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戀時我家突遭橫禍男友提分手,十年後相遇我才知他是故意接近我

熱戀時我家突遭橫禍男友提分手,十年後相遇我才知他是故意接近我

1

我從來沒想過我會和陳景潤在這種情景下重逢。我想如果用高清鏡頭給我一個特寫,可能會發現我臉上的蜜粉因為我不自然的表情正撲簌撲簌往下掉著。

暗罵一句,卻依然要擺出一張笑臉,“先生您好,這批樓盤是我們的主打樓盤,地理位置優越,配套設施完全。”是每個售樓小姐說爛了的套話。

旁邊更年期提前的女經理在客戶看不到的角度不停給我遞眼色,示意我好好介紹,千萬不能放掉陳景潤這個一看就不差錢的大魚。我咬咬牙當沒看見,用極快的語速說完硬是向旁邊走去。

笑話,陳景潤手臂還挽著個女孩子呢。像我這種前女友身份,還是落魄的前女友,此時應該躲得遠遠地才是正理吧。

現在的我將髮髻挽的一絲不苟,穿著黑色小西裝外套,畫著剛剛好的淡妝,用精心描繪過的嘴唇襯出了好氣色,與十七歲的我截然不同。只是機械地說了一句話,陳景潤還是能夠跨越時光認出這個與過去一點也不一樣的我。

“成瑜?”陳景潤叫我名字時,總是會把瑜字的二聲轉為四聲。我糾正了無數次,他卻總也改不過來。

我回頭衝他倉皇一笑,猝不及防便撞到一人懷裡,拿著的文件散了一地。售樓大廳裡剛剛才有顧客不小心打碎杯子,資料立刻被浸溼,緊貼在大理石地板上。我急忙蹲下身子去撿,指甲修得太短,總也撿不起來。身處在場景中心的我狼狽不堪,這種戲劇化的重逢事情,有天竟然也真真切切在我身上發生了。

對他的叫聲充耳不聞,我繼續撿著資料。一隻白皙的手撿起資料遞到我這,是與陳景潤同來的女孩子。她衝我溫柔地笑笑,我想要對她同樣溫和地回應,才發現自己的表情都僵硬了。

多麼美麗溫柔落落大方的女孩子啊,對一個普通的售樓小姐都能報以溫和的善意,這樣的女孩子才是配得上陳景潤的吧。

陳景潤迎了上來,他似乎比過去高了,褪去了少年人的稚氣,五官輪廓因此更加清晰,皺眉思索的樣子顯得他愈發俊朗。我們分手後的四年時光,足以將他打磨的更加完美。只不過,陪著他的人不是我。

“成瑜,好久不見。”

我笑,這是一句多麼好的切口。輕輕四個字一筆帶過相隔的時光,“好久不見。”

說完這句話,我驚訝地發現我的表情竟然鬆動了,“不好意思,我還有點工作,你們是來看樓嗎?慢慢看,有什麼需要叫我的同事或者叫我都可以。”

那個女孩含笑接上我的話:“是景潤的朋友嗎?你先忙,我們這次來就是隨便看看。”

我點頭,轉身踩著黑色高跟向別處走。真奇怪,買的時候明明正合適的鞋子,穿了一個星期怎麼才覺得擠腳?

我不知道陳景潤要如何向他帶著的女孩子解釋我們的關係,以他的脾氣,應該會不加掩飾告訴現任我是誰。

而我又是誰?我是一個不停打工不停賺錢做了無數份兼職的售樓小姐,還是他十年前的初戀女友。

不知道我留下的背影是不是像電視劇裡一樣堅韌美麗?

電視劇裡,重逢時,女主總是活得光鮮亮麗,而我卻狼狽不堪。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自己還清債款環遊世界,今日陳景潤的出現卻輕易將我從夢境裡拽出。

十年前,我十七歲,第一次遇見陳景潤。那時候的成瑜驕傲肆意,不知道有沒有想到過十年後的自己如此落魄?

