁流年便已相識,那時他還不是大周的帝王,只是先帝眾多兒子中並不起眼的一個。

說不起眼,指的是母族背景這一些,若論長相才華,他的那幫兄弟,倒是真的無人能出其右。

我同他是一起唸的書,太傅上課時,我大多是睡得昏昏沉沉混日子,雁流年也是如此,如此一來,我們倆就顯得非常合拍。

但之後我就發現,事情似乎有哪裡不對。

明明是同我一起混日子的雁流年,回回太傅給我們出考題,他都能名列第一。

我沒太丟臉,我也是第一,可惜是倒數的。

這我就不幹了。於是,我在一個下課的午後將他攔在了湖心亭上。

我撩了撩袖子,痞裡痞氣問道:“雁流年,你是不是揹著我偷偷努力學習了?”

他將我的手擋開,一字一句道:“第一,揹著你太重,我不要;第二,我從來不努力學習,但是就是能拿高分。”

我氣得不行,原本我是想他努力程度高於我,考的成績比我好,無可厚非。可現在我和他明明站在同一個起點,他卻總是第一,不就是從側面反映我腦子不好使嗎?

那時候我心中一股子傲氣,常常徹夜不眠地讀書,隔天,雁流年看我一副廢人的模樣,便忍不住問:“年素言,你這是怎麼了?”

我拿著髮簪戳了自己大腿一下,迫使自己清醒,道:“沉迷學習,日漸消瘦。”

雁流年一臉不信,鎖著眉頭問:“你什麼時候喜歡學習的?”

我又拿髮簪戳了自己一下,堅強道:“我愛學習,學習使我快樂。”

雁流年用看傻子的神情看了我足有一盞茶,然後抖了抖唇,跨步離開了。

據說,後來是我爹不忍心看我夜夜不眠搞自殘,悄悄去找了雁流年,讓他多帶帶我。

也是從那之後,我都是跟在雁流年的屁股後頭讀書習字。

少女情懷總是春,況且還是雁流年那樣標緻的小夥兒,我一不小心,就對他產生了春情。

一次,我爹同陛下一起去狩獵,我裝病賴在家中未曾隨行。

沒過多久,躺在床上的我就看見窗戶從外頭被拉開,一道人影躍了進來。

雁流年穿著一身素色長袍,雙手背在身後,立在我的床頭,目光直直地看向我,幽幽地問了句:“聽阿碧說,你病了?”

我從錦被裡抽出一隻手來揉了揉額角,點了點頭,虛弱地應了一聲:“嗯。”

雁流年皺了皺眉,朝我走近一步,卻又頓住,道:“瞧過大夫了嗎?記得要多喝些熱水。”

我側過身子托腮看他,扯了扯他的袍袖,嬌滴滴道:“瞧過了,人家病了,能不能說點兒不一樣的話來聽聽嘛?”

雁流年臉頰微微一紅,抿了抿唇,才道:“那……少喝點兒涼水?”

我:“……”

很強,全天下除了我年素言眼瞎而且心理素質強大,誰還有勇氣看上他?

雁流年沒留多久便離開了。

夜裡,阿碧倒是端了碗藥進來。我一邊坐在床上嗑瓜子,一邊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裝病,幹嗎還弄這些東西?”

阿碧把藥碗擱在圓桌上,道:“是七王爺派人送來的。”

我立馬奔到桌前,將那碗藥一飲而盡。

阿碧嚇得魂飛魄散,道:“小姐,你不會真病了吧!”

我憨憨一笑,幽幽道:“這碗藥,我好像喝出了愛情的味道。”

阿碧:“……”

【九】我也一樣

也正是這件事情給了我自信,我挑了個吉日,去找雁流年表白。

那日風和日麗,雲燕紛飛,他立在楊春池畔,身後是大片雲霞一般的桃花。

“我沒有什麼志向,日後最多也不過就是個閒散的王爺。而你,卻是三朝元老年老侯爺最疼愛的長女……”

清風拂過,花瓣紛揚。

我當時就想,完了,他把我捧得那麼高,又把自己貶低成了這樣,一定是那副老套的說辭:為了你的終身幸福,你我日後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我便連忙截住他的話,著急地說:“這點你不用擔心,你不用怕養不起我,我爹十分有錢,我們可以毫無顧忌地啃老。況且,只要是我年素言認定的人,即便千難萬險、刀山火海,我也絕對不會放手的。”

雁流年唇邊慢悠悠地露出一個笑來,他 抬手摸了摸我的頭髮,眼睛裡含著無邊的笑意,道:“我也一樣。”

