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柏山的雪(散文)

李朝俊

桐柏山的雪(散文)

丁酉年冬臘月,連降兩場瑞雪,英雄的桐柏山,分外妖嬈。兒時的雪景,再落故鄉山裡,勾起我童年的記憶……

漫天的雪花,飄在庭院,滾落屋頂門樓,擁進門前降差坎臺階,都快爬上門檻了。起早到前屋喂牛的父親,看著沒膝的大雪,用鐵銑清出院中走道,給牛們攪拌上草料後,再將院子到水井邊的便道清好,又把左鄰右舍通道處的雪鏟了,給挑水做早飯的人行方便。

"刷刷"的急促雪粒,打在窗欞紙上,將我從睡夢中驚醒,柔柔睡意朦朧的眼皮,高聲喊出"媽!"母親從鍋屋走進堂屋,手中火鉗夾塊灶火中旺燒劈柴,一邊生著火盆,一邊說:"快起來看景緻呢!雪花變成雪粒了。火著起來就給你烤棉褲棉祆!"母親哄我起床的妙招,給棉褲棉襖烤熱貼身穿,好讓怕冷賴床的小孩,樂呵呵地鑽出熱被窩。母親常說,越冷越起早幹活的人,越會渾身出熱氣,勁也越用越多,長大了寒氣才不會上身纏人。人間誰勤快誰懶散,天上灑雪的白鬍子神仙老頭,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呢!

望著厚厚的大雪,院角鋤把粗的萬年青樹,綠葉上也沾滿潔白厚雪。我打了個寒顫,好奇心不減,縮著脖子,袖著雙手,靠住門看雪景。後園手腕粗的青竹,一順歪倒,依靠在房牆上,竹葉沾在屋脊的雪窩裡,分不清哪是竹杆,哪是房簷椽子,成了冰雪一片。

喝口熱騰騰的稀飯,咬著火盆剛烤出的紅薯,想起初雪落下的那天,隨父親雪地打柴的往事。父親肩扛钁頭,手提一嘟嚕稻草葽,準備到北溝或南山,打烤火用的樹疙瘩茬,我纏著要一同去。憐子的父親,見勸說沒有用,就笑著用草葽子,將我雙膝到鞋底,不緊不松地纏了幾圈,如同軍人的綁腿戰靴,又暖和又防滑。之後父子倆說笑著,邁步大門走向村外。

北溝的槐樹、慄林長成片,是個灌木叢生的地方。背風崖下雪少,間伐過的樹樁根部,經春雨澆夏日曬,長出一溜圈小樹。秋天被打柴人砍伐,留下拳頭大小的樹茬,成了山中過冬烤火柴。特別是慄樹茬,長在樹樁上的部分油性大,枝砍後突出的部分已風乾,燒鍋烤火都是上等的好柴火。打柴前,父親牽著我繞樹樁轉圈。一邊轉一邊說,哪個樹樁不敢都打盡,要留下幾根粗茬子,明年春天再發芽,秋後又是一茬好柴火林。老輩人都是年年這樣打柴的,記住了這些話,柴火年年會有燒的,糧飯年年也會有吃的。凡事都得手下留份情,給樹留情,給事留情,給人留情,到最後就是天地在給咱們留情。你按照今個兒說的去做,等長大能幹活辦事了,就會有貴人暗中相助,才會少做難少受罪。

雪是冬天的魂。有雪的桐柏山,活蹦亂跳,生命力無比旺盛,勃勃生機悄然孕育,滋養著春的氣息,激活了大地山川的血脈。一團團,一層層,一陣陣,一夜夜,一場場,雪落故鄉靜無聲。汪住水的稻茬田衝沒了,盪漾波紋的堰塘沒了,歡快流淌的西河沒了。青松滿山的雲登坡,草黃金燦的金樓寨,門前屋後直刺青天的竹杆林,也都沒了。天是雪飄舞,地是雪靜臥,村是煙雪嫋嫋,樹滿冰雪枝丫。山川如詩如畫,形態䢛然,活靈活現:有李白舉杯邀明月,三五故舊新朋喜聚會;有太史公奮筆疾書,桐柏山雪入史卷;有蛟龍出水人間行,巡視龍王施福成就展;有鳳凰展翅,雪中舞蹈慶豐年;有群狼圍獵,前咬後嘶奔騰跳躍;有雄雞昂首報曉,喚醒勤奮人雪裡起舞;有春牛揚蹄躬耕,農人搖犁踩耙;還有那獨山孤崖,如觀音老母送福下凡間……

桐柏山的雪,如同山裡的人。虛心實誠,落地生根,讀書用功,幹活出力,辦事牢靠,給人餘地。憨厚中散發出醇香傳統味,生活闖蕩中不忘根本所在,交往間好處有意多留對方。若是不信,可抓把桐柏山雪,食之沙脆,品之甘洌,入心潤肺,可造福腳下,可福澤遠方。

