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勤懇工作20年卻一朝下崗,那個最會拍馬屁的同事卻成了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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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下午,宋小雨在家裡拖地。他涮了拖把,準備拖第二遍,手機響了。他看了眼手機,眉頭一皺,繼續拖地。

雯雯坐在沙發上看《超級飛俠》,“肯定是媽媽,我要祝她生日快樂。”雯雯把視頻暫停,伸手去拿手機。

宋小雨搶先一步拿起手機,揣進兜裡,“是爸爸的同事。”

鈴聲停了,宋小雨拄著拖把,站著沒動。

雯雯嘻嘻笑了,說:“爸爸,你們是不是在玩遊戲?”

手機又響了,宋小雨苦笑一聲,掏出手機,走進臥室。

“王鵬呀,有什麼事嗎?”宋小雨說。

“宋主任,我們有個想法,想跟你商量一下。”王鵬說。

宋小雨走到窗前,望著窗外淅瀝的細雨,門前的小巷裡空無一人。

“我們想聯名寫信,到政府門前集會,我們擬了幾條標語……”王鵬說。

“趕緊打住,你們這是要……”宋小雨閉上眼睛,嘆了口氣,“這樣動靜太大,沒有挽回餘地的。”

“唉,這不實在沒轍了啊,”王鵬說,“工資欠半年了,現在又開始放假,這日子怎麼過呀?”

“我跟大家一樣,”宋小雨說,“但這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眼下不如讓大家先找別的事做。”

“能找的都找了,劉輝找了個工地搬磚,薛燕去超市蒸饃,高飛去蹬三輪車,連我女兒王娟……不過大部分人都在閒著,哪那麼容易呀,”王鵬說,“要不然,宋主任你過來一趟,咱們再商量商量。”

“我女兒感冒了,我得在家照顧她,”宋小雨說,“等明天主管領導開過現場會再說吧。”

掛了電話,宋小雨一屁股坐到床上,窗戶敞開著,能望見灰濛濛的天空,一片溼漉漉的黃葉落到窗臺。

他往後一仰,臂肘撐著,半躺在床上。面前雪白的牆壁開始晃動出無數個人影,一張張臉龐漸次浮現。

他胳膊一伸,索性徹底躺著。頂燈周圍一串串的玻璃珠子,涼風一吹,來回搖晃,清脆的碰撞聲裡夾雜著尖利的吵嚷。

他眼睛一閉,那些人影和吵嚷聲就越發清晰,一個個爭先恐後地直往他腦仁和心窩裡鑽。他覺得胸口越來越悶,被什麼東西壓著直往下陷,所有的支撐都消失了,頭頂的光亮也越來越遠……

“樂迪加速,”雯雯叫道,“加速,加速,加速呀……”

宋小雨渾身一顫,清醒過來。他搓了搓臉,站起身,回到客廳,鉚足了勁頭,繼續拖地。

手機又響了。

宋小雨直起腰,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地吐了出去。他掏出手機,看是葉蓉的名字,趕緊接通。

“在幹嗎呢,這麼久?”葉蓉說,“雯雯好點了嗎?”

“還能幹嗎,收拾房間唄,”宋小雨邊說邊走進臥室,“雯雯吃過藥,現在好多了。”

“嗯,”葉蓉說,“晚上出去吃吧,陸春生請客。”

“說好了在家吃的啊,”宋小雨說,“我菜都準備好了,雯雯還等著給你過生日呢。”

“陸春生就是要給我過生日,打了好幾遍電話,說是房間都定了,”葉蓉說,“老同學啊,我也不好意思太掃他的臉。”

“我給他打電話,一口回了他,”宋小雨說,“以前聚會就他忙,自從當上了副局長,就到處臭顯擺。”

宋小雨說完,電話那頭沉默了。他望著窗外的雨,等著。

“嗯,”葉蓉說,“聽說劉斌跟朱媛媛離婚了,昨天辦的手續,有人在行政審批大廳碰見他們了。”

“離了好,”宋小雨說,“上學那會兒倆人就天天鬧彆扭,現在總算是想通了。”

又是一陣沉默,宋小雨控制著呼吸。

“嗯,”葉蓉說,“我們單位的張濤,老婆跳河了,也不知為了什麼,屍體昨天才撈上來。”

