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母親被貴人所救,自己科舉高中卻開心不起來:欠下大情,心裡不安

故事:母親被貴人所救,自己科舉高中卻開心不起來:欠下大情,心裡不安

序章
  夕陽懶散地透過窗戶,將最後一絲光輝落在書架上,金陵知府高雲蒼正站在那裡找書,不由微微眯了眯眼,他半邊臉映著日光,半邊臉藏在陰影中,和著嚴謹老成的神情舉止,顯著說不出的詭異。
  滿室的寂靜裡,忽然有人敲了敲門,沒等答應,一名少年興沖沖地衝起來:“大哥,都辦好了。”高雲蒼回過頭,笑道:“選在哪裡?”書也不拿了,走過去坐下。少年亦在他旁邊坐了,指手畫腳地說:“我們在城東那個林子裡挖了個大坑,柴火和桐油都備好了,明天把趙剝皮的字據搬過去就能燒了。”來人是高雲蒼的義弟孟懷亭,不願讀書從仕,只跟著在衙門裡辦些差使。
  金陵轄下的和州富戶趙某無惡不作,早有民憤,偏偏勾結官府壓了下去,他這回鬧出奪妻殺夫的案子,被告到了省裡,高雲蒼受命重審,依律判了趙某死刑,從趙家抄出來的幾大箱賬冊借條卻不好處理,裡面多記有送與縣裡省裡甚至京裡官員的禮單,思來想去,索性付之一炬,明日在城外當眾焚燬,以安民眾以寬同僚。孟懷亭就是去安排其中事宜的。
  高雲蒼聽了,緩緩點頭,目光落在了牆角那四個大箱子上面:“一把火燒了,也省了些事。”孟懷亭撇了撇嘴:“大哥,我若是你,就把這幾個箱子貼上封條,送京御覽,瞧瞧那些個官烏紗保不保。”高雲蒼失笑道:“收些禮物又不是什麼大罪,他們並沒有像和州縣令一樣包庇姓趙的。十年寒窗苦讀不容易,我何必憑空壞人前程。”忽地想起來,“我們都吃完飯了,母親給你留了,叫人端來你吃吧。”孟懷亭笑道:“你們也不等我。”高雲蒼道:“郡主餓了,等不得你了。”他說的郡主是妻子顧永寧,是安王的小女兒,前些日子懷了身孕,疏於飲食,難得肯吃飯,自然等不及。孟懷亭道:“郡主似乎吐得厲害,我回來時遇到個賣酸梅的,買了些回來,泛酸時吃幾顆就好了。”說著,取出一個極精緻的小瓷罐放在桌上,罐口用紙封著。高雲蒼仔細瞧了瞧,笑道:“這應是西城李大家的,他醃得好青梅。難為你想著。”孟懷亭摸了摸頭,頗有幾分不好意思:“我見你往常在他家買的,就跟著買了。”

  高雲蒼道:“上回買的快吃完了,你買得正好。說著這個差點忘了,你還沒吃飯呢。”喚了隨從王墨去端飯。
  過了片刻,王墨送了三菜一湯並一碗米飯上來,孟懷亭見有蜜汁火腿,笑道:“給我留做什麼,郡主愛吃,就讓她吃了吧。”高雲蒼又好氣又好笑:“她愛吃也吃不了這麼多。如今也不能讓她由著性子來。”孟懷亭不再言語,胡亂吃了兩口,就擱下了筷子。王墨收拾了,又送上茶來。
  高雲蒼書房常用的茶具頗有情趣,茶壺上是幾株荷花一池碧水,茶杯上荷葉青翠,並有只栩栩如生的蜻蜓。
  高雲蒼指了指桌上的酸梅,說:“王墨,你拿去給郡主吧,就說是懷亭帶回來的。”王墨拿了瓷罐,答應著去了。孟懷亭笑道:“幹麼說是我買的,是我買了給你送郡主的。”高雲蒼道:“那不都一樣。”取了茶壺倒茶。孟懷亭道:“小心燙,我來吧。”接過去倒了一杯遞給高雲蒼,又倒了一杯捧在手裡。
  茶水並不甚燙,高雲蒼湊到嘴邊輕輕喝了一口:“你們買了幾桶桐油?”孟懷亭正好也在喝茶,含含糊糊地說:“兩桶。”嚥了下去才問,“這些本來就是些紙,買桐油做什麼?”高雲蒼道:“澆上油燒得快些,我哪來的功夫等它慢慢燒。”聲音低了下去,“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什麼?”話未說完,孟懷亭嗓子一甜,胸口劇痛,“你……你下毒?”高雲蒼抬起頭,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他:“老夫人,郡主,我,可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他面上雖沒什麼表情,眼神卻寒得發亮。孟懷亭暗自運功抵抗毒素,口中問:“你都知道了?”高雲蒼沒有答話,只看了他半晌,說:“看在你我兄弟一場,我給你留個全屍。”
  孟懷亭張了張嘴,鮮血頓時從喉中湧出,堵住了他想發出的聲息,不是尋常的□□,高雲蒼一介書生,與江湖無緣,怎麼能找到這樣的奇毒?
  高雲蒼不言不動,冷冷地看著孟懷亭倒在地上,斷絕呼吸。
  
