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筆寫不出兩戲來:京劇名家袁世海與越調名家申鳳梅的戲緣

一筆寫不出兩戲來:京劇名家袁世海與越調名家申鳳梅的戲緣

那是1962年的夏季,中國京劇院一團來河南鶴壁煤礦慰問演出,鶴壁市領導為歡迎他們,特意安排觀看正在本市巡演的商丘專區越調劇團(河南省越調劇團前身),由申鳳梅主演的《收姜維》。由此引發了袁先生對越調對申鳳梅的極大關注和高度重視。他曾發表文章回憶當年看戲的興奮心情:“我只知道河南有豫劇,對越調很生疏,地方戲多以‘三小’為主,像《收姜維》這樣唱唸做打併重的袍帶戲,能勝任嗎?感到驚奇並懷有疑問。當我們看到趙雲敗陣回來,諸葛亮唱到

四千歲你莫要羞愧難當,

聽山人把情由細說端詳。

想當年長坂坡有名上將,

一杆槍戰曹兵無人阻檔。

如今你年紀邁發如霜降,

怎比那姜伯約血氣方剛。

今日裡雖然你打回敗仗,

怨山人用兵不當你莫放心上。

頓時博得全場雷鳴般的掌聲,不但征服了全場觀眾,也完全征服了我們。思想上的凝雲一掃而光。我也學過此劇,出科班頭一天演的第一齣戲就是《天水關》的趙雲。我們京劇沒有這板唱,沒有這段詞。僅僅是‘……老將軍勝敗如何?’‘大敗而歸。’‘軍家勝敗,古之常有,但不知陣前何人?’‘姓姜名維字伯約。’‘噢,姜維?老將軍後帳一敘。’簡單幾句話就完啦!因為這是我科班的戲,幼年學的,至今記憶猶新。今晚一聽越調這段唱,好啊,諸葛亮高大啦!他對一個老將軍的愛護、關懷、分析、描寫的恰到好處。敗陣不賴於趙雲,分析了各方面的原因,而去責備自己。這種嚴於律己,勇於承擔責任的行為,此時此刻,把一個政治家、思想家的偉大胸懷、內心世界,表達刻畫的淋漓盡致。特別是在姜維降漢後,一百零八句的唱,一氣呵成,那種一波三折,高亢激昂的唱腔,再加上她那深情豪邁,瀟灑、自如的表演,觀眾拍手叫絕,也使我們眼界大開,獲得了教益,促使我們不得不對越調這個劇種進行深刻的瞭解和探討。”

當越調劇團搬到市郊礦區演出,袁先生帶領杜近芳、李金泉、曹韻清等十幾位同志,不顧天氣炎熱,追了幾十裡專程觀看申鳳梅主演的旦角戲《過街樓》,由衷地讚賞申鳳梅生旦不擋,功力深厚藝術精湛。從此,跟越調結成了摯友和兄弟。

一筆寫不出兩戲來:京劇名家袁世海與越調名家申鳳梅的戲緣

袁先生高風亮節,別具識人的慧眼,以寬廣的胸懷,大愛之心,唯才是舉。申鳳梅幸遇伯樂,越調得到貴人相助。中國京劇院一團回京後,袁先生到市文化局見到張夢庚、張國礎二位局長全面介紹了申鳳梅,並建議把越調劇團調到北京演出。1963年初春劇團晉京,申鳳梅主演的《收姜維》、《李天保弔孝》,首都觀眾和戲曲界的藝術家們目睹了越調芳華,爭譽成功。周總理和其他中央領導都親臨觀看,並接見全團同志,周總理還誇獎申鳳梅“河南的諸葛亮很會做思想工作”。劇團在京連演兩個月,還在天安門廣場觀禮臺上參加了“五一”國際勞動節的慶典和遊園活動。

