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家:去尋找能帶給你力量的人

麥家:去尋找能帶給你力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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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可能從來沒有一個人會承認自己最痛恨的人是自己,除了博爾赫斯。

“博爾赫斯代表著我所嫌惡的一切……我只代表我自己……”

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被稱為“拉丁美洲文學之父”、“作家裡的作家”,他一生留下了無數經典作品,連續十幾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可惜卻從未得獎。

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的地位和成就。他的創作影響了國際上一大批廣為世人所知的作家,略薩、馬爾克斯、胡利奧·科塔薩爾、波拉尼奧……

麥家:去尋找能帶給你力量的人

作家麥家更是對他推崇備至,稱他為“自己的流水”,讓他感到“光榮和驕傲”。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英雄,而博爾赫斯無疑就是麥家心中的英雄。

曾經有一次在書店,因為不滿博爾赫斯的書《巴比倫的遊戲》被放在一個毫不顯眼的角落,麥家一口氣把那家店裡的所有這本小說都買下了,這令書店店員覺得很不可思議!

今天是博爾赫斯誕辰118週年紀念日,讓我們通過作家麥家的文字來懷念這位文學大師。

麥家:去尋找能帶給你力量的人

《博爾赫斯和我》節選

文 | 麥家

選自《非虛構的我》

返京後,我很快跟出版社的朋友取得聯繫。我料想朋友知道我要為他推薦一部博爾赫斯的作品一定會高興,所以我甚至是帶著一點兒炫耀又請功的口吻跟朋友談起這事的。但朋友聽了卻是一臉不高興,沉默著,好像我為難了他似的。過了好久,他才假模假式問我:“你是讓我說實話還是假話?”

我說:“廢話,誰要聽你的假話。”

他說:“那麼我告訴你,我出版不了這本書。”

我問:“為什麼?”

他答:“博爾赫斯的書不好賣。”

我說:“博爾赫斯不是瓊瑤三毛,你想賣幾十萬冊當然不可能,但賣萬把冊總可以的。”

“不不不,”他朝我連連擺手,“我不會指望博爾赫斯給我帶來巨大盈利,但起碼得保本吧。萬把冊當然夠了,問題是萬把冊也成問題。”

麥家:去尋找能帶給你力量的人

然後他告訴我,花城出版社半年前出了一本博爾赫斯短篇小說集《巴比倫的遊戲》,他們是興致勃勃又有點興沖沖地出這本書的,為的是搶在別人前面。

博爾赫斯的東西在國內出版甚少,從1983年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王央樂先生翻譯的《博爾赫斯短篇小說集》後,將近十年時間還沒有人去碰一碰這位“作家中的作家”,而這十年中為博爾赫斯的魅力和名聲傾倒的人也許是成千上萬的,所以他們對出版這本書抱有很大希望,一筆高雅的無人指責的收入似乎唾手可得。

謹慎起見,開機他們印了5000冊,準備隨時加印。換言之,他們起初就像我和我的很多朋友們一樣,對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博爾赫斯充滿信心。但後來他們發現——他們承認:失敗了。

“讀者對博爾赫斯的需求並不像你我想象的那麼多,”朋友最後這樣說道,“我現在逛書店,常常看到綠色的博爾赫斯(那本書的封面是綠色的)受屈地躲在一邊,像本過時書,像個可憐蟲,無人側目,灰塵一天天蒙著,也許很快就會被清理入庫。”

說到這裡,我已經坐不住,我說:“我要去買這本書,哪裡有?”

朋友說:“門口崑崙書店就有。”

麥家:去尋找能帶給你力量的人

我衝到崑崙書店。儘管博爾赫斯的書確實沒放在醒目處,但也許是某種感應,也許是朋友提醒過的原因(受屈地躲在一邊),我很快就發現了它:夾在一套老舊的少兒讀物中(它單薄得就像一冊少兒讀物),且高高在上,在書架的頂層,也許只有像我一般高的人才能摸得到。我摸到了它,驚喜的手有點發抖。我把它抽出來,懷疑地看了看目錄和序言,確認無疑後,又珍愛地撫摸了下封面,問營業員:

“這書還有嗎?”

“有。”營業員沒看我一眼。她們總是這麼高貴又厭倦。

“有多少?”

我問的目的是想看看我敬愛的博爾赫斯是不是如朋友說的那麼賣不動,所以我希望得到“就剩它一本”這樣的回答,彷彿這僅有的一本留落在此,是專門為我預備的(我與博氏之間應該有這種神性和緣分),這樣我會感到神秘又公正,感到光榮又幸福。

但事實是,營業員的目光像刀子一樣逼著我:“你要多少?”說著轉身用腳丫子踢開書架下一個四方形的書櫃,還用她臭烘烘的腳丫子指划著裡面的幾包書說:“這些全是,你要可以打八折。”

麥家:去尋找能帶給你力量的人

這時,我簡直氣得顫抖了。說真的,如果說營業員無知做出的傲慢甚至還有她的臭腳我可以忍受的話,那麼眼看著博爾赫斯神聖的書籍被如此玷汙、作踐,像一本色情書被囚禁在黑暗中出售,又像一本過氣的流行作品被折價處理,這是我無法忍受的。

我憤憤地想,一本即使幾十乃至上百個當今“著名作家”綁在一起都寫不出的書竟落得如此下場,這當中體現出來的不公和愚昧已經到極限。我肯定是被激怒了,然後有所失控也是免不了的,我大聲責問營業員:

“數一下,有多少,我全買!”

總共38本,每本7.75元。

我自己算了下,總共294塊5毛,便往櫃檯上壓了295塊錢,抱起書要走。

櫃檯裡的手(肯定是隻我不要摸的手)數了下錢,尖聲叫喊我:“哎,找你錢,打八折的,你給多了。”

我回過頭去,惡毒地對她說:“我不要打折可不可以?我覺得應該打折的是你,而不是這本書。”

出走書店,我沒有回家,而是去了郵局,把多購的37冊“博爾赫斯”紛紛寄給朋友和老家的學校、圖書館。

有人說,瘋子和正常人之間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那天下午,我覺得自己像個瘋子。那個營業員最後就是這麼罵我的:“你個瘋子!”

我喜歡這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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