  天已朦朧。
  高雲蒼打開箱蓋,取出賬冊,脫下孟懷亭外衣,卻將屍首搬進箱子裡,復又堆上賬本,蓋上蓋子,取封條貼了。一切收拾妥當,王墨悄悄進來,換上孟懷亭的外衣,一路出去,一路學著孟懷亭的聲音與人打招呼。
  高雲蒼點上蠟燭,依著往日的習慣坐在桌旁看書,當夜風大,吹得火苗一閃一閃的,那口大箱映在牆上的影子也隨之猙獰舞動,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撲出來一般。高雲蒼視若未睹,只伸手擋了擋風,免得叫風把蠟燭吹滅了。他一手執書一手握筆,一時沾墨寫上批註,一時低低吟誦出聲,一時又起身去書架上翻查。

  遠處鑼鼓噔噔地響了兩聲,高雲蒼方醒過神,回房休息。
  
  四下靜無人聲,偶爾傳來幾聲蟲鳴,遠遠近近錯落的黑影裡,獨有一扇小窗透出光明,映得窗紙也帶著淺淺的桔黃。
  高雲蒼心中一片溫軟,輕輕推開了門,顧永寧早已睡了,澤蘭坐在旁邊打盹,聞聲起來:“姑爺,你回來了。”高雲蒼嗯了聲:“你去睡吧。”澤蘭帶上門走了。
  簾帳半掩,顧永寧露出來的睡顏寧靜而安逸,脫去了昔日的稚嫩,帶著將為人母的喜悅。
  高雲蒼默默站在床前,凝視著她的睡臉,要說什麼時候第一次見她,已記不清了,她原本只是印象中的的宗室之女,天真幸福,自己老於世故閱盡冷暖,斷絕情念,本應是風馬牛不相及,卻在不知不覺間,糾纏了一生的緣分。
  
  序章完
  
  慶泰二十三年,恰逢秋闈,京城裡來來往往,盡是應考的舉人。
  顧驚濤在路上見了,回家玩笑說:“不妨看看今科有什麼少年才俊,早些給妹妹定一個下來。”安王苦笑道:“你妹妹才十一,現在太早些了。”妹妹顧永寧插嘴說:“我才不要呢,百無一用是書生,像秦大哥那樣才是真男兒。”安王妃笑斥道:“永寧,女孩兒家,哪裡能這樣說話,驚濤,你這做哥哥的,也不像話。”顧驚濤笑嘻嘻地說:“我是為了妹妹好,必定要給她找個如意郎君。”安王最後說了句“永寧還小呢。”便就此撇過。