申鳳梅想執弟子禮拜京劇表演藝術家,人稱活諸葛的馬連良先生為師。袁先生又親到馬先生家推薦申鳳梅,馬先生欣然同意,於4月1日在崇文門賓館舉行了拜師大會,作家藝術家,田漢、曹禺、崔嵬、趙丹、譚富英、張君秋、裘盛榮、陳懷皚、汪洋、張夢庚、鳳子、阿甲、李和曾、馬富祿、徐蘭沅、李慕良、徐韜、張國礎、張東川等,老舍即席贈詩稱讚:“東風駘蕩百花開,越調重興多俊才,香滿春城梅不傲,更隨桃李拜師來。”

申鳳梅在世時曾多次深有感觸的說:“袁世海先生是我們的大恩人,沒有他的大力提攜,就沒有越調劇團的繁榮發展,更沒有我申鳳梅的藝術成長。袁先生的大德厚恩永遠銘記不忘。”

拜師後我隨申鳳梅老師前往袁先生家拜謝,袁先生住在天安門東邊南池子箭廠衚衕,一座古建築四合院,黃琉璃瓦屋頂,灰磚面牆體,古色古香寬敞明亮。正在院內練功的袁先生擦去滿面汗水,把申鳳梅老師和我迎到客廳,熱情的祝賀越調劇團譽滿京華,取得很大成功。申老師謙恭的說:“這全是仰仗先生對越調的推薦和支持,對我的提攜和厚愛,我代表全團同志及我本人向您深表感謝!”“這是你們努力的結果。京劇、越調都是中華民族的藝術瑰寶,一筆寫不出兩戲來,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必說兩家話麼!”豪爽的袁先生髮出朗朗的笑聲,然後問我多大了,我回答17歲。“你這麼年輕,一定要下苦功向您申老師好好學習。我已經喜愛上越調了,鳳梅唱的真好,聽著過癮,很欽佩鳳梅的藝術造詣。”申老師立馬接著說:“我們都應該向袁先生請教,向京劇學習。”“那就取長補短相互學習吧。”兩位藝術家不約而同會心一笑,這笑聲深深感染著我這個追藝青年,更感受到袁先生的人格風範。

一筆寫不出兩戲來:京劇名家袁世海與越調名家申鳳梅的戲緣

我曾多次觀摩袁先生的演出,與葉少蘭的《九江口》飾張定邊,與曹韻清的《華容道》飾曹操,與馬連良的《將相和》飾廉頗,與李金泉的《李逵探母》飾李逵,與錢浩亮、高玉倩的《紅燈記》飾鳩山。還看過戲曲電影《群英會》飾曹操,與李少春的《野豬林》飾魯智深,與梅蘭芳、杜近芳的《霸王別姬》飾項羽。人物性格各異,形象鮮明,技藝精湛,形神兼備,栩栩如生。每次看袁先生的戲,他那豪歌闊唱的聲腔藝術和剛勁十足、氣勢如虹的表演,我總是不由自主的攥起拳頭,屏氣提心,血脈噴張,為之激動,為之亢奮。我還有幸看到新創劇目《闖王旗》,袁世海飾郝搖旗,李和曾飾李自成,趙燕俠飾高桂英,三位藝術家聯袂首演於北京工人俱樂部劇場。開演前我先到後臺拜見袁先生,他化妝扮像極為講究、認真、細緻。我驚呀的發現先生系網子時頭骨周圍勒成一道深溝,這是他為了避免在臺上掉頭盔,長年累月緊繫網帶留下的印痕。這也無不彰顯出袁先生痴戲如命,為藝術負責,為觀眾負責的敬業精神。