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2

2008年夏,我拖著行李箱搬回到爸爸那。母親再婚,我的撫養權又轉交到了父親手裡。

按響門鈴時,來開門的是一箇中年女人。她看著我的眼神有些侷促不安,我挑眉,這就是我爸找來照顧我的人?

爸媽離婚時,我媽大打親情牌,以我爸工作忙為由要走了撫養權。其實要不是我爸讓她,她哪搶的過我爸?

我媽這個女人,從小生活優渥,小半輩子過得太安生了,又被我爸慣得一身臭毛病,夫妻生活過得太久,覺得丈夫沒時間陪她,沒有激情了,果斷離婚尋找新的愛情。

雖然我爸媽離婚了,我的心可是堅定地站在我爸這,我也始終覺得他倆會復婚來著。誰想不知道從哪個旮旯裡殺出了藝術畫家小白臉,勾走了我媽的心。

小白臉賊眉鼠眼,趁著我媽不在竟然陰陽怪調地叫我拖油瓶,然後便被我一壺熱水潑身上了。沉浸在愛情裡的我媽被豬油蒙了心,竟然相信了那個小白臉。我也不想看他們親親熱熱,乾脆挑明瞭說我要跟我爸,戶口學籍又統統轉回了我爸這裡。

那個中年女人簡單衝我自我介紹了下,姓張,是我爸請回來的阿姨,負責我的一日三餐還有生活起居。我立在門口盯了她半晌,她的臉被我目光撩得發紅,眉目能看出年輕時應該稱得上美麗,只是生活畢竟在她的眼角眉梢留下太多痕跡。

我放了心,看來她真的只是我爸找來照顧我的,絕不是什麼後媽的準備人選。思及此,我綻開笑:“阿姨您好,我是成瑜,以後就拜託阿姨了。”

張阿姨受寵若驚,連連擺手,將我的行李箱接過去。行李箱滑動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著,我也會在寒暑假過來這裡住,對這裡的一切並不陌生。

一眼就看見了餐桌那裡坐了個白T恤的男生。他低著頭,側臉被陽光打出了薄薄的陰影。我腳步一頓:“這是?”

身後的張阿姨出聲:“小瑜,這是我兒子,陳景潤,他和你一個學校。住宿學習時間少,走讀能多點功夫。成總答應了,說是可以在這裡住。不過,還是要交給你做決定。”她小心翼翼地問道,“小瑜,可以嗎?”又急忙解釋,“你放心,他只有晚自習後會回來住,早晨又走得早,只在房間裡待著,別的地方不會去的,你們不會打照面。”

她眼神裡滿是懇求,我一瞬間想起了我那個風花雪月的媽,什麼時候才能把心思收回來放在我身上點?

我頷首:“反正我爸都同意了,我沒問題。我的房間在二樓,我畢竟是女孩子,所以,不上二樓應該沒問題吧?”最後一句話,我是衝著白T恤男生說的。

他還是沒轉過頭來,依然保持著剛剛的姿勢。只有張阿姨一連聲地應著。

“我先上去歇會,午飯不用叫我了。”拒絕了阿姨幫我拿行李箱的好意,我自己提著上樓。我可不好意思當著兒子的面使喚他媽媽,雖然這個兒子,看起來並不領情。

這便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阿姨家的兒子陳景潤,只呈現給我一個側臉。

3

重華的《致愛麗絲》響起的時候,我正和靳歡這個小賤人勾肩搭背地往校外走。靳歡是我發小,從小廝混在一起。在我跟我媽的這段時間,靳歡已經在文理分科後的重華重新闖出了名頭。

當然不會是什麼好名頭。

“這幫小賤人們,就是嫉妒姐姐我的美貌!你說是不是有病,又不是勾搭他們的男朋友。”我嚼著綠箭,聽著她的吐槽,又不客氣地往太陽穴上揉了點風油精。等會我爸請我們吃飯,蓋蓋身上的煙味比較好。

靳歡擰我:“你他媽嗆死我得了,誰像你一樣用這個蓋味?”