“想不開,”宋小雨說,“年輕人經事太少,為點雞毛蒜皮的事尋死覓活,不值得。”

“嗯,”葉蓉說,“陸春生說你這人沉穩,遇事總是處變不驚,挺佩服你的。”

“哼,”宋小雨說。他關上窗戶,窗簾拉了一半,“他的話你也信?平日諂上媚下慣了,恭維話張口就來。”

“別想太多,只是吃個飯啊,”葉蓉說,“其實大家挺關心你的。”

“行了,去就去吧,”宋小雨說,“想起陸春生的嘴臉,我就沒胃口。”

掛了電話,宋小雨對雯雯說:“晚上咱們出去吃飯,好不好?”

雯雯一躍而起,在沙發上又蹦又叫,“哦,哦,出去吃飯了,出去吃飯了,我最喜歡出去吃飯了。”雯雯坐下來,飛快地穿上鞋子,“爸爸,咱們走吧。”

“等一下,”宋小雨攥著拖把,拖起地來,“還要再拖一遍。”

“夠乾淨了,我都不敢走路了,”雯雯說,“媽媽回來一定會表揚你的。”

“表揚就算了,”宋小雨說,“爸爸就是沒本事,才只能在家裡拖地,不過拖得越乾淨,就越覺得自己無能。”

漁鼎軒。

葉蓉還在路上,宋小雨帶著雯雯坐在吧檯前等著。他看見陸春生的車停在門口。他掏出手機,放動畫片給雯雯看。

葉蓉來了。雯雯歡叫著迎了上去,“媽媽,媽媽,生日快樂!”葉蓉彎下腰,把雯雯摟在懷裡,“謝謝,我的小公舉。”她在雯雯的臉蛋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你們怎麼不上去?”葉蓉說,“陸春生說他早就來了。”

“人家真是有心呀,知道你愛吃魚。”宋小雨說。

“好好學著點,”葉蓉捶了宋小雨一拳,“哪像你,整個一個榆木疙瘩。”

“媽媽,蛋糕呢?”雯雯說,“我要吃蛋糕。”

“一會兒見了叔叔阿姨,一定要有禮貌,”葉蓉說,“別丟你爸爸的臉。”

“爸爸無所謂,”宋小雨說,“別丟你媽媽的臉。”

進了二樓包間,陸春生和老婆賈欣怡趕緊放下手機,站了起來。桌上放著一塊歐式水果蛋糕,十寸那麼大,旁邊還有一束花。

“隨便吃頓飯就行,幹嗎這麼破費?”葉蓉說。

“你那包裡是紅酒吧?”宋小雨掃視一圈,咂咂嘴說,“你瞧瞧,我老婆過個生日,讓你準備這麼周全,真是讓我汗顏呀。”

“少放閒屁,”陸春生說,“我就知道你小子啥也沒準備,這蛋糕,這花,都是我替你買的。你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真是沒良心。”

“謝謝,謝謝,真是太費心了,”葉蓉說,“剛才我還讓他跟你好好學學呢。”

“是得好好學學,不會生活啊。”陸春生說。

上菜了,先分了蛋糕。最開心的是雯雯,奶油塗得滿臉都是。

陸春生給兩位女士倒了紅酒,又從包裡拿出一瓶五糧液。

“都喝紅的吧,”宋小雨說,“這酒你留著,有貴客了再喝。”

“廢什麼話呀,”陸春生拆開酒瓶,捏了兩個小點兒的酒杯,全都倒滿,“實不相瞞,這也是別人送的,今天借花獻佛。”

“你們都喝酒了,這車誰開呀?”宋小雨說。

“鹹吃蘿蔔淡操心,”陸春生說,“等會兒我讓局裡的司機來開。來來來,乾杯,祝我們的女神生日快樂!”

