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道,此處最高明;悟道,此法最簡單

明道,此處最高明;悟道,此法最簡單

【一】

“察見淵魚者不祥”的三層不祥,這篇來說說第三層——最後和最深的一層。

第一層不祥是在世事上,關乎的是處事和自處。第二層不祥探討了超越世事之上的天道法則,看似是人事,其實背後都有天道法則支配。第三層不祥關乎的便是心,一切不祥,都起於心之不祥。人與天道的離與合,都是起自自己這顆心。一切修行,根本都是為修這顆心。經雲:“聖人求心不求佛,愚人求佛不求心;智人調心不調身,愚人調身不調心。”而修心這件事,最是“察見淵魚者不祥”。

《維摩詰經》雲:“趣向佛慧,起於宴坐。”正覺的成就,離不開宴坐這一途。宴坐就是我們通常說的打坐,而對於到底什麼是真正的打坐,其實很多人根本沒有搞清楚。中觀派祖師龍樹菩薩的《大智度論》中如是說:“不依身,不依心,不依亦不依,是名宴坐。”你以為打坐需要坐著,你聽呼吸、運氣、練腿,你迷戀於身體的種種感應和變化,恰恰在“不依身”的反面。你以為打坐需要觀照自己的心,要麼在除妄念守清淨,要麼在努力看清念頭的起滅來去,要麼在盡力維持對“當下”的明覺,恰恰在“不依心”的反面。人無非身心,你的一切依止,全在這個局內。你知道了這些,有了一切不依才是的認識,去努力什麼都不依,恰恰又是在“不依亦不依”的反面。所以宴坐,指向的其實是一切修行的實質。

一切能被你看到和抓住的東西,都在“察見淵魚”的範疇內。若有察見則必定是錯、必定相悖,這就是“不祥”。因會被障礙而入魔境,是為不祥。

所以禪宗常常說那個究竟的東西,“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禪機面前禪師常常問學人會不會,這個東西卻與“不會”沒交涉,與“會”也沒交涉。到了這個地步,你肯定要問那麼到底應該怎麼樣才是?正面的回答,可以明白地告訴大家:怎麼樣都不是,怎麼樣都不對。真空,豈是可以摸得著的?一切摸得著的,皆是“相”。佛說“了無可得”方是,不是說著玩的。故《維摩詰經》又說:“夫宴坐者,不於三界現身意,是為宴坐。”三界包含了全部和一切,你的真身卻在三界之外。

如果跳出這個局往起始處看,那麼恰恰是你這一問,也包含你所有的疑問和追尋,你的意根一切所動處,就是問題之所在。因為這就是禪宗一切手段所針對處——妄想。妄想所起,皆是造作。古德悟道偈所以說:“一念不生全體現,六根才動被雲遮;斷除煩惱重增病,趣向真如亦是邪。”如此,你便沒有了一切下腳處、落足處,你身處一個完全沒有著落的虛無裡,如此你恰恰才有了參禪的資格。一切都不是,但一切都是那個“是”的東西的顯現和妙用,這就是禪宗所參之處——“唸佛者誰?”“觀者是誰?”“聽法的是誰?”“酬對的是誰?”“拖死屍的是誰?(沒有那個所是之物,你的肉身不過是具死屍)”……“不與萬法為侶者,是誰?”

修道修心,所以要牢記“察見淵魚者不祥”七個字,可保不入歧途。但要注意,這並不是說靜坐安住、觀照心念等是錯的,而只是提醒我們這些只是手段和方便,而不是目的和究竟,此處絕不可混淆。相上種種,只求適合自己,皆沒什麼不可以,但你要知道自己要往何處去,自己要往哪裡努力。禪宗高明,講無修無證、任運自然,也只是跨越了中間種種次第方便,而直接往本體上作工夫,而不是不做工夫,這才是頓悟之“頓”的真意,乃頓修以求悟。所謂上上根器,就是有能力直接面向這個本體。一切修行皆是造作,但不經造作便不能到達無作,就像沒有假就沒有真、沒有黑就沒有白、沒有迷就沒有悟、沒有撞上南牆就不能恍然大悟。“趙州八十猶行腳,只為心頭未悄然;及至歸來無一事,始知空費草鞋錢”,萬水千山沒走過,是不會知道最後的這個一切都是白費勁、瞎扯淡的。“震旦雖闊無別路,要假兒孫腳下行”。

王陽明臨終前不久,曾與高足王龍溪有過一次“嚴灘問答”。王龍溪說到佛教的實相和幻相,王陽明言:“有心俱是實,無心俱是幻;無心俱是實,有心俱是幻。”當時在場的另一位陽明高足錢德洪不明所以,王龍溪則很快領會,道:“有心俱是實,無心俱是幻,是本體上說工夫;無心俱是實,有心俱是幻,是工夫上說本體。”不愧是王門頓悟派法將,王陽明回答:“然也。”可見陽明心學的根本和要害處,也在這本體工夫上。

