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和許仙看對眼的那天，青蛇跳了個舞，她做人做久了，做累了，便要在不自在時“舞動”一下，可這不著旋律的姿態，被許仙看著了，像恰到好處的清泉，沖刷了立夏悶得發酸的汗。“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你們猜許仙怎麼回答的？
少不經事的我以為，這不過是個婊子配狗，天長地久的故事。
後來白素貞和小青攤牌，白蛇半逼半哄：小青，你是我的好妹妹，你比他高明，放過他吧！
青蛇開起玩笑：姐姐，你也比我高明， 不如你放過我吧？
我忍不住笑，倒不是因為白素貞和凡人一樣蠢，而是因為我終於跟上了李碧華下一秒的節奏——“愛情是互不放過的”。
許仙在二心之前，虛偽早已露出端倪，而且是兩回：
一回，素貞善心贈銀兩，官府來追究，許仙立即求自保，和盤道白府。二回，寺廟燒香遇道士，得一降妖符，許仙騙妻喝符水，心思被戳穿。
自我催眠這種事，凡夫俗子都幹過，只不過嘛，女人幹得更全心全意，擲地有聲。
許仙顯露可怖的世故亦有兩回：
一回，素貞懷孕，小青決意斬情絲，警告許仙，你我前情舊怨一刀兩斷，從此好生待我姐姐，許仙見小青不從了：“你也太低估我許仙了，你們根本低估了人類的能力，人類最會保護自己了，你們是什麼東西，你真的那麼笨，以為我不知道？”“我漸漸的知道了。也許是——我並不相信這樣毫無要求的愛情。”“你只是一條蛇，既享有人類的待遇，自己卻又驕傲地放棄了，不識抬舉！”他改顏相向，嘲弄更濃，嘴角濺出一絲笑意。二回，素貞剛生產，許仙從鎮江金山寺閃現到了杭州，抱頭痛哭求原諒，忽然法海現身，許仙是我故意放來查探的，許仙你再不到我這來我便連你一起收了。然後，許仙便如脫韁的野狗滴溜溜滾到了法海腳邊，那麼快。
白素貞看著這一切，想起了當年西湖的初遇，目光暗下去，直至平靜。八百年雷峰塔，不及失望漫長。
許仙什麼都懂，可他不動聲色，他就永遠是無辜的。“我許仙若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叫我死無葬身之地。”，他最後應了誓。
愛一個人，就是如此容忍包涵，不信他變心，憐惜他失察。但再沒有三回了，不管是人是妖，心為血肉所築，都會死掉。
在白素貞的眼中，人間的規矩，是從一而終，可惜在真正的“人”眼中，才不是如此。白素貞以命相搏得到靈芝草，交給小青，小青趕回來用它救活許仙的瞬間，卻想過和他遠走高飛，忘卻前塵。但怎麼可能，貌美驚人，賢德無雙，白素貞如仙，許仙也做不到從一而終，而小青，不過是另一個新鮮感多一點的仙女罷了。
書裡有一處很有趣，電影裡略去了：
許仙活了後，六神無主，心有餘悸，可認出青蛇後，第一件事就是和青蛇滾了個世紀床單。
電影裡有一處改編非常精彩，書裡沒有：
青蛇和法海的第一次博弈，以法海輸了告終，這一段拍得非常隱晦妖嬈，有的版本略刪減，查閱蛇在古時的象徵，可以確定他們實際發生了關係，讓法海洩了元神，也傷了自尊。法海的結局是成了魔。
人間走一趟，徒留下一顆破碎的心，可眾生不過數十年光陰，妖卻得活很久。
每個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兩個女人：白蛇和青蛇。
近水樓臺的，遙不可及的，成全他的歲月輕狂。只是——
當他得到白蛇，她漸漸化成沾手嗆人的發酵麵粉，那青蛇，卻是春曉破土而出青翠溼潤的綠筍尖兒
到他得到了青蛇，她反成了洗衣河邊綠泛枯黃的蘆葦蕩，而白蛇，是那清風淺唱掩護時於指縫間才敢窺視的白月光。
初看是雜亂的降妖除魔，再看是生靈的情慾難解，再看，是當時只道是尋常，但每一次，人都是畫中的人，畫都是夢中的畫，夢都是人間的夢。
劇裡並沒有將許仙作為人類的陰險薄情著重描寫，只是蜻蜓點水，淺嘗輒止，或許這是徐克與李碧華留給這部嗜血電影的，唯一的溫情。
那開頭那兒許仙究竟怎麼回答的？
一個連幻想都顫抖的泥人，但凡有那麼一絲回應的勇氣，面對的傲骨，都不至讓水漫過金山禪院，流成白蛇於人間無邊的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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