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的冬天》

《苏格兰的冬天》

文/王冬菊 摄影/ Julian Calverley

全文刊登于《新知》2015年第12期

如果苏格兰的冬天是一幅图画,那么最显眼的并不是白色的冰雪,而是弥漫得无边无际的浓雾。在许多诗歌作品中,苏格兰的冬天就像《麦克白》中三个女巫的描述一样,似乎总有乌云和浓雾,灰蒙蒙一片,冷得有些阴郁有些凛冽。埃德温· 摩根(Edwin Morgan)在《冬天》一诗中,非常形象地呈现了苏格兰冬天的色彩。枯枝、落叶被浓雾覆盖,甚至人们的叫喊声都被淹没。诗人从家里的窗户向外望去,什么都看不到。他低下头,连用来写字的纸张都看不清楚。“当浓雾/以奇怪的形状驶入双车道的马路/向西飘去。即使在房间里/我连这张纸都看不清。/那灰色冻住的窗户玻璃/结了冰,看不到什么,什么也看不到。” 汹涌的海浪、漫卷的乌云与阴沉的街道相互映衬,到处是灰色的雾气,但是苏格兰人享受这样的冬天,想象力丰富的诗人甚至会借此幽默一把。摩根在《新年十四行诗》(New Year Sonnet)第四首中,用灰色如乌云的车轮在转动(cloudy wheels) 与像车轮一样转动的乌云(wheelingclouds)玩了一次语言游戏:“像车轮一样卷动的乌云,/寒冷的冻雨弄脏泥泞的车轮。/太阳下面密不透气的云像磨盘一样转动。/海面上压着无法驱散的云层。” 在诗人的幽默背后,也许是对故乡无可奈何又无法割舍的一种感情。除此之外,这样一个典型的苏格兰冬日,引发了诗人对自然神秘力量的思考:“在城市不同屋檐下沉思我们被/飞舞的冻雨和成群的车队奇怪地连在一起/稳稳的,悄悄地摇摆着的/来自于所有能量交汇处的东西/平衡,然后我们一起穿过去。” 车轮与云团,城市与天空,人类与自然,都来自于那个交汇处,一种神秘的能量平衡、控制这些关系。掠过天空的云、行驶过大街的车队以及汹涌来去的海浪,也许让我们想到勃南森林(Birnan wood)向邓西嫩(Dunsinane)高山缓缓移动,以及那决定麦克白命运的神秘力量。

冬天的苏格兰就像脾气恶劣行为残暴的卡利契,冬天的苏格兰人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不少与冬天有关的苏格兰诗歌都描写亲人团聚的场景,在冷风呼啸的漫长冬天,充满了温暖。

凯思琳· 杰米(Kathleen Jamie) 在《完美的一天》(PerfectDay)讲述这样一位女士,她披着恋人的大衣在下雪的莫勒湖畔陷入沉思。她望着缓缓飘落的雪花,覆盖海鸟的足印和人的脚印,树枝上厚厚地积了一层雪,阴沉的天空似乎已经不堪重负。莫勒湖是苏格兰第五大湖泊,在这首诗里,雪、海鸟、灰暗的湖面与阴翳的天空绘出一个冬天的苏格兰,如果说苏格兰的海滨与冬天在诗人心中永久刻上故乡的烙印,那件抵御寒冷的外套也许就是她对故乡的一种情感:“温柔得像一种束缚:恰到好处的重量。” 在莉兹· 洛克海德的《苏格兰印象/爱情诗》(View of Scotland / Love Poem)中,诗人描写了一家人共同期待新年的景象,有两个与苏格兰习俗有关的细节很有意思。诗歌的叙述者是一个孩子,除夕这天,母亲给家里做了一个彻底的大扫除,为她熨烫好新衣服,然后一边准备丰盛的年夜饭,一边讲解年夜饭的意义。大概是说,除夕过得有多好,来年的日子就有多好。喜欢独立思考的孩子并不相信母亲的话,也许不知道什么是苦日子,也因而不憧憬所谓的好日子。她忍不住嘲笑母亲的说法,难道翻过日历的最后一页,换上新日历,苏格兰就变了吗? 她说:“对苏格兰的新印象/就像摇晃的日历/在去年的日历下方顶着/做好替换的准备。” 就要迎来“新” 生活的母亲异常兴奋,给孩子们讲述大年夜(苏格兰人称之为“Hogmanay”) 的趣闻, 说自己小时候被人恶作剧,人家说除夕这天如果照镜子,就能看到自己有365个头,和一年的天数一样多,还感慨自己以前是个容易上当的女娃娃啦!孩子听母亲讲着好玩儿的童年轶事,感觉她变成了那个“女娃娃”,既熟悉又陌生。对孩子来说,憧憬未来,缅怀过去,也许都比不上新年的一顿饭、一个吻来得实在。她说:“一瓶难闻的烈性甜酒/在壁柜的酒瓶中间,/肉饼表面金黄色的酥皮/像双人床铺好的被子。/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地方。/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更适合亲吻。”

