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東西的孕婦,我沒揭發她!

偷東西的孕婦,我沒揭發她!

1

2005年,我在深圳沙頭角一家中型連鎖商場當防損員。防損員,顧名思義就是防止商場內的任何商品丟失(內部員工方向)或者被偷盜(顧客方向)。

第一天上班,我穿著肥大的保安服,繫著鬆垮的皮帶,腰間別著對講機,神采奕奕。誓要抓住幾個小偷,過過小時候當警察的癮。

由於是新人,防損隊長安排我負責消防通道。我的工作是禁止顧客通行,管理視線範圍內的員工——不准他們相互聊天、倚靠貨架、脫崗,緊急事件處置——比如火災,必須快速有序地疏散顧客從消防通道離開。

突然一位女孩跑過來對我說:“保安,我的手機在商場裡被偷了,你快點調監控抓小偷。”

我感到體現自己價值的時候到了,拿起對講機喊道:“洞么(01),洞么,收到請回答。”

隊長很快在對講機中問我有什麼事,我簡單描述經過後,隊長在對講機裡說:“

手機被偷了,跟我們商場有什麼關係?

我一下子懵了,女孩在商場購物期間丟失手機,商場於情於理都應該幫助她找回,但沒想到隊長會這麼回答。

女孩憤憤地離開了,臨走時聲稱再也不來這個商場買東西。

後來我得知商場內雖然有很多攝像頭,但大多安裝在貴重物品的上空,商場內依然有很多無法拍到的地方;查看監控錄影帶費時費力,也不討好,再加上商場人力有限,所以這活兒就沒人願意幹。

一般只有防損員發現有人偷盜,被帶往辦公室後,才會倒監控錄影帶,成為偷竊的證據。

工作並不像想象得那麼刺激,甚至有些枯燥。由於長期站立腿腳痠麻,我常常倚靠在消防門框上,幸好防損員不需要像物業保安一樣,需要站立軍姿。

2

半個月後,慢慢熟悉了工作內容,我被調往後門。後門為員工通道,我主要負責查看購買商品的員工的購物小票,並且一一比對,並對離開商場下班的員工進行搜身檢查。

有次我按照規定搜身,碰到一位員工強行通過,他走出幾米遠後,還不忘回頭:“丟你老母,你還敢搜我的身?有什麼事跟張總(商場經理)說去。”

這讓我無法開展工作,當時隊長正好站在我身邊,他卻並沒有為我說話。

防損員在商場一直沒有地位,我們大多數來自五湖四海,在內部員工中一直受到排擠。其它員工其實從後門離開,我們都不敢搜身,因為他們大多數來自於廣東潮汕。商場的幾個股東、經理、各部門主管、防損隊長都是潮汕人,似乎每個員工都與商場領導沾親帶故。

我還經常看到很多員工與防損隊長走在一起,稱兄道弟,但隊長對下屬則是經常無端責罵。所以每個防損員心裡都知道,作為小小的防損員哪敢去搜商場皇親國戚的身?

3

月底商場盤點,竟然神奇地發現短缺價值15萬的商品。大股東親自來到商場責罵防損員,說我們是吃乾飯的。

其實每位防損員心照不宣,原因大半是因為員工偷盜

很多員工下班的時候,把商品藏進衣服內;甚至有人大搖大擺拿著商品,說是給商場某總,隨後帶進宿舍。

同宿舍一位百貨部的潮汕員工,除了冰箱、電視機大件沒有,床底下襬放了電吹風、電飯煲、微波爐、身上的皮帶、襪子、錢包、每天不間斷的零食,還都是最貴那種。

我問他這些從那來的?

他說:“供貨商送的。”

其實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沒有抓到現行而已。後來他離職,請了三四個人幫他揹著“行李”,才坐上皮卡汽車。

後來一些防損員心裡不平衡,開始監守自盜。每次下班前,總要在商場偷些東西,而商場並沒有人監督我們。

由於我剛到深圳,還沒有領過工資,所以穿著破了洞的襪子。防損員同事小偉看見後,隨手送給我一雙襪子,我不要,他說:“你就拿著,反正我有好多雙。”

“那也是你花錢買的呀?”

“嘿嘿,我是誰呀,我肯定不會出錢呀。”

後來小偉告訴我,他在商場內偷了不少東西:“商場裡的東西擺在那,不拿白不拿,何況老闆的親戚都拿東西?我跟他們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其實員工對偷商場內的商品,都不是用“偷”,而是“拿”,這似乎成了一種默契,可以讓自己的行為合理化。

有位防損員說:“媽的,我們一個月工資才700元,還不包吃,根本存不到錢,等於說白乾了,我再不拿點,那不是虧大了?再說憑什麼其他部門的員工800,我們就得少了100?”