雪落三兩天後,人們會望天說話。老天爺,你的大恩我們領了,把福份分給還沒落雪地角人家些吧,讓他們來年也能有白饃吃。天隨人意,雪停日出,山白影黑。白的雪地連綿,黑的山影綽綽。山風搖動,攪伴雪霧,呼嘯山林,陣陣響聲,層層雪飛,瀰漫山溝田衝,席捲村舍沙河,順著溝口河道,滾滾白浪遠去。風過雲開,天地一色白裡,山坡松樹脫落的雪衣,裂開條天際線。風不刮不下,風不刮不晴,是山裡的諺語,說的是雪或雨來前,必有大風助威;雪雨過後天待放晴,肯定有個風捲殘雲的大動作。雪雨是桐柏山的精靈,福降人間,來去有聲。

紅彤彤的圓盤,東山冉冉過頂。響午,曬得屋脊雪化成溪,順著房簷川流不息,院中水溝漏管響成一片,白雪地裡的溝水,七彎八拐進了田野。太陽爬過沙河山那邊一會兒,屋頂雪水流著流著,慢慢滴水成線,上粗下尖成了冰凌條子。

桐柏山的雪(散文)

響午頭兒上,竹杆伸伸腰,動動脖頸,抖落殘雪新霜,直挺挺從雪中站起,望著太陽"沙沙"地愉悅歡笑。這是悄悄捎話主人,開春又是好年成!

村連村的雪地小道,早成了架子車,自行車,還有牛車,碾壓的泥湯水路。坑坑窪窪,積冰成泥,泥水勾連,簡直沒下腳的地方。人多聰明,又有經驗,走在路邊枯草上,或跳躍在麻骨石之間乾爽處,大活人咋能讓尿憋死。山路彎彎,有黃泥巴路,就有沙石路,有不好行走的獨木橋,就有青石背風的歇腳處。打柴歸來過田衝,跨河溝上高崗石山,放下挑子,柴立地上,背靠青石,手扶扦擔,一身的輕鬆,滿心快意,家就在眼前三二里地。望望天,陽光柔和暖暖的,看看山坡田衝,沙河溝地,雪化成水成霧成溼地。五里開外的湖山,臥頂巨石上雪白如絮,虎踞龍盤彰顯地標山峰的巍峨;十里遠近牤牛洞山上的飛來石,形如仙桃盤中放,清新可愛誘人神奇,無言續說著神牛種草的故事。桐柏山主峰,太白極頂的雪閃金光,猶若飛流直下三千尺瀑布,順山順水連綿匯入千里淮河。銅山倒扣水缸巨石上的金鼎殿,雪白似神山東南飄移到眼前,正北邊的高樂山橫空出世如銀蛇,楚長城上風景獨好任人憑欄看。這就是我魂牽夢縈的故鄉童年。

時代變遷,今非昔比。騷客驢友,全副武裝,長"槍"短"炮",雪中取景,景中鬧雪,或登太白頂,或行牤牛洞,或遊高樂山……小時候,他們肯定也是勤快人,要不雪地裡這麼有勁,山冷地凍寒氣也不上身,還汗出滿臉冒熱氣。山澗踏雪,深一腳淺一腳,踩出"咯嚓!咯嚓!"響聲,正興致濃濃的前行,忽聽著"嘩啦啦"陣陣悶響,望見松間竹林,白煙飄蕩雪粒亂舞,一股股冰花迎面入脖,讓人一個機靈閃動,噴嚏連打幾聲方停。穿過慄林松坡,荊棘林遍地皆是,疙瘩茬再沒見到,想來今天燒慣煤球、沼氣、液化氣的人們,很少上山砍樹打柴了,給山林生長的餘地更大,生態保護進入良性覺醒狀態。

"竹樹無聲或有聲,霏霏漠漠散還凝。嶺梅謝後重妝蕊,巖水鋪來卻結冰。"走過溝底峰腰,爬上山脊樑上,只見"棉花"朵朵,"盛開"在漫山遍野的松枝樹冠;枯草灌木晶瑩剔透,冰掛如都市裝飾彩燈;山路雪封白茫茫,無限風光在眼前。高高的寺廟門樓,凝冰聚霜,雕龍畫棟,仙人相會,堪比龍宮;登山的石階,玉龍繞柱來鳳有儀,漫步其上若行天梯,高登一步天宮可入。一步一景,一處一寶,一峰直立。山風輕拂,山霧飄渺,山林肅寧,山石成佛,山門洞開,山人入定……

如今好上高樓望,蓋盡人間惡路岐。桐柏主峰,太白極頂,盡收眼底的桐淮美景江漢大地,令人心胸頓比天空還遼闊。山溝裡的短視,陡坎下的喘息,熱情後的淡漠,疲憊中的苦味……全隨風散去。"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說的就是這種感覺,是詩人對風景的讚歎,更是胸中意境的由衷抒發。

我不是詩人,是桐柏山的孩子。山裡的雪,山裡的人,山裡的景,山裡的故鄉,山裡的老話,是遊子永遠的情,永遠的根,永遠的鄉愁記憶。

桐柏山的雪(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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