大家舉杯,陸春生一仰脖幹了,宋小雨喝了一小半。

“不行不行,快點喝完,你這留著養鯨魚哪。”陸春生說。

宋小雨皺皺眉頭,把酒乾了,一股流火從嗓子眼直衝到胃裡。

“今天你得多喝點,”陸春生把杯子倒滿,“雖說是葉蓉過生日,但最得意的是你吧,把咱們的校花娶到了手,晚上做夢都在笑吧。”

“笑是肯定的,”宋小雨說,“不過要說得意,誰能比得上你呀?仕途坦蕩,年輕有為,前途不可限量,咱同學裡頭,誰能比得上你,是不是呀?”宋小雨說著,轉頭看向了葉蓉,朝她擠了擠眼。接著,他覺得腳被踩了一下。

“春生走到今天這一步,肯定也挺不容易的,外人不知道就是了。”葉蓉舉起酒杯說,“來,咱們祝春生更進一步,早日扶正。”

葉蓉第一個幹了。陸春生開懷大笑,拍著桌子說:“好,好,好。”一仰頭,也幹了。宋小雨微微一笑,慢慢把杯裡的酒喝完。賈欣怡只抿了一口,繼續盯著緊握的手機。

陸春生給大家添酒。他拿起筷子夾了口菜,邊嚼邊說:“轉眼畢業十幾年了,要說起同學的境遇,也確實是相差甚遠,稱得上成功的寥寥無幾,大多數是泯然眾人矣。”

“只要不是虛度光陰,好好生活就是了,”宋小雨說,“至於成功不成功,每人的標準都不一樣,自己覺得滿意就行。”

“醒醒吧你,多大了,還說這種孩子話,”陸春生說,“成功就是人前人後有人求你,臺上臺下有人敬你,不管到哪兒都有份量,張不張嘴都有氣場。”

陸春生拿起酒杯,剛舉到面前,又嘟囔一句,“真是的,剛出校門呀?”

說完,他正要喝,像是想起了什麼,捏著酒杯跟宋小雨桌上的杯子碰了一下,一仰脖喝乾了杯裡的酒。

宋小雨微微一笑,拿起酒杯,慢慢喝完。他抓起酒瓶,給兩個杯子倒滿。

“這麼著吧,我給你講個故事,”陸春生說,“一聽你就明白了。”

宋小雨給雯雯夾了片青菜,“多吃青菜長頭髮,皮膚也會水水的。”

“別打岔,用心聽。”陸春生說。

“你們聊,我來喂她。”葉蓉說。她給賈欣怡也夾了點兒菜。

陸春生扭頭對賈欣怡說:“你也動動手呀,在這兒當大爺呢。”

賈欣怡趕緊放下手機,給葉蓉的碗裡盛了兩勺湯。

陸春生回過頭,對宋小雨說:“咱們有個同學,我都想不起他叫啥了,就叫他A吧。這小子長得特帥,籃球隊的,嘴巴也甜,會哄女同學開心,總之上學那會兒非常扎眼……”

“是扎你的眼吧?”宋小雨說完,就呵呵笑著喝了口茶。

“你嚴肅點兒,我說的都是真事兒,”陸春生說,“我還以為這小子能有啥出息呢,你猜怎麼著,現在在廣場夜市上賣麻辣燙。”

“廣場哪呀,我怎麼沒見著?”宋小雨說,“好吃嗎?”

“吃什麼呀,髒兮兮的,看著就噁心,還有兩個小姑娘幫忙,瞅著都不是什麼正經人,”陸春生說,“就這小子,這位A同學,你對他怎麼看?”

陸春生往後一靠,抱著雙臂,盯著宋小雨。

“挺好的,”宋小雨笑了笑說。他夾塊瘦肉放進嘴裡,吃完了又夾了塊鱸魚。

“完了?就這些?”陸春生說,“這就是你的評價?”

“評什麼價呀,瞧你那正襟危坐的樣兒,”宋小雨說,“這是他選擇的生活,只要別讓人吃出病來,他自己又覺得滿意,這不就挺好的嗎?”