萬法陰陽,若要往本體上做工夫,以參禪而期頓超直入的間接方法之外,還有沒有平實的、老實逼近的直接辦法呢?有的。這個辦法在《圓覺經》裡,所以這部經才為禪宗所重。圓覺方為究竟,這個辦法便是直通圓覺的。

【二】

《圓覺經》第六品,佛說從低到高四種隨順覺性,圓覺便是隨順,隨順才通圓覺,“隨順”二字奧妙極深,要深深體會。凡夫、菩薩未入地、菩薩已入地的前三種,不多說,總歸是還有不隨順處,我們只來看看最高深博大的“如來隨順覺性”,是怎樣一種境界。這個境界我不多說,只列出來給大家一個參照,讓大家知道最高的境界到底是什麼樣的,自己的方向是在哪裡。這段話說:

一切障礙即究竟覺,得念失念無非解脫,成法破法皆名涅槃,智慧愚痴通為般若,菩薩外道所成就法同是菩提,無明真如無異境界,諸戒定慧及淫怒痴俱是梵行,眾生國土同一法性,地獄天宮皆為淨土,有性無性齊成佛道,一切煩惱畢竟解脫。

法界海慧照了諸相,猶如虛空,此名如來隨順覺性。

我只提醒一點,佛說這些,不是修辭,不是表意,而實實在在就是真相。

問題的關鍵便很明白了,便是到底什麼是“隨順覺性”?答案,就是那個直接的辦法。說如來隨順覺性的境界後,佛緊接著就回答了這個問題:

居一切時不起妄念,於諸妄心亦不息滅,住妄想境不加了知,於無了知不辨真實。

是不是很勁爆?是不是很顛覆?是不是覺得跟自己的修行反差太大而難以接受?所以佛後面才說:“彼諸眾生聞是法門,信解受持不生驚畏,是則名為隨順覺性。”《圓覺經》是對十二位大菩薩說的,是回答的十二位大菩薩的提問,自然直指究竟。能夠不驚畏而信受的人,佛所以才說:“如是眾生已曾供養百千萬億恆河沙諸佛及大菩薩,植眾德本,佛說是人名為成就一切種智。”一切種智,就是通達一切之智。

佛說的這個法門,你照著調心,就會知道是讓你的心進入一種狀態。這種狀態下,你的心只剩下一種純粹的覺受,而切斷了與念和境的粘連,隨順和覺性由此而生。為什麼呢?因為隨順只能來自不分別,分別是因為意根思維取捨,那個狀態則是出離了一切思維的妄動,回覆到了本來的渾沌純一,不再有分別取捨的障礙所生的住滯,則自然不住而通流,覺就在其中而自然顯現。所以妄想皆是對本性的遮蔽,沒有悟境作背景的思維皆是妄想;所以覺性只在當下,無妄想本來只有當下。所謂的不起妄念、不息妄心、不了知妄想境、不辨無了知的真實,是因為沒有了思維,這些都無從而起。

這就是為什麼禪宗的一切手段都指向妄想,為什麼主張平常心是道、任運自然為修。人有左右腦,左腦主思維,右腦主感覺,佛者覺也,須知覺悟是要在右腦區域、感覺領域實現的,你思維分別個道,只能轉求轉遠、永不可得,是壓根還沒入門和上道。照佛所說的做,才能入門,那時由思維而起的求真相、急開悟、想明白等念都會自然沒有,因為這些正是思維所生出的事,思維息種種煩惱皆息。剩下的便是隨順,隨順中就是覺性,這就是禪宗所說“但莫造作,長養聖胎”的路。唯有見性得悟後,一切隨緣而作的思維分別才能全部轉為妙用,唯識所謂“轉識成智”。

明心見性之法身成就的樞機,就在這裡,跟你懂多少道理無關,跟你讀了多少書無關,跟你經歷了多少事無關。這不是說明理、讀書和閱歷沒用,而只是對法身成就不是充分必要條件,會用到但僅僅是跳杆,跳杆利根人一根或幾根就夠,頓根人也只是幾十根、幾百根、幾千根的事。以及最終明白你的明白沒必要,然後才有篤定的行。但對報身成就——智慧通達,卻是必要的,法身是本性,只是智慧運作的背景,就像無量天體運行在虛空宇宙裡,無虛空便無無量,但虛空有其無著,無量也有其法則。對化身成就——無窮妙用,更是必要,一物有一物之理,一事有一事之則,化身同時以法身和報身為背景。但這些都是後話,中途可以涉及但不可迷路。一切都要從法身開始,以法身打底,其他都是下一步的事,見性才是根本。

這一法門,佛用三個字進行了概括:“遍隨順”。“眾生為解礙,菩薩未離覺,入地永寂滅;不住一切相,大覺悉圓滿,名為遍隨順。”一切都隨順,但有不隨順便是障礙和有漏。這隨順不是在事上,事上該怎樣還怎樣,照道理來。是說心上,心上無所不隨順。空是不可把捉的,但無所不隨順卻可以,守住遍隨順的因,便會自然長出真空之覺的果。這就是《金剛經》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六祖聞之而大悟。