我不為所動:“這個味大,蓋得住,否則我爸能聞出來。”

她嘴角下撇,以表達對我的不屑。這幅表情在看見我爸時自動已經調整為露八顆牙齒的標準微笑。我爸在駕駛位上衝我倆招手。為了配合靳歡在大人面前永遠的乖巧形象,我只好陪她一起挪了過去。

剛一上車,我爸就轉過臉來:“成瑜,你身上怎麼這麼大風油精味?”我往後靠了靠,手肘碰了碰靳歡。

靳歡溫柔開口:“成叔叔,小瑜應該是昨天剛回家沒休息好,今天上課總是在犯困,我就給她出了個主意,讓她往太陽穴上抹點,好提提神。我跟她呆了一上午,都聞不出這味了。成叔叔真厲害,小瑜一上車就被您發現了。”

我爸點頭,原來如此,我在心裡吁了口氣。

靳歡吧,從小就能裝。再加上她腦回路有點不正常,再怎麼鬧成績依然不出前三,一直深得大人的喜歡。尤其是我爸,她說一句比我說十句都好使。

喇叭突然響了兩聲,我抬頭。後視鏡裡映出了一個人的身影。我總覺得這身形有些眼熟。他一抬頭,我的目光與後視鏡裡他的目光碰了個正著,嚇得我急忙躲開。

我爸放下車窗,衝後面喊了幾句話。副駕駛的門被人打開,剛剛後視鏡裡的男生上了車。

靳歡踹了踹我腳,小聲問道:“這不是火箭班的嗎,你爸朋友的兒子?”我往前探頭,他正側著臉和我爸說話。

我終於想起來了,這不是張阿姨兒子嗎?又不好直接告訴靳歡實話,便胡亂地點頭。

我爸說得興起,滿意地拍拍他肩:“還沒吃吧?正好,叔叔今天有空,領你們一起去吃。成瑜,你好好跟景潤學學,一個年級,他考第一,你就能考倒數第一!”

“爸!什麼倒數第一!我後面還有兩百號人呢!”

坐在副駕上的陳景潤卻突然咳嗽了兩聲,我和靳歡紛紛看向他。他頓了頓,衝我爸歉意地一笑:“不好意思叔叔,我肺不太好,一聞煙味就忍不住咳嗽。”

我和靳歡對看一眼,心叫不好。

“煙味?我今天沒抽菸啊?”我爸狐疑的目光在我身上打轉。

我脊背挺直,迎著我爸的視線強笑。我爸深深看了我一眼,估計礙於陳景潤和靳歡在場沒當場對我發作。我狠狠瞪了陳景潤一眼,對他的印象簡直低到谷底。

這頓飯吃得並不怎麼愉快,看我爸心情不好,靳歡蹭完飯便找個由頭溜了。送我和陳景潤回學校的路途裡,缺了靳歡的插科打諢,車內氣氛壓抑得要死。

我爸應該是按捺不住情緒,終於開了口:“成瑜,你還記得你上次怎麼答應我的嗎?”

我低了頭:“爸,你別說了。我知道了,我不碰了。”

“成瑜,爸爸有責任。爸爸工作忙,有時候也顧不上你。”我爸深深嘆了口氣。

我趕緊出聲:“爸,我求你了,我真知道錯了。”