那是他頭一回沒有跟我正面槓,我卻打心底裡覺得快活。

這世上,自己喜歡的人恰好也歡喜著自己,該是有多美妙。

當日我欣喜若狂地回到家中,想把這件大喜事告訴我爹,想讓他知道,自家的女兒終於有人要了,卻聽見了他同林尚書在議事廳的攀談。

“七王爺雖是個有治國之才的,只是可惜了,如今這朝政,都被皇后一族所把持。若要真想將他推上皇位,怕只能是要多忍忍了。”

我爹點了點頭,道:“韜光養晦,也是個法子,只是要苦了七王爺了。”

我整個人怔愣在原地,林尚書同我爹的話猶如一道驚雷將我劈中。

如今,外戚專權,若是我同雁流年當真有了婚約,因著我爹的身份,他定然會成為皇后一族的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

那些朝堂大事我並不懂,可我只知道一點,我要雁流年活著。

那次之後,我就再未見過雁流年,他私下裡三番兩次來找過我,都被阿碧攔在了門外。

如此一來,我的婚事也跟著一拖再拖,直到雁流年站穩腳跟登基為帝,直到肅清皇后一族餘孽,我才敢向我爹要求,嫁給雁流年。

可他始終不會懂我的心意了。在他看來,我到底不過是個朝秦暮楚的女人罷了。

我同雁流年一起去了慈雲庵,那晚,我看見他在素心的房門外久久駐足,他的眉眼間盡是無邊的痛意,仿若那些曾經快樂的回憶根本不復存在。

變故發生在我們回宮之後,阿碧忽然急急忙忙地同我說道:“小姐,不好了,你冒充二小姐,入宮選秀之事已被人告發到了陛下那裡。眼下,你必須即刻出宮,將二小姐換入宮中才可。老爺都已經安排好了,小姐快走吧!”

我有些蒙,甚至不知該作何表情,只愣愣地問道:“我要同阿心換過來?”

我被阿碧帶至宮門處,她看著我,神色悽然,良久,她朝我施了一個大禮,俯身,道:“小姐,此去之後,恐怕再難相見。請小姐一定……一定要好好保重。”

我穿著一身素衣,再望了一次這座皇城,曾經,我以另一個人的身份踏入這裡,嫁給了雁流年,把它當作我的家。如今,我終於離開,做回我自己。

我扯了扯嘴角,握了握阿碧的手,道:“你看,天就快要黑了,這條路又這樣長……”我喉頭哽了一哽,轉過身去,一步步遠離皇城,離開這個我心心念唸了十年的地方。

“可這條路,總有走到頭的那一天。”我攥緊衣帶,輕聲同自己說道。

【尾聲】

我在慈雲庵的日子過得不算太差,就是成天吃素加上顧太妃隔三岔五就愛把我接過去做陪聊讓我覺得有些吃不消。

我站在庭院裡,望向皇城的方向,心想,日子這樣一天天過去,我總會一點兒一點兒地忘掉雁流年,到最後我成了一副枯骨時,一切也就到頭了。

雁流年穿著一身玄色長袍立在門外,日光透過層層樹葉罩在他的身上。他眉宇依舊俊朗,仍是我愛了十年的少年。

他一步步朝我走過來,在我跟前兩步處止了腳步,他問:“年素言,你過得好不好?”

我眼眶驟然一紅,這麼久了,他終於叫了我的名字、

我咬著唇,用力地點了點頭。

他朝我走近一步,嗓音有些喑啞,問:“那你有沒有想朕?”

那些大道理,那些亂七八糟的頓悟,我通通拋之腦後,只一股勁兒地撞進他的懷裡,委屈地哭道:“想,想得快要死掉了。”

他用袖子幫我擦了擦淚,道:“好了,朕全都知道了,現在的朕已經足夠強大,不需要靠你保護了,所以,你以後就安心待在朕身邊,讓朕好好護著你。”

我更用力地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頭問他,道:“你是怎麼知道阿心不是我的?”

雁流年輕輕一笑,道:“你的背上有道醜死人的疤,素心她沒有。”

我輕輕“哦”了一聲,猛然覺得哪裡不對,一個手刀就劈在了雁流年的胸口,驚呼道:“你把我妹給睡了?!”

雁流年突然笑開了,將我的手牢牢拽住,死死按在胸口處,道:“無論從前還是現在,朕的枕邊,都只有年素言一人。”

我會心一笑。

清風吹過,柳絮紛飛,年素心站在角落裡拼命地搖頭,不停道:“辣眼睛,沒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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