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走了
文｜周明華
那是2010年的一個夏天，記得那個季節，天上的太陽特別火爆，走在華西園外面的青石板路上，能明顯感到腳底發燙。
我們猶豫著，是否將這個噩耗告訴母親。經過大家商議，母親還沒有過70歲，她一直很樂觀，對周大家庭的每一個成員，還有她自己，都體貼如微，關心有加。如果實情告之，定然會對她的精神造成巨大的打擊。
或許正是母親頑強的生命力，三個月之後，半年之後，她仍然默默地堅守著。姐姐是學醫的，她知道一個癌症晚期的病人，肉體需要承受多麼大的痛苦。但是，母親在隨後這一年時間裡，竟然從未在兒女面前痛苦地呻吟過一次。我們每每都將印有治癌字樣的藥物包裝撕得一乾二淨，而母親也問過姐姐：“怎麼你們給我吃的藥，都沒有說明書呢？”
只有這個時候，我注意到母親的眼神裡是無助與迷茫，像孩子充滿問題的眼神一樣。
我注意到，此時姐姐和母親的眼角同時滾出了淚花……
在這一年裡，母親就只問了這一次，以後她再也不問藥為何沒有包裝和說明了。實際上，這些都是安撫性的止痛藥，她都很配合，即便她感到很痛苦，她始終保持著微笑和淡然，她不想讓孩子們跟著她痛苦。她是天生的樂觀主義者，母親雖然讀書不多，但她知書達理的品性深深地影響著她的孩子們。
她心裡可能早就知道了這一切，只是她不願意挑破這個“善意的慌言”，她不希望看到孩子眼角的淚花和牽掛不捨的眼神。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而瘦小的母親身上卻有因愛而生的巨大能量，就是那次重病後落淚，也是姐姐瞞母親說“無說明的藥”時，忍不住掉下的淚花，才感染了母親陪著掉淚。
一個堅強的母親，是一個家庭光大的靈魂。
2011年4月8日凌晨5時，在姐姐家裡，母親毫無預兆地安詳地躺在床上，與我們永別而去。
也就是在那年4月7日的晚上，母親還在與么舅娘一起看電視連續劇。當廣告開始時，母親還去衛生間刷牙，中途節目開始，母親還饒有興趣地走出衛生間，還邊刷牙邊看電視，還跟么舅娘一起議論劇中的細節。她說：“我這人就是看連續劇！看起頭，就想一直看完。”
可是第二天么舅娘一覺醒來，卻發現母親安詳地離去，似乎沒有一點痛苦，她的離去顯得那麼平靜而無一絲掛念。這一年來，我們想盡了一切辦法給母親治病，讓母親寬心。不管是在成都，還是瀘州、自貢，母親都以無比堅強的姿態出現在兒女們面前。
這需要何等的力量呀！母親是怕兒女們難受。
天底下最受人尊敬的是母親，母親不但帶給了我們生命，還潤物細無聲地告訴她的兒女們要善待並正確面對人生。母親用她特有的生命物語，為我們講述著人生的真諦。每個人獲取生命實在太過偶然，然而正因為偶然，我們需要倍加珍惜。生命不易，我們沒有一點點時間去憂傷、去憂懼、去嘆息，只要你每一天早晨平安地醒來，就必須將一節節光陰攥緊，快樂而真實地生活著。
每次電話中，母親聲音總是那麼明亮，總是關心著兒女們的工作情況，特別是身體健康。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華兒，如今你不上夜班了，你要儘快調節過來，11點以前最好上床睡覺，別在電腦前坐得太久。電腦輻射太大了，會傷害你的身體的。”
不用說，這都是我美麗慈善偉大平凡的母親基因所賜。
瑤兒用鏡子照出一臉被蚊子叮出的小紅痘後，很輕鬆很自然地對我說：“老爸，我為了照顧您的妻子，都快破相了哈。”她真地長大了，她父母以及父母的父母身上的所有優點都傳給了她。我對瑤兒說：“切，別貧嘴了，快去吻吻你媽媽，再俯身去擁抱她一下，兒女們的擁抱勝過一包消炎藥。”
瑤兒真地蹦跳著一宿未眠的疲憊的單薄的身子俯身到她媽媽的病床前，輕輕彎下腰，親擁著自己的母親，並在她母親的秀美的臉頰上“啵——”了一個。
我注意到，妻子臉上是滿滿的幸福。
此時此刻，而我卻別過身去，偷偷抹了一行熱淚，因為自從我從母親襁褓裡掙脫長大成人後，就一直欠著母親一個親吻、一個擁抱、一首歌。
母親，終有一天，我會歸還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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