英国现任桂冠诗人卡罗尔· 安· 达菲(Carol Ann Duffy)是苏格兰人,她写过一首《多萝西· 华兹华斯圣诞节的生日》。多萝西是威廉· 华兹华斯的妹妹, 华兹华斯兄妹与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以及骚赛(Robert Southey)居住在英格兰与苏格兰交界处的湖区(Lake Districts)创作诗歌而被称为湖畔诗人。湖区在11世纪诺曼底人统治英国期间曾属于苏格兰,在中世纪以及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为争夺这块地盘,英格兰与苏格兰之间爆发过多次冲突。当代诗人西蒙· 阿米蒂奇(Simon Armitage)在定义北方(The North)的时候认为“坎布里亚郡(Cumbria) , 即湖区,就是苏格兰”。达菲这首诗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从文化和气候上看都更像苏格兰的湖区。

那是1799年的平安夜, 天寒地冻, 还下了霜, 湖面结了冰,远处的山峦在黑暗里一动不动,似乎在酝酿一场大雪。诗人对冬天的感受也许比普通人更细微更别致,如果诗歌开篇所描写的自然是万籁俱寂的话,那么达菲想要暗示的却是创作过程中的沉思与焦虑。多萝西等待圣诞节和生日的到来,她无法入睡,渴望清晨的第一缕光,就像渴望一首诗的开头,热切、兴奋和不安: 清晨“缓缓清晰的光, /就像一首诗的开篇,/带着方言的特点”。 而此刻大诗人华兹华斯却在睡觉,睡觉也不忘作诗,他躺在床上,想到“人群” (crowd)与“乌云” (cloud)还挺押韵。华兹华斯正在构思的,应该是那首著名的《水仙花》(Daffodils) :“我独自漫游像一片孤独的云,在山丘和深谷上飘荡,忽然间我看见一群,金色的水仙花迎春开放。” 此刻,华兹华斯脚边卧着一只小猫,它一边舔着花白的毛,一边学着作诗,韵脚是众所周知的“喵” 和“喵”。

实际上, 这首诗创作与1804年, 1807年才正式发表, 达菲是在暗示一首经典诗歌的创作是漫长又艰难的过程。多萝西做完了早餐的准备工作: 擦拭一新的餐桌,盛满奶油的水壶,摆放整齐的餐具,一条圆形的白色面包,就像一幅完美的静物画。柯勒律治孤身前来鸽舍(Dove Cottage),家庭主妇多萝西自然要出去迎接。柯勒律治也是大诗人,但是同华兹华斯一样,还处在创作阶段。他们两个碰面的时候,都很兴奋,天也亮了,太阳升起,景物越来越清晰,在达菲笔下,这幅场景就像诗人忽然柳暗花明的心境。“一轮橘红色的太阳/照亮此刻/变成手稿。” 多萝西也是位才女,她为了支持华兹华斯的事业自愿放弃自己的创作,那么诗人写就的手稿就是给她最好的礼物。

苏格兰诗人、作家彼得· 戴维森在《距离与记忆》(Distance and Memory)一书中描述了这样一幅苏格兰春天的景象:“春天的进程开始在树林深处的小径上显现,在落叶松展开的一簇簇松针中间。首先树枝间隙出现点点绿斑,然后是闪烁的绿色,渐变成一片,人们俯视山谷底部的湖泊,看到林中的马车道已经变成深绿色的走廊。岸边树下到处是乌头草,白桦树迅速长出叶子,一团团黄色的花粉在它们的倒影上方飘来飘去。幼小的白桦树,每个花苞上都悬吊着小而圆的露珠,折射出天空的颜色,缓慢落下,在湖面上散开。” 对春天的憧憬也许是给处于冬天的人们最好的慰藉,我们可以在心中缓缓念出浪漫主义诗人雪莱那两句著名的诗:“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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