陸春生伸出食指,朝宋小雨點了點,“行,你真行。”他拿起酒杯,“走了。”說完一飲而盡。

“慢點喝,慢點喝,”宋小雨說,“好酒不可牛飲,得……”

“行了。既然這樣,我再給你講一個故事,”陸春生說,“這個同學的事兒,剛發生沒多久,有點敏感,就叫他B吧。”他看著宋小雨把酒杯倒滿。

“這個B上學那會兒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大學畢業回來創業辦廠,連年被政府評為星級企業,也算著實風光了幾年。

“不過去年企業資金鍊斷裂,捲入了民間高利貸風波,後還涉嫌行賄政府官員,之後的可能你也都知道了。

“壓力重重之下,這小子跑路了,有的說去了美國,有的說躲在澳門。總之是如喪家之犬,恐怕再無翻身之日了。”他咂了咂嘴,停頓一會兒,說,“對這位同學B,你怎麼看,還挺好的嗎?”

宋小雨咧嘴一笑,喝了口茶,“他賺了,他賠了,他輝煌了,他倒黴了,跌宕起伏,一波三折,這不就是生活啊,不是嗎?”他拿著茶杯,嘿嘿一笑,繼續喝他的茶。

陸春生瞪著雙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宋小雨,好半天才冷哼一聲,“好傢伙,今天真是開眼界了,敢情你是火星來的,完全不食人間煙火呀。”

“是你的問題根本毫無意義,”宋小雨說,“生活本無定法,每個人的路都是機遇和努力的結果,不管結局怎樣,咱都應該尊重。現在人家水深火熱的,咱們在這兒說風涼話閒磨牙,你說有意思嗎?”

“好,沒意思,好。”陸春生拿起酒杯,“走了。”然後又是一飲而盡。

“你這傢伙,這麼個喝法,我可服不住。”宋小雨看著面前的酒杯,搖了搖頭。陸春生不吭聲,只是斜著眼睛瞅他。他咬了咬牙,把酒喝了。

“聽你這麼說,我不得不再講個故事,你看這個有沒有意思。”陸春生說著,又把酒杯倒滿。

“這個同學啊,名頭挺響,就叫他C吧。這位C君讀書的時候資質平平,但很有眼光。他回來後,先是借錢在開發區買房,增值幾倍後賣掉,把老屋推倒蓋成臨街的五層門面,幾年前靠著租金又在城中心買了套複式。”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直搖頭晃腦,目光在眾人臉上掃來掃去,有種不容置疑的味道,“事業上啊,他從一個基層科員做起,人情練達,處事穩健,現已做到機關副局。”

他拍了拍宋小雨的肩膀,又說:“對這位老兄,你怎麼看呀?”

宋小雨揉了揉鼻子,看看眾人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他覺得,又有人踩了他的腳。

“這人絕對是人中龍鳳呀,怕是五百年才出一個的那種吧,”宋小雨說,“這人你熟嗎,改天介紹我認識呀。”

陸春生再次伸出食指,朝宋小雨點個不停,“我算是看透了,就你這臭德行,難怪會走到今天。”

宋小雨哈哈大笑,“能自得時還自樂,到無心處便無憂,這就是我的今天。”

宋小雨又說:“怎麼樣,你做得到嗎?”

“好,就你行。來,走了。”陸春生說。

“酒就算了,我真不行了,頭暈……”宋小雨說。

“我說你這個辦公室主任是怎麼當的?”陸春生說,“這公司才放假幾天,這酒量就不行了?”

“跟你沒法比呀,”宋小雨說,“官場風聲這麼緊,你的酒量還見漲了。”

“怎麼說話呢你?”葉蓉瞪了眼宋小雨,她又對陸春生說,“他醉了,舌頭都直了,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沒有的事兒,”陸春生擺擺手說,“他的酒量我知道,他這會兒比誰都清醒。”

“嗯,好,趁著我還清醒,我也說個故事吧,”宋小雨說。

“你出什麼洋相呢?”葉蓉說。

“沒事,沒事,讓他說,”陸春生說,“我洗耳恭聽。”

“我一個鄰居家的小孩,我就叫他D吧,”宋小雨說,“是個標準的官二代,學習也特別努力,政法大學高材生。畢業後直接進了省城高新區的規劃建設局,三十出頭就幹到了副區長。

“可惜這人不光聰明,還非常貪婪,貪汙、挪用公款上千萬,外頭還有三四個女人。他說他覺得這些都是理所應當的,是他人生的福利不要白不要。前不久剛剛東窗事發,被判了死刑。”

他停下來,掃了一眼眾人的臉。兩個女人耷拉著眼皮,只看著面前的餐盤。陸春生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我覺得,跟D相比,C只是小菜一碟,無論出身、能力還是成就,D都要在C之上。不過據我所知,這位C似乎已經走在了D的路上,正意氣風發、奮不顧身地撲向D的結局。”他扭頭望著陸春生說,“對這個事兒,你怎麼看?”