陳景潤在副駕駛上沉默著,活像個隱形人。

下車後,陳景潤似乎想和我說些什麼。我衝他冷笑兩聲,在臉上做了個橫向拉鍊動作。

這是我和陳景潤的第二次見面,陳景潤一張嘴就揭了我的底。

4

靳歡曾經評價過我,說我是典型的愛憎分明。喜歡你的時候是真喜歡,討厭你的時候也是真討厭。

喜歡的人,就比如靳歡。雖然她總是對我百般凌辱,但是她幹什麼我都覺得天經地義,哪天她殺人,火肯定是我放的;至於不喜歡的人,就比如陳景潤,他幹什麼我都覺得不順眼,在家裡的時候我總是變著法地給他添堵。

張阿姨給他洗好的校服,我故意甩上墨水;他在一樓房間裡自習,我就故意在一樓玩跳舞毯打遊戲,擾得他不得安寧;好幾次,張阿姨給我遞水果時,總是欲言又止。我心知肚明,卻故意不點破。至於陳景潤,我的搗亂似乎對他並沒有什麼影響。

沾上墨水的校服,他照樣能穿出乾淨來;客廳聲音吵,並沒影響到晚上他屋裡的燈光。我把陳景潤當成了消遣,直到他留在沙發上的數學參考題被我假裝不小心潑上了可樂,他終於找了我。

找我的時候我正坐在客廳地板上玩多米諾骨牌,手指一推,長長的骨牌應聲而倒。最後那塊,乖乖地躺在陳景潤的腳邊。

他朝我走了過來,迎上我挑釁的目光,冷笑:“這樣玩有意思嗎?”我想過他找我時的表情,可能是無奈,可能是憤怒,可能是道歉。就是沒想過他竟然敢衝我冷笑。

我坐在那不動:“還可以,比學習有意思。”

他俯視著我,眼神輕蔑:“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可以含著金鑰匙。你不喜歡我,這無所謂,只是請你換個場合。我住在你家是真的,可是不代表我在這裡必須忍受你的作弄。還有我媽,你可能不知道,沾了墨水的校服洗不出來,讓她懊惱了好久。可樂倒在沙發上,清洗起來很費心力。”

他聲音冷冷:“你媽再婚,你享受不到母愛,所以你潛意識裡就通過這些事來折騰我媽是嗎?”

如一桶冰水澆了下來,我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我很想跳起來指著他鼻子大聲告訴他這裡是我家!你憑什麼對我這麼說話!然後讓他從哪來回哪去給我滾得遠遠的別賴在這。

但很顯然陳景潤並沒有給我這個機會,他轉身去玄關處穿好鞋,提著行李箱往外走。

門被輕輕合死。張阿姨也不知道在哪裡,客廳裡只剩了我一個人和滿地的多米諾骨牌。

明亮的燈光下,我抱著腿縮成一團啜泣。陳景潤的話一針見血,狠狠踩中了我的軟肋。他說得沒錯,我不得不承認,我的確是嫉妒他享有張阿姨的母愛。

十年前的我,委屈了就會忍不住哭,當時的自己並不知道,有朝一日連哭泣都會成為這一種奢侈。

陳景潤並沒有走成。他還沒走出院子,便提著行李箱回來還房子鑰匙,立刻被光著腳坐在地上哭得稀里嘩啦的我震了一跳。

我胡亂地擦擦眼淚,看他還站在那裡不動彈,心裡更加委屈:“你還不過來扶我起來?”

他似乎很無奈,走過來把我拉起來。

我吸吸鼻子:“你走張阿姨知道嗎?你跟阿姨說了嗎?她回來找不到你,不要賴我。”我小聲嘟噥一聲,還戴著濃重的鼻音。

陳景潤盯我半晌,勾起嘴角笑了。陳景潤對著我永遠都是面無表情的冰山臉,我從不知道他笑起來也可以如此光風霽月。我在心裡告訴自己,為了張阿姨能更盡心力地照顧我,我還是對他兒子好點吧。

我低著頭看我自己的腳,聲音放得更小:“你別走了,我不欺負你了……陳景潤,我說,你別走了,我不惹你了。”