4

商場盤點後的幾天,總公司下發文件,對防損隊長進行開除處理。這讓我們底下的防損員驚奇不已,沒想到公司會對潮汕人下手。

同時公司任命防損領班李哥擔任隊長,他是四川人,曾當過三年兵。他上任後對我們開會,告誡我們凡是員工離開商場必須嚴格搜身。如果得罪了人,一切後果由他擔責。

起初我們防損員還有些害怕,後來看見李哥與商場經理因為消防配置的問題大吵一架,我們才感覺李哥是認真的,因為他敢得罪上司。

李哥還帶領二十多名防損員突查宿舍,凡是碰到員工不能提供購物小票的商品,一律沒收。有的潮汕籍員工不歸還商品,狡辯商品是在其他商場購買或者是經銷商贈送。但是李哥似乎不怕得罪人,強制收走商品後,還把人開除。

公司隨後讓防損部獨立,不受商場經理管轄,防損隊長直接向總公司防損經理彙報。同時防損員上調薪資到1000元每月,防損員下班由至少兩名超市中層領導搜身。

沒過幾天防損李哥開除了一名收銀員,她在收銀的過程中,假裝掃過商品,多出來的錢偷偷藏進褲腰內。這讓防損隊譁然一片,萬萬沒想到還有這種操作。

作為男生,對女員工搜身多多少少有些不方便。我總不能從女員工的褲腳一直摸到衣領吧?女員工碰見我,大多把包打開給我看一眼就算完事。李哥發現後罵我:“怎麼女生你不搜身?”

我說男女有別,有點不方便,要是人家說我非禮怎麼辦?

李哥說那也得搜,出了事我給你擔著。

在李哥的強力措施下,商場很快有效地遏制了內部員工偷竊行為。

對於外部偷盜,卻要完全憑藉防損員的雙眼。

李哥每天下班後對我們進行培訓,告訴我們哪些顧客的行為可疑,比如形色慌張,有意無意地盯著保安看,衣服鼓鼓的等等。

為了激勵防損員抓小偷,李哥還說服公司出臺了獎勵機制:凡是抓到小偷,獎勵罰款百分之四十。

一般防損員抓到小偷,會把他帶到辦公室,然後根據所偷商品價格進行罰款,最低罰款300元。也就是說抓住一個小偷最低可以掙120。

最後李哥補充:“雖然現在員工偷盜少了,但我們還是不能放鬆,只要你們抓住員工偷竊,我給你們獎勵偷盜員工工資的百分之四十。”

員工每月工資每月至少800,也就是抓住一個員工至少可以提成320,當然那位偷盜員工肯定會被開除,並且沒有任何工資。

這無疑給防損員們打了一劑雞血,個個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番。

5

隨後我被調往大門。負責盯著收銀臺,防止有顧客不買單,從收銀臺的空隙溜走(當時商場還末安裝出口報警器,全靠人工防止);防止收銀員故意漏掃(比如顧客是收銀員的親戚朋友)或者疏忽(以為條碼掃上了)而導致商場受到損失。

當時我只有19歲,根本不懂察言觀色,只是裝個樣子,隨便看看。

有天,我看見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太太,提著一個哈密瓜警惕地看著我,起初我沒太在意,後來感覺她怕我,因為我盯著她看,她迅速躲避我的眼神,低著頭,手裡緊緊捏著裝哈密瓜的袋口。

我感覺老太太可能有問題,但是她穿著一件單薄的汗衫,根本藏不住商品。後來突然意識到她可能是調包,商場曾經發生過好幾起這類案件。

曾經有人把米稱完後,又撕開袋口,重新往裡裝幾捧;也有人拿個小的西瓜去打秤,然後把西瓜抱回來,又挑個大西瓜貼上已經稱完的小西瓜標籤。

我走到老太太身邊,拿起她的哈密瓜發現重量是1.2Kg,但手上掂了掂感覺不止這麼重。

我叫老太太和我一起去稱重處重新稱一下,老太太慌亂了,說不要了。來回幾次,最終還是拉著她到稱重處,最後稱得哈密瓜為2.1kg,稱重的李姐趕緊解釋:“我記得這個老太太,我當時稱的時候哈密瓜肯定比這個小。”

我在對講機呼叫李哥,一起去了辦公室。

老太太起初抵死不承認調換過,說是稱重的人稱錯了,關她什麼事。

李哥隨後調監控,幾分鐘後在電腦裡發現了老太太的蹤影。果然,稱完哈密瓜,她隨後又踱著步子回到水果區,四處望了望,迅速換了一個較大的哈密瓜放進袋子內,最後又纏好封條。

看完了監控,李哥大喝一聲:“你老實講這樣做了多少次?”