回顧文革初期“破四舊立四新”時,古典戲服裝一火焚燒,凡是舊書、舊畫、劇照、資料一律交出付之一炬。我常閱讀的范文瀾的《通史簡編》,吳晗的《歷史叢書》、中外名著。申鳳梅老師保存的《馬連良演出劇本集》,及拜馬連良為師名家簽名的錦軸和老舍題詩的錦軸都被收繳,示眾後準備銷燬。我冒著風險,乘人不備把兩個錦軸珍藏起來,並用我書寫的毛主席詩詞七律“長征”和浪滔沙“北戴河”加以掩蓋倖免於難。文革後完璧歸趙交給申老師,她激動的潸然淚下。1978年秋,申老師與副團長馮波帶著這兩件錦軸進京見到眾多專家。當袁先生看到兩件珍品異常驚喜,見物思人,感嘆十年浩劫,老舍先生自沉北海而亡,馬連良先生被活活整死。他動情的說:“能保存下來這兩件珍寶,太不容易,太難得了!鳳梅你要繼承您老師馬連良先生的遺志,重整旗鼓,恢復你的拿手好戲,再來京城演出。”正是在袁先生和專家們的鼓勵和支持下,於1979年在北影廠攝製了《諸葛亮弔孝》、《李天保娶親》;1981年在珠影廠攝製了《智收姜維》三部戲曲電影。1982年晉京上演著名戲劇家馬少波先生的的歷史劇《明鏡記》。中宣部副部長賀敬之,北京市委副書記劉導生,王光美,中國京劇院院長張東川,及袁世海、侯寶林、杜近芳、吳祖光、姚雪垠、彭修文、以及老舍夫人胡潔青、徐朔方,等都涖臨劇場觀看,反響極為強烈,風靡首都全城。《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北京日報》、《北京晚報》、《戲劇電影報》都發表了文章,好評如潮。

袁世海先生為《明鏡記》的演出成功歡欣鼓舞,特邀申鳳梅老師、陳靜、馮波和我到他家做客。由於文革期間袁先生被掃地出門,從南池子搬到廣安門一帶居民樓上,小三室一廳,空間有限,與箭廠衚衕的四合院簡直無法相比,但袁先生安之若素。為了練功方便,牆上掛著曹操戴的長黑滿髯,李逵、張飛戴的長黑扎髯。袁先生見到我們異常興奮,誇鳳梅技藝高超,塑造的李世民激情豪邁,氣勢奪人。其唱腔慷慨激昂、痛快淋漓不減當年。讚揚陳靜演的長孫皇后端莊賢淑,聰慧典雅,具有大青衣的派頭。認為我運用銅錘行當處理魏徵形象,很符合諫臣魏徵剛正率真的性格特點,與以鬚生行當扮相的李世民恰成對比。申老師非常誠懇地請袁先生多指出存在的不足,以便修改提高。袁先生認為:“藝無止境,演員演戲就要深入探索藝術的奧妙,精益求精。我的老師郝壽臣曾說‘學我,要把我郝壽臣掰開揉碎化為你袁世海’。學與化兩者缺一不可。我們既要遵循行當規律,又不能侷限於行當類型,要從人物性格中豐富行當內容,化為生動可感的舞臺形象。所以我要經常琢磨扮演的各種角色。”古稀之年的袁先生說著戴上髯口表演起來,言傳身教,誨人不倦。髯口隨身段甩動工架紮實有力,寶刀不老,我們激動的為他鼓掌喝彩。袁先生的諄諄教誨,讓我深懷教益。

一筆寫不出兩戲來:京劇名家袁世海與越調名家申鳳梅的戲緣

1995年盛夏,當袁世海先生驚悉申鳳梅不幸病逝,極為悲痛,扼腕長嘆。他在追思申鳳梅的文章中寫道:“申鳳梅對戲曲藝術做出了傑出貢獻,她的逝世是越調乃至全國戲曲界的重大損失。想起越調,就想起申鳳梅,想起申鳳梅,就想起越調。”這種肺腑之言無不令人動容。仁慈寬厚,心胸豁達,惜才重道的袁先生,打破門戶之見,以無私的人文情懷,可貴的真誠品格,高尚的美德境界,幾十年如一日,傾注心力扶持一個地方劇種,並建立起深厚的友誼,這種大德厚恩將永遠珍藏於胸,以無比崇敬的心情,無盡的思念,無盡的緬懷,德高望重,德藝雙馨的京劇表演藝術家袁世海先生。學習他善於繼承,精於借鑑,勇於創新,為戲曲藝術繁榮發展的獻身精神。(羅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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