陳景潤無意識地颳了下鼻子:“恐怕不行了。”他不緊不慢,“我要去參加數學比賽。”他蹲下身子,又花了幾分鐘把多米諾骨牌收拾好,“我走了,改天見。”

陳景潤參加競賽的這幾天,我在家也沒什麼可折騰的了,家裡安靜得嚇人。我爸總有忙不完的工作和趕不完的飯局,住賓館比住家裡多。晚自習回來,張阿姨準備好我的夜宵也就睡了。

有時候我會讓靳歡來家裡陪我住,但是靳歡總是要回家的。所以,我還是深刻地覺得,讓陳景潤留在家裡比較好。我發誓,當時的我完全沒有因為陳景潤的顏值和他的學霸加持而想入非非。那都是後來的事了。

他比完賽回來的時候,我們和解了。

5

轉眼間就是2009年,那年冬天我總是戴著一條紅色圍巾,陳景潤送的。

陳景潤在競賽中拿到了很好的名次,後來,學校為他們這些尖子生專門舉行了一次考試,陳景潤順利拿到了保送清華的資格。他不再去上學,專心在家裡研究大學課程。

高二一年,我玩瘋了。當高三一模成績下來時,我整個人都是懵圈的。

我的英語數學兩門主科,加起來剛剛一百分。靳歡成績比我好很多,但是也頗為吃力。在高三,所有人的成績都被推倒翻盤重新來過,靳歡的名次下降很快, 我們終於為高二那年付出了代價。

我爸找了陳景潤,請他當我的家教,以便我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隨時問他。這又給我們創造了更多的獨處時機。

少女時代的我們,喜歡的是什麼樣的男孩子?陳景潤滿足了每個女孩子的要求,除了靳歡。隨著我們接觸的增多,我發現靳歡總是對陳景潤抱有敵意。她對陳景潤的一切嗤之以鼻。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只記得我第二次見他時,我和靳歡在我爸的車裡咬耳朵,那時候的靳歡,似乎並不討厭陳景潤。因此,補課的事情,我並沒有告訴她。

陳景潤,便是我隱瞞靳歡的秘密。

全學校喜歡他的女孩子不計其數,可是他卻選擇了我。

陳景潤在家裡住了半年,十七歲的我們朝夕相處,不可能不動心。在2008年的平安夜,在十二點的時候,我從二樓下來進了他的房間,勾著他的脖子吻了他。我爸幫我向學校請了晚自習的假用於我的補課。每個晚上的七點到十點便成了我們固定的約會時間。

有時候我會變著法地撒嬌讓陳景潤幫我做數學試卷,然後我再謄寫一遍。更多的時候,我會靜靜地趴在桌子上看他。我完全忘記了,這段約會時間是怎麼來的。我也完全忘記了,我還處於高考的重壓之下,處在我人生最緊要的十字路口。

我和靳歡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我們並不同班,高三搬樓之後,我們兩個兄弟班被一條長長的走廊正好隔開。靳歡開始奮起讀書。而我,雖然看到年級排名表還是會難過,但是一到家,我便將這些拋在腦後。

高三的最後,別的同學沉浸在題海中愈戰愈勇;我則沉迷愛情不能自拔。

陳景潤和我不同,他總是清醒而理智。我完全想不到,這樣清醒理智的陳景潤,為什麼會願意陪著我一起放縱。每個我貪玩的晚上,他一句譴責的話也沒有說過。陳景潤在我最後的高三時光,悄無聲息地扮演了推波助瀾的角色。

高考第一場語文,當我發現字音字形我都選不出來時,我有點慌了;下午的文綜,別的同學奮筆疾書,而我的政治卷一片空白。我發覺,原來文綜我好像從來沒有背過。重華的高三晚自習,文科生允許放聲背誦,我全部都錯過了。

出來的時候,我爸迎了上來。烈日炎炎,我爸竟然沒有在車裡等我。

我已經將近半個月沒見我爸了,他回家的頻率越來越少,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晚,張阿姨說他有時直接住在公司不回來。

上車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家裡可能出了點事情。我爸的車換成了輛髒兮兮的白色轎車,車內空調製冷好像也有些問題,動靜特別大。我沉默著不敢說話,特別害怕我爸問我考得怎麼樣。

“小瑜,你已經十八歲了。以後要靠自己了,不能什麼事都等著爸爸幫,知道嗎?”