  
  九月十四,考生入場,須得三天之後,方能出來。
  顧驚濤恰逢輪休,在家裡被妹妹纏得沒法,只得帶她出門閒逛,走了一會兒,想起自己新開的八珍居,便順路去看看,永寧在門口小攤上看小玩意入神,不肯進去,顧驚濤只得留下個丫頭相陪,自己去了,不一會兒,聽見門口喧譁,忙去查看,只見對面的客棧擠了一堆人,亂哄哄地不知吵些什麼,永寧站在人群外,墊腳往裡看,他又好氣又好笑,上前抱起妹妹,說:“你在這裡混擠什麼,也不怕被人踩傷了。”永寧道:“我聽說裡面有個婆婆病了,店家要把她抬出來呢。”顧驚濤道:“她的親人自會處置,你就別管了。”一面說一面往店裡走。
  八珍居的掌櫃原是跟著顧驚濤出來的,探頭瞧了瞧,笑道:“這是四川舉人高雲蒼的母親,我們常見她出來賣針線的。”顧驚濤奇道:“這個高雲蒼來趕考,怎麼把母親帶來了?”永寧掙扎著回頭去看,也沒留意他們說什麼,只抓著顧驚濤說:“哥哥,你別讓他們把那個婆婆趕出來啊。”顧驚濤停下步子,想了想,向掌櫃道:“你送高夫人去看大夫吧,若是好了,就在這裡住了,一應費用都從賬上支。”掌櫃忙道:“是。”匆匆出去操辦了。永寧高高興興地說:“哥哥,你真是好人。”顧驚濤微笑著揉了揉妹妹的頭,施恩於人所費無幾,高雲蒼若是他日有成,卻是欠下了一個大大的人情。

  高雲蒼出了考場,果來道謝,顧驚濤便不出面,讓八珍居掌櫃一一推託了,擺出一副施恩不望報的架勢。月後放榜,高雲蒼高中第四名,在刑部做了七品給事中,他明察善斷,五年之間,做到了刑部尚書。
  夜風漸起,院裡的梧桐沙沙作響,高雲蒼看完了卷宗,起身回到後院,見母親房裡還亮著燈,
  輕輕敲了敲:“娘,天晚了,早些歇著吧。”高老夫人忙起身開門,笑道:“還有幾針就做完了就睡,你也去睡吧。”燭光映在她半邊臉上,眼角的皺紋格外清晰。高雲蒼心裡一酸,忍不住說:“兒子的俸祿足夠用度,母親還要顧惜身體才是。”高老夫人笑道:“我知道,只是忙慣了,閒不下來,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高雲蒼點了點頭,回房睡下,突然又記起趕考那年,母親在客棧突發重病,為安王世子顧驚濤所救之事,雖然感激他救了母親性命,但欠下這個大情,心裡實在不安。顧驚濤精明強幹,絕非易與之輩,只怕將來為難。
  
  次日上午,高雲蒼升衙理事,門外有人擊鼓鳴冤,忙換了官服出去,剛剛坐定,抬頭見了苦主,不禁大吃一驚,失聲道:“郡主,你這是做什麼?”
  安王的掌上明珠永寧郡主,也須得上刑部伸冤雪恨?

  顧永寧雙手捧著狀紙,稚氣的臉上一派認真:“我姐姐荷露,被謝遠之害死,我來為她喊冤,求高大人主持公道。”太后的侄兒謝遠之一心要娶永寧郡主,他出了名的驕奢淫逸,安王哪裡答應,謝遠之打聽到顧永寧去別莊小住,夥同幾個江湖敗類趁夜進去,想來個生米煮成熟飯,不巧摸錯了門,進了丫環荷露的房裡。事情鬧出來,安王府將錯就錯,把荷露認做庶出之女,嫁到謝家,以絕謝遠之之念。謝遠之自然不甘,對荷露朝打夕罵,終於逼得妻子上吊自盡。
  謝家的這段公案,高雲蒼早有所聞,他不願趟這渾水,並未過問,一面下座要扶顧永寧起身,一面說:“郡主請先起來說話。”
  顧永寧卻不肯起來:“高大人,我是來告狀的,你先看看我的狀紙吧。”
  難道真要接下這樁案子嗎?荷露自縊身亡,並非謝遠之所殺,逼死嫡妻這個罪名可虛可無,根本奈何他不得……高雲蒼心念急轉,口中只說:“郡主大禮,下官擔不起。”正當猶豫,顧驚濤匆匆進來:“永寧,你來這裡做什麼。”
  永寧回頭看了他一眼,拉住高雲蒼下襬:“高大人,求求你給荷露伸冤,她是被謝遠之害死的……”高雲蒼大是尷尬,又不好伸手去拉,只得道:“郡主請起來說話。”