這個法門,在佛家可以說直切本體、至為高明,而且何其簡易直截。

【三】

基於以上原理,最後跟大家分享一個於本體上做工夫的,既可以切實下手,又可以深造入玄,而且至為簡易的法門,我稱之為“站心樁”。這個法門不是我獨創的,而只是我總結出來的,它集合了種種圓頓法門的優點,操作上卻簡化到了最低限度,有緣者得之。

站心樁,顧名思義是從站樁來的,是我結合自己的參悟,在站樁中受到啟發而得來的。站樁是道家的一種修命即修煉肉身的方法,操作簡易,不以奇勝,貴在日日堅持、久久為功。一切能有整體和根本調理之效的法門,都有這個特點,不論身心。站樁的動作要領,這裡不多說,諸家之說略微有不同,有意者可自行了解,但基本處是共通的。只說其中的重中之重,便是雙腳開立與肩同寬,雙膝微曲呈自然下坐態。這個動作之所以是重中之重,是因為關係站樁的原理——調動體內氣機遠行起來。人身之本在氣,氣足不足、通不通是人身健康狀況的根本。把氣機調動起來使其運行,以調和陰陽、打通氣脈、生髮真氣,就能在氣這個根本層面對身體進行整體性、徹底性的調理和養護,血肉骨髓、五臟六腑等肉身其他方面於是一併實現改善,深伏的病灶久之也能通化。總之,只需要有這個姿勢,肯堅持和用功,其他都不用你管,一切都能自動整理。自動整理,就是大妙之處,也可以說是道家的第一原理。

所謂站心樁,就是在精神中也找到這個關鍵性、主宰性的動作。這個動作對於站樁是腿之曲,對於精神就是意之返——轉向內,即內求和內守。腿是微曲,意是虛意。簡單來說,站心樁的初始,就是把注意力轉回內在,守住這內在,跟自己的內在在一起,別的什麼都不要,只要你這個架勢。轉回內在後,精神原來幹什麼還是幹什麼,不用管,思慮也好、感受也好、做事也好,都不礙,只求你能自知自覺到。因為有了這個架勢,精神的自動整理就已經開始,慢慢地你的心自己就會往平復和沉靜去,開始有思慮只是隨順初始的粗重。這個轉向內之所以如此重要和關鍵,就是因為人心之大病乃是散逸奔馳、妄想造作,永遠不在當下,所以對治須以收攝為本,轉向內行的就是這收攝。站樁可以使肉身根本的氣層面自動整理,站心樁則可以使精神根本的覺層面自動整理。但有向內的架勢,則不用去覺而自能覺。可以看到,這和佛家止觀有諸多相通,所以我說是總結,我的妙處是在“只要你一個架勢”和“其他什麼都不用管”兩點。如此練習,漸漸純熟,粗重表層的煩惱便可以化解。以我的體會看,在這個層面你就會獲得一種很大的“一切障礙即究竟覺”上的感應,就像一個標誌。但要知道這給你的只是方向上的信心,離真正的工夫和境界還很遠。

上面這一步做好了,你便可以入門,修行之難就在入門。接下來的階段,則正是前面《圓覺經》那個法門所指給我們的。這時那個向內的意會淡薄下來,因為已經自然而然、內化於心,就像站樁初期會有各種不適,慢慢就會感覺不到動作的刻意而自然放鬆下來。這個階段會很漫長,所以才是真正的修煉和深造期,不會再有初期那樣強烈的感應。但是不礙,因為粗重妄想已經散去,不會再擾動你,而且這時你也能時時刻刻都體會到一種安適自在。如《圓覺經》所告訴我們的,這是個不斷擴大和深化隨順覺性的過程,向著最終的如來隨順覺性之境。這時一切回覆到純粹覺受的“本來面目”,純粹覺受則本有不住而流動的“本來狀態”,你會體會到當你的覺受不再生起妄念催動造作,而只是覺受時,無論悲喜苦樂,你都是自在的。

人身的氣機本來是通的,卻因後天的放縱和習慣而堵塞了。人心的本覺本來也是靈明不昧的,卻因為妄想習氣而遮蔽了。站樁是重新打通氣機,站心樁是重新回覆本覺。所以禪宗一再說,人的明覺自性是本來現成的,息滅一切妄想則自然呈現,不要以為是要得個什麼東西。站心樁的法門,工夫上只保留了一個最簡單的向內的“架勢”,其他的全部交給自動整理,自己只管扎個架勢、老實用功,然後等著坐享其成就行。在“察見淵魚”上,這可以說是最低限度了。

站樁和站心樁如果能夠配合起來,會更得力,這就是道教主張的性命雙修。因為兩條路徑憑藉的因緣不同,獲得的啟示也會不同,而道理上身心相通,所以是可以相互參照和補充的,實現的是主客觀的相輔相成。如果再能配合參禪——主動尋求突破的努力,一念與真如相應而得徹悟的時機,也許就會來得更早些。

“察見淵魚者不祥”系列的三篇文章,至此完結。我一開始就說這七個字是個大“象”,三篇文章不過是為你打開了這扇門。門內風光,還須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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