我爸開口說了這麼句話。

空調在我耳邊作響,“爸,你說什麼?沒聽清。”

我爸搖了搖頭,再也沒說什麼。

6

等高考成績的那十幾天,我惴惴不安如同小白鼠,滿腦子都是在想如何向我爸交代,如何讓他不那麼失望。

而我爸的公司出現了財政漏洞,主要負責人捐捲款攜逃,欠下了銀行的貸款。我爸為此焦頭爛額,我生怕我的高考成績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只是最後一根稻草還沒來得及壓上,我爸就走了。在我高考出成績的前一個晚上,他為了借錢應酬到凌晨,開車回家的路上撞上了路邊的基石,車毀人亡。

我們家一夜之間就垮掉了,我媽彷彿老了十歲。她大概從來沒想到,我爸這個就靜靜站在她身後注視著她的人,有一天也會先她而走掉。

“癌細胞已經擴散。”

我腦子裡反反覆覆都是醫生的這句話。

我知道我媽想什麼,她是想給我留點錢。可是我要錢做什麼呢?我的高考成績已經下來了,我連專科的提檔線都不到。

我不要錢,我要我媽的命。可是我還能找誰呢?我爸生前,所有能用到的朋友為了公司已經借過一遍了。我還能找誰呢?

最難的時候,是靳歡陪在我身邊。靳歡家之前已經借了我們一大筆錢,靳叔叔不提此事,又送來了錢囑咐我媽好好治病。

我在病房外向靳叔叔跪下,雪中送炭的情誼,我這輩子都不敢忘。

原來雪上加霜是真的,我媽還是走了。她的病床床頭處,放著我爸和她的婚紗照,是剪碎後又重新拼貼而成。

我媽的葬禮上,我一滴眼淚也沒掉,眼淚在此之前都哭幹了。眼淚真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它只能顯示你的無能。它只能帶來旁人對你的憐憫,使你變成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我不得不一個人往前走,我不能倒下。

一個暑假,我幾乎瘦成一把骨頭。我爸的公司還有我媽的病,我們欠了那麼多的錢,儘管借我們錢的人都沒向我提過錢的事,但是我知道這筆債,我一定要扛起來。

我爸死後,張阿姨招呼也沒打一聲便帶著陳景潤離開了我家。陳景潤完全退出了我的生活。

待暑假結束,一切塵埃落定,回想起我高二高三這兩年,彷彿是做了一個荒唐的夢。

7

陳景潤是年少時的喜歡,當時我們太小,缺少共同承擔的勇氣。只是我的內心,對於他的離去依然耿耿於懷。

靳歡高考之後去了北京,她走前我倆長談一夜,喝掉兩紮啤酒。靳歡喝多了,醉眼朦朧地指著我鼻子罵我是個傻逼。她說:“陳景潤住你家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滿臉春色每天不上晚自習你以為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是你什麼人,我認識你十幾年比不過你認識他小半年?”

她又喝了一大口,嘲笑道:“成瑜,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在怕什麼?從小到大,你喜歡的,我什麼時候碰過?我愛玩,可是我從來不搶屬於別人的。”

“我不喜歡陳景潤,我這麼排斥他,只是因為他不是好人。成瑜,你被保護得太好了,你的眼睛是瞎的你知道嗎?”