  顧驚濤道:“永寧,荷露是自盡而死,告不倒姓謝的,你跟我回去吧。”永寧扭頭只是不理,抓著高雲蒼不肯放。高雲蒼夾在中間,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顧驚濤也覺著在大堂上鬧得太不好看,伸手點了妹妹睡穴,便要抱她回去:“高大人,舍妹不懂事,叨擾了。”高雲蒼啊了一聲,難得露出為難之色:“世子……”
  顧驚濤定睛一看,永寧昏睡時,手裡還緊緊抓著高雲蒼的衣襬,連忙騰出隻手去拉,但永寧竟是鐵了心一般,怎麼也拉不出來,不由苦笑道:“這個傻丫頭。”高雲蒼無奈,只得將外袍脫下來,任永寧抱著走了。
  二人走後,一名相熟的衙役笑道:“大人這也是脫袍為憑定盟許婚了。”高雲蒼正色道:“這些玩笑話還是少說,免得壞了郡主清譽。”
  此後,永寧郡主被家裡嚴加管束,並未再來告狀。
  
  這天下午,仵作驗完了馮曉燕的屍身,高雲蒼心知肚明其中關竅,無庸質疑,必定是謝家懷恨她為母伸冤告狀不休逼死謝夫人,□□報仇。正在頭疼,忽聽後面鬧嚷起來,他向來馭下嚴謹,何曾經過這番吵鬧,正要遣人去問,已有捕快進來:“大人,永寧郡主吵著要去斂屍房。”高雲蒼怔了一下:“她去那裡做什麼?”那捕快也覺著奇怪:“說是要去燒紙。”高雲蒼奇道:“燒紙?”這才想起馮曉燕留京告狀,曾暫住安王府,多半是那時與郡主相識。顧永寧畢竟是顧驚濤的妹妹,不能不給這個面子,他起身出門,只見顧永寧站在院子裡,抿著唇,一臉倔強,身邊的丫環拎了滿滿一籃元寶香燭等物,像是要來拜祭什麼人。

  永寧見了他,側身福了一福:“高大人,我想給馮姐姐燒些紙,請你容我進去。”高雲蒼忙還禮道:“這等陰寒之地,恐怕多有不便。”永寧抬起頭,眼裡已有淚光:“高大人,馮姐姐沒有親人在身邊,連紙也沒人給她燒,我……你放心,我知道里面的東西不能亂動,我不會碰的,我燒了紙就出來……”高雲蒼怕她當真哭出來不好收拾,忙道:“去吧,只在門口燒便是。”永寧低聲道:“謝過高大人。”她從未進過大理寺,並不知斂屍房所在,高雲蒼親自領她到門口,說:“郡主,燒完了紙,還請早些回去。”他走到院門,終不放心,還是站在一旁等候。
  那丫環擺好香燭,又拿出紙錢來燒,永寧雙手合十,喃喃說著什麼。高雲蒼耳力甚好,聽到一句“我必定為你報仇”,心下不以為然:她一介弱質女子,縱然父兄寵愛,又怎麼傷得了謝家分毫。就像上次告狀,最後也是無疾而終。
  
  高雲蒼正在後衙批閱公文,忽聽前面鼓響,恰好官袍未換,當即起身出去,進來的是兩個隨從打扮的家人,滿頭大汗,撲上前跪下:“大人,我家少爺被人殺了,凶身現在京華樓,請大人緝拿。”這兩人煞是眼熟,高雲蒼向來過目不忘,不禁也吃了一驚:這分明是謝家的人,他們說少爺死了,難道謝遠之死了,誰這麼大的膽子,忙令侍郎張林帶人去了。

  若是謝遠之死了,謝家和太后豈肯甘休,不是什麼人闖下了這等禍事,縱然我有心周全,只怕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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