“有意思,嗯,很有意思。”陸春生微微笑著,從牙縫裡蹦出這幾個字。然後,他用力捶了下宋小雨的肩膀,“給我講這麼個故事,你還真是看得起我呀。”說完,他站起身,“我去洗手間,你們聊吧。”

等陸春生走出房間,葉蓉說:“今天你怎麼那麼多廢話,請你是來吃飯的,誰要聽你演講呀?”

“沒事兒,刺他幾句怎麼了,別人又不是瞎子,”賈欣怡說,“不過我覺得,其實他今天挺高興的。平時在家連個屁都不放,今天居然說了這麼多話,看來,他還是跟你們有共同語言。”

“哪兒有什麼共同語言,”宋小雨站起來,邊走邊說,“是隻有我們才不把他當爺看。”

“爸爸,你要去哪兒?”雯雯說。

“我也去洗手間。”宋小雨說。

宋小雨走出房間,看見陸春生在走廊上打電話。他從洗手間裡出來,正好陸春生的電話也打完了。他看見陸春生滿臉通紅,掛著一副神經質的笑容。

“你小子真是好命呀,”陸春生摟住宋小雨的肩膀說,“自己一文不名,竟能娶到葉蓉這樣的女人,也不知你祖上燒了多少高香呀?”

“羨慕我?那是必須的。想想當初你幹嗎去了?”宋小雨說,“聽說你找老婆也是千挑萬選的,剛結婚那會兒,你岳父不還是組織部長啊,不過沒多久,他就腦溢血死了,你一定很遺憾吧?”

陸春生看著宋小雨,突然沒了笑臉,他一把抓住宋小雨的衣領,“看看你現在混成什麼樣兒了,有什麼資格對我說三道四?”

“爸爸,你們在幹嗎?”雯雯說。

宋小雨看見女兒正站在房間門口,瞪圓了雙眼望著他們,他鬆開抓著陸春生的手,“人民公僕要注意形象,要是欺負衣食父母,傳出去了可不光彩。”陸春生也鬆了手。

“你們是在鬧著玩嗎?”雯雯說,“男生們總愛鬧著玩兒。”

“對,我們肯定是在鬧著玩兒。”宋小雨說,“等會兒我們各自回家,誰還能記得誰呢?”

陸春生進了房間。宋小雨牽起女兒的手,也正準備進門。他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閃進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裡。他讓雯雯先回去,他轉身走到那個房間門口,輕輕把房門推開一條縫。

房間裡煙霧繚繞,八個男人圍坐一桌,個個喝得紅光滿面。一個年輕女孩兒站在桌旁,手裡拿著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瓶白酒和兩個酒杯。女孩身上還斜掛著一條綬帶,綬帶上繡著一個白酒品牌的名字。

上首一個胖胖的男人說:“你要陪我喝一杯,我就買一瓶,你要是陪我喝兩杯,我就買一箱。”旁邊幾個男人立刻起鬨。

“你說的是真的?”女孩兒說。

“牛哥我從來說一不二。”胖男人說。

女孩把托盤往桌上一放,拿起一個酒杯抿了一口,嗆得直咳嗽。

她穩了穩神,眼睛一閉,一飲而盡。她捂著嘴巴,又是一陣咳嗽,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把眼睛一抹,又拿起第二個酒杯,喝了下去。

這次咳嗽的時間更長,她掏出一張紙巾,在眼睛上抹了又抹。

男人們有的鼓掌,有的叫好,有的喊著“再來一個”。

女孩兒終於收起紙巾,擠出個笑臉,衝著上首的胖男人說:“大哥,我酒喝了,我這就去給你搬一箱來。”

“等等,”胖男人說。“你看你這姑娘,一點兒都不懂情趣。我說的是讓你陪我喝,你怎麼自個兒喝起來了?”