“成叔叔讓陳景潤給你補習是吧,一個小時兩百塊你知道嗎?陳景潤是收了錢的,他收了錢陪著你這個蠢貨風花雪月談戀愛!你算過成叔叔給了他多少課時費嗎,他為什麼招呼也不打就走你想過嗎,還不是怕你要錢?他媽和他都不是好東西,成瑜,你現實一點吧。”

我灌了一大杯酒,冰涼的啤酒順著我的喉管滑到胃裡,冷靜得我自己都害怕,“靳歡,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怎麼知道,這是你要糾結的問題嗎?我告訴你我怎麼知道的,我住你家的時候親眼看見的。成叔叔換下來的西服裡面的上百的錢,都被他媽掏出來放到自己的口袋裡!他去參加比賽回來前的那個晚上,我住在你家!半夜我口渴從你房間出來準備下樓喝水,親眼看見,他媽在掏錢,陳景潤就站在那裡無動於衷,一句話也沒有說。”

“所以我反感他,他長得再好學習再好我都反感他!成瑜,可是我不知道……”她眼裡帶淚,“我不知道你倆會在一起,當時我不知道他會每天讓你從學校逃了晚自習回家跟他談戀愛!他拿了課時費還不夠,竟然還敢這樣放縱你,禍害你!我知道的話,我一定會攔的!可是成瑜,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為什麼不信我?”

我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靳歡起身,緊緊抱住我,眼淚滾燙滴落在我的肩上:“成瑜,好好照顧自己。”

送走靳歡後,我開始了忙碌的打工生涯。我換了手機號,斷絕了包括靳歡在內所有人的聯繫,輾轉數個城市,做著無數份兼職。每個月定時給借過我錢的人們打錢。一張張銀行轉賬單,便是支撐我的動力。

父母雙亡,家道中落,沒有愛人,沒有朋友。我的生活跌入谷底,再也沒有升起來過。

我只有高中畢業書,連專科文憑都沒有。像樣的工作自然不肯要我,不過還好,我有手有腳,總能活下去。當我在餐館洗盤子洗到深夜,手因為泡在一大盆髒水裡而粗糙皸裂,我才知道我前十八年在父母的庇佑下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陳景潤走後,我徹底失去了愛人的能力。這麼多年,不是沒有遇見過優秀的男孩子,只是我再也不敢相信。

十七歲那場愛情,是我第一場,也是最後一場。

8

命運真是捉弄人。我三年前來到這所城市。這是個繁榮的一線城市,有著廣闊的發展機會。我在這裡這麼久,從來沒聽說關於陳景潤的任何消息。

陳景潤能在房價高昂的這裡看房,已經證明了他目前已經成功躋身為中產階級。我又一次遇見了陳景潤,這次的我遠比上次的我要落落大方。只是與上次一樣,他是消費者,而我是服務者。

我從四歲開始小提琴啟蒙,在我爸媽離婚前,小提琴始終佔用了我課餘時間的大部分。只有靳歡知道,我有多愛小提琴。因為如此漫長的光陰,若不是出於真心喜愛,是難以堅持的。

爸媽離婚後,我摔了琴,再也不練。可是之後,小提琴給了我一份正正經經的飯碗。

這座城市的西餐廳鱗次櫛比,需要不少小提琴手。之前的小提琴兼職早已磨練了我,我的業餘十級證書並不只是用來糊弄事的。我輕而易舉地獲得了一份西餐廳演奏樂曲的工作。一個小時四十塊,對於一份兼職而言,這是非常豐厚的。

陳景潤是來用餐的,與上次在售樓廳裡被我撞到的男人一起。他看向我的時候,我衝他微微一笑致意。可是他們用完餐之後並沒有走,坐在餐廳裡繼續交談著什麼。當我提起琴盒時,他們起身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送你。”陳景潤淡淡開口,表情平靜。透過餐廳落地窗看見外面已經是瓢潑大雨,我只看了眼腳上新買的小羊皮鞋和右手提著的琴盒,淺淺一笑,“那就麻煩你了。”

陳景潤似乎沒有想到我會答應得如此爽快,眼底劃過一抹訝異。不管他是真心還是客套,總之我當真了。順風車為什麼不坐?