老太太低著頭:“就這一次,你把瓜給我,我去補價不就好了嗎?”

李哥說:“我一看你就不至一次,應該是慣偷了吧?”

“我真的是第一次,你就放我走吧?”

“你現在必須賠償以前你偷商場商品的損失。你的行為已經構成犯罪,如果我們把你交到派出所要拘留15天,罰款500元。你看看現在怎麼辦?”

老太太嘴裡一直唸叨只是第一次,李哥卻不管那麼多,直接說:“你現在偷了商場東西,你要交500元賠償超市的損失。如果你不賠償,我就把你交給派出所。”

老太太一直說沒有錢,後來可憐兮兮說她沒有上班,兒子兒媳在深圳打工,她只是過來帶孫子的。僵持了許久,李哥把賠償降到了400元,但老太太還是說一分錢沒有。

李哥煩了,拉著老太太的手:“那行,去派出所吧,看他們拘不拘留你?”

老太太突然一下子跪到李哥面前,求他放過她。

這一幕我實在想不到,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我抓老太太究竟是對是錯。

李哥沒有心軟,作勢拉著老太太往外走,老太太哭了起來,說是給三個孫子買的哈密瓜,怕他們不夠吃才調換一個大的。

其實李哥不可能把老太太帶往派出所,因為老太太的行為其實構不成盜竊,更不用說拘留和罰款,李哥這樣做無非是嚇老太太交錢。

李哥在老太太口袋裡摸了一遍,沒有發現身份證、手機。

然後李哥又換了一個方法,叫老太太告訴她兒子的電話號碼。大多數偷了東西的人,不好意思讓家人來領取,所以都會交錢。但是老太太死活不給,說忘記了。

最後實在沒辦法,李哥坐在辦公桌上不再理踩。老太太坐在地上,嘴裡不停地說著好話。一會兒後,李哥叫我到商場內上班。

到了晚上11點下班,李哥對我搖了搖頭:“這個老人太難搞了,坐在地上跟我鬧了兩個多小時,最後拿腦袋撞辦公桌自殘。我沒辦法放她走了。”

我勉強笑了笑,說沒事,心裡卻失落極了。我不是因為抓到小偷沒有罰到錢得不到獎金失落,失落的是李哥這種做法究竟對不對。

老太太可能不是第一次偷東西,當然她也是有錯在先,但以這種方式逼她賠償,我總感覺心裡有些不大對味。

6

一個多月後,我又調到後門。後門離雜貨部近,我經常與雜貨部的員工聊天。

阿梅是湖南人,二十三四歲的樣子,挺著大肚子,就在我站崗的附近理貨。有時她逗我:“哎,你多大了?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女朋友?”

我使勁搖頭。

阿梅“咯咯”地笑:“還不好意思了?還是處吧?”

後來聽其他員工說,其實阿梅挺可憐的,她懷孕五六個月了,但孩子的爸爸卻不想承擔責任,偷偷跑了,至此了無音迅。

有的員工感嘆,阿梅到時生孩子,她一個女人怎麼養得活呀?但我看見阿梅每天笑哈哈的,跟同事們相處融洽,似乎內心並沒有煩惱。

有天下了大雨,阿梅拿著一把黑色大傘,挎著一個淺黃色皮包,行色匆匆地走近後門,在臨近我的時候,主動伸開雙手示意我搜身。我從褲腿逐漸摸到腰間,沒有發現異樣。

阿梅又主動打開雨傘,我沒有發現商品。

最後她拉開包的拉鍊,我看見黑色塑料袋包著一個圓柱體。我問這是什麼,阿梅推我一把,笑著說:“女人的東西。”

她看見我露出懷疑的神情,又說:“我包的是衛生巾,我總不能拿給你看吧?”

我把手伸進包內,摸到了硬物,我看了阿梅一眼,她露出一幅委屈的神情,對我搖了搖頭。我來不及細想,揮揮手,阿梅迅速拉好拉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其實我知道硬物是嬰兒奶粉。

後來阿梅見到我照樣開玩笑,我努力想對她微笑,但是怎麼也笑不出來。

沒過多久,我就辭職了。

祝天下所有母親,健康快樂!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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