“就是,就是,”旁邊的男人叫道,“喝的不算,得重喝。這次喝個交杯酒,怎麼樣?”

又是一陣起鬨聲,還有人吹起了口哨。

女孩兒一時不知所措,愣在原地,快要哭了。

宋小雨推開房門,大步走到女孩身邊,“誰讓你進來的,趕快出去,我們店裡不準推銷酒水,否則我要報警了。”宋小雨抓住女孩的胳膊,把她往門外推,“不好意思,各位大哥,打擾你們就餐了。各位慢用。”

宋小雨抓起桌上的托盤,推著女孩兒走出房間。他領著女孩下樓,走到一樓拐角才停住腳步。

“王娟,你怎麼在幹這個,這個不適合你呀。”宋小雨說。

“我剛找了這個活,沒想到這麼難。”王娟說著,眼淚流了下來。

“下午你爸給我打電話了,我們正在想辦法,”宋小雨說,“你先回去吧,這兩天廠裡會有消息的。”

王娟點了點頭,抽泣著,出了飯店的大門。

走回房間,大家仍在談笑風生。陸春生提議,為了葉蓉的生日,大家再乾一杯。酒一喝完,陸春生又要為大家添酒。

“我真不能喝了,這會兒頭暈得厲害。”宋小雨拿起杯子,躲著陸春生的酒瓶。

陸春生舉起酒瓶,晃了晃,說:“瞅見沒有,就剩一人一杯了,喝完這個,等會兒換啤的去。”

“什麼意思,不是要唱歌吧?”宋小雨說。

“我都說不去了,可春生把房間都定了,連啤酒和零食都要過了,你看……”葉蓉說。

“要不這樣,你們去吧,”宋小雨說,“雯雯還得吃藥,我們就先回去了。”

“你這人,真沒勁,”陸春生說,“行了,跟你說件正事兒。明天你們廠的現場會我也有份,放心,我一定會出力的。”

“是嗎?”宋小雨說。他拿過酒瓶把杯子倒滿,端起酒杯對陸春生說:“那我就代表大夥兒,先謝謝你了。”說完一飲而盡。

“你瞧這人,”陸春生說,“可見他痛快一下。”

他一仰脖把酒喝乾,然後把酒杯砸在桌上。

出了飯店,宋小雨叫了輛出租車,把雯雯攬在懷裡,靠在後座上。

手機響了。宋小雨掏出來一看,又是王鵬。他剛接通,就聽那頭的王鵬叫道:“宋主任,這下想不鬧大也不行了。”

“什麼意思,出什麼事了?”宋小雨說。

住院部六樓,手術室門外,王鵬揹著手走來走去,劉傑的父母和另兩個親戚,坐在長椅上低頭抹淚。看見宋小雨和雯雯,王鵬趕緊走幾步迎了過來。

“怎麼樣了?”宋小雨說。

“還在搶救,”王鵬說,“我也剛到,他爸給我打的電話,說是晚上看見兒子疼得在地上打滾,旁邊還擱了半瓶農藥,就趕緊打了急救電話。”

“我最怕發生這樣的事兒,”宋小雨說,“之前反覆跟大家做思想工作,告誡大家不要衝動,別做傻事,怎麼還是……”

說著,倆人已走到了劉傑父母面前。劉傑的父親站起來,拉著宋小雨的手說:“孩子心裡苦呀!他腿有殘疾,好歹上個班,心裡還活泛些。現在這個樣子,他是不想拖累我們。這孩子,太傻了……”

劉傑母親聽了這話,頓時嚎啕大哭起來,膝蓋拍得啪啪響,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哭著哭著,渾身一癱,幾乎要跪倒在地。隨行的親戚連忙扶住她,一邊攙一條胳膊,一個給她捶胸,一個幫她抹淚,不斷地說著安慰的話。

這時,手術室的門開了,護士推著一輛輪床走了出來。大家立刻圍了上去。

“都別吵,都別吵,”護士說,“病人還在昏迷,要送ICU。”

床上的劉傑蒼白如紙,雙目緊閉,手臂插著輸液針頭,鼻子裡還塞著一根膠管。

護士快步推著輪床,橡膠輪子在地上不時發出尖利的摩擦聲。

醫生也跟著出來了,邊走邊擦著額頭的汗水。

劉傑父親拉住醫生的手說:“我娃咋樣了,他可不能有啥好歹……”

“暫時把命保住了,”醫生說,“但是內臟燒得厲害,最終結果還有待於觀察。”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醫生,到底咋樣呀?”劉傑父親追問著說,“我娃到底會咋樣呀?”