他旁邊的男人淡淡掃我一眼,我仍然是淺淺一笑。

“剛剛的曲子是你拉的?”

我隨意點頭,“在這裡兼職,拉得不好見笑了。”

陳景潤突然插入,“我不記得你提過你會小提琴。”

我微笑,當初客廳明明散落了不少小提琴CD,還是沒能入了陳景潤的法眼。

那個男人開車,陳景潤坐在副駕上。他們並不認識我所說的地方,便由後座上的我來指路。我從包裡掏出一卷保鮮袋,默默將鞋子脫下用保鮮袋裝好在塞進包裡。陳景潤的同伴似乎從後視鏡裡看見了我的動作,彎起一邊嘴角。

車子穩穩停在西五路北側。我下了車,將琴盒抱在懷裡,赤腳踏在水裡。陳景潤也下了車,撐起一把傘。我後退了一步拒絕他的傘,雨打在臉上沾溼長髮:“謝謝你們送我回來,裡面路不好走,我自己進去就行了。”

“成瑜,我明晚去餐廳找你。”

我盯著他眼睛:“不必了。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們還是不要再聯繫比較好。這份兼職對我很重要,所以請你不要去幹擾。”我深深鞠躬,“謝謝你。不見。”

我轉身向小路走去。

我沒在意的是,有雙眼睛正通過車窗玻璃注視著我和陳景潤的對峙。

9

我坐在咖啡廳裡,看著闊別十年的靳歡。

十年不見,靳歡已經結婚嫁人。“為什麼不聯繫我?我都找不到你。”她癟癟嘴,一副委屈。愛情將她滋潤得太好,活脫脫幸福小女人的模樣。

我抿唇不語,“是陳景潤告訴你的?”

她點頭,“小瑜,你爸爸的事前年不就解決完了嗎,賬款都退回來了。你幹嘛還要這麼累?”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可能我需要很多很多的安全感,錢,就是我的安全感來源。

當初在爸爸公司裡捲款逃跑的人已經追回,錢也如數補償。我成功還清了債務並且有一筆不小的結餘。我不缺錢,但是我已經不願意改變我目前的生活狀態。因為我不知道我除了拼命打工賺錢之外,還有什麼可以做。

“我放假回家的時候,怎麼都找不到你,我輾轉要到了陳景潤的電話,我以為你會去找他。”她啜了口咖啡,“小瑜,那個時候我才發現我一點也不瞭解你。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去了哪裡。”

“小瑜,陳景潤和我說了你的消息,我便過來找你了。你們有沒有好好談過?”

“沒什麼好談的。”

“成瑜,他快結婚了。你真的沒什麼想說嗎?”

結婚,我當然知道他快結婚了。上次重逢,不就是因為他和未婚妻要看房嗎?

“我已經給他打了電話,他十分鐘之內會過來。你們說清楚,你不是一個人,成瑜,你還有我。”

我眼底劃過一絲慌亂,“靳歡,如果我們還是朋友,你就不應該這樣做。我不想見他,我只想自己一個人好好待著。”我抓起包包要走,被靳歡死死拽住手腕。

我們就這樣互不相讓的僵持著。

陳景潤很快趕來,他襯衣袖口並未扣好,可見來得匆忙。既然如此,退無可退,那就談談吧。

“成瑜,你恨我嗎?高考完,你家出了那麼大的事,我卻一走了之。”

我搖搖頭,雖然難過,但我從沒有怨恨過他。我在乎的,是另外一件事。

“陳景潤,當時我是真的喜歡你。可是後來,靳歡告訴我了一件事,當時我爸讓你幫我補習,你有沒有故意陪著我玩,故意希望我考不好?”

抬手示意他暫停,“陳景潤,你只需要告訴我,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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