一輛輪床和兩個護士,幾乎佔滿了整部電梯。電梯合上了,其他人都朝樓梯口走去。

“爸爸,我怕,”雯雯拉了拉宋小雨的手說,“我想回家。”

“不怕,雯雯,”宋小雨說,“再待十分鐘就走。”

“你們回吧,”王鵬說,“進了監護室,在這兒待著也沒用。”

宋小雨嘆了口氣,透過樓梯間的窗戶,看了眼外邊閃亮的雨絲。

“那你多費心了,”宋小雨說,“有什麼情況,及時通知我。”

回到家裡,快十點了。宋小雨給雯雯餵了藥,脫了外套,塞進被窩裡。他自己也昏沉沉的,渾身虛弱無力,心裡卻像灌了鉛般沉重。他靠在床頭,看著對面的牆壁,一聲不吭。

雯雯從被窩裡爬出來,趴到宋小雨的胸口,“爸爸,今天那個叔叔,是不是惹你生氣了?”

“沒有。”宋小雨撫摸著女兒的腦袋,看著她明亮的雙眼,忍不住笑了,“這不算什麼。每當這種時候,我總是一笑而過。”

“什麼叫一笑而過?”雯雯說。

“就是不在乎,當那是個玩笑,哈哈一笑就沒了。”宋小雨說。

“那你今天笑了嗎?”雯雯說。

宋小雨想了想,說:“笑了,臉上笑了,心裡沒笑。”

“為什麼呢?”雯雯說。

“我在想,”宋小雨閉了下眼睛,等了五秒鐘說,“是不是我錯了?”

是不是錯了?最近,他常常在想——

畢業十幾年裡,我都做了些什麼,是不是真的白白浪費了青春,要不怎麼會落到現在這步田地?

我像是和別人生活在不同的時空裡,別人在生活裡如魚得水,我卻和它的裂痕越來越大。

我像是在跑步機上跟時代賽跑,雖然總是累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不敢有一刻的鬆懈,卻始終是在原地踏步,眼睜睜地看著別人趾高氣揚地離我而去。

我到底錯在哪兒了?

“爸爸,”雯雯說,“那根管子是幹什麼用的?”

“什麼管子?”宋小雨說。他有點茫然地看著女兒,但隨即就反應了過來,“你是說病床上那位叔叔,嗯,他的管子,我也不太清楚,也許是幫助他呼吸,也許是幫他喝水的。”

“嗯,”雯雯說,“身上插根管子,一定很疼吧?”

“是的,”宋小雨說,“或許他現在感覺不到,但我想,也許人們該把那根管子拔了。”

“要是拔了,叔叔是不是就活不成了?”雯雯說。

“或許吧,”宋小雨說,“不過我想,也許叔叔希望別人這麼做,要是人們真的關心他,就該對他仁慈一點。”

雯雯歪著腦袋,眼珠一動不動,小小的眉頭聳起兩個小鼓包。宋小雨看著她的神情,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宋小雨說,“如果有一天,我也插了根那樣的管子,如果我真到了那一步的話,請你把我的管子拔了。我是說,如果我真的不能成為你們的依靠,那麼,我也決不能……總之,幫我拔了,別再讓我……”

雯雯哭了起來,“爸爸,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雯雯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她抓著宋小雨的衣服,不停地搖晃,“我不要你死,我不……我不要你……死……”

“爸爸不會死的。”宋小雨把女兒摟在懷裡,像搖籃一樣,輕輕晃動著身體,“爸爸不能死,爸爸還要看你上大學,還要……

“對不起,我不該說這個,你還是個孩子。爸爸喝醉了,爸爸真是個混蛋。對不起,忘了爸爸剛才說的,爸爸錯了,對不起……”

雯雯止住了哭泣。她打了個哈欠,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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