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6點半，四川省峨眉山市桂花鎮蔡村一幢紅磚舊瓦的農家小屋中亮起了昏黃的燈光，76歲的老人蔡冬鳳從裡屋的硬板床上翻身而起，她塊頭極“小”·，站在地上剛及床板高，但她並非個子矮小，而是手掌和腳掌已被“截斷”。
蔡冬鳳很愛整潔，屋裡屋外都打掃得十分乾淨整齊。
往小腿套上自制的“膠鞋”，蔡冬鳳用膝蓋“跪行”走到外屋的火爐前，小臂的殘肢麻利地穿過把手提起水壺，火爐中的蜂窩煤昨天夜裡一直“備著火”，壺中的水已經熱得燙手，她需要往裡加一些冷水，試好溫度再喚母親起床，幫她洗澡。105歲的母親師桂蘭一輩子都保持著每天清晨洗澡的習慣，蔡冬鳳“將就”了她幾十年。
每天清晨，早起的蔡冬鳳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母親燒熱水，讓她洗澡。
天牌 地牌
一夜凍雨，將氣溫瞬間拉下了10度，時鐘剛剛指向上午8點，蔡冬鳳的家中便因為突如其來的降溫發生了小摩擦。
“又生氣了！老太婆脾氣怪得很。”屋外，蔡冬鳳在院子裡踱步，一個側身翻到竹凳上,嘴裡嘟囔著。屋內，母親師桂蘭在床邊低頭不語，伸手往裝滿舊衣服的塑料袋中不停翻找。
蔡冬鳳賭氣，大聲地和院子裡的鄰居抱怨起來。原來，母親的“晨澡”完畢，蔡冬鳳將她攙到院子的沙發上休息，天氣轉涼母親想要加衣服，但似乎蔡冬鳳拿過來的衣物沒對上她的口味，於是師桂蘭耍起了小性子，攙著牆壁進屋，非要自己動手找起衣服，還給蔡冬鳳擺了張臭臉。
蔡冬鳳和百歲母親。
母親的怪脾氣讓蔡冬鳳有些氣惱，發起了牢騷。她說，1955年她13歲的時候父親便去世，留下兩個妹妹一個兩歲，一個十歲。那一年，長姐如母的蔡冬鳳便和母親一起挑起了家裡的擔子，雖然沒有手腳，但農活、家務卻一樣都不少，兩個妹妹是她跟母親一起拉扯成人的。後來，妹妹們到了年齡陸續嫁人離家，終身未嫁的她便繼續和母親生活在一起，一待就是半輩子。
2004年，原本就因為嚴重眼疾失明的母親摔了一跤，將左腿髖關節摔壞，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那時起蔡冬鳳就成了母親的依靠，床前床後地忙活。幾個月後，師桂蘭能扶著牆壁下床，但卻已一刻也離不開蔡冬鳳的照料。
“算了，她發完脾氣就好了！”說罷，蔡冬鳳探頭往裡屋瞧了瞧，咧嘴笑著跳下竹凳，用膝蓋一步步踱進裡屋。“不找了嘛，把這件毛衣穿到裡頭，出來洗一把臉。”
蔡冬鳳為母親擰乾洗臉毛巾。
母親嘟了嘟嘴，“乖巧”地起身扶著牆壁走到外屋坐下。蔡冬鳳倒了一盆熱水，沒有手掌的手臂變戲法一樣地將毛巾扭幹，放到了母親臉上。母女間的小別扭也宣告結束。
安頓好母親，蔡冬鳳揹著手走出院子，解釋說：“有啥辦法，她是‘天牌’，我是‘地牌’，我只能讓她啥！”
鄰居周翠娥給我們解釋說，當地話天牌是指“老輩子”，地牌就是“小輩子”。
殘疾 勞模
上午10點，隔壁村的李婆婆前來“串門”，和師桂蘭有一句沒一句地扯起了家常。
蔡冬鳳見兩人相談甚歡，便放心地扛起比她身體還長的鋤頭下地幹活。屋後200米左右的農田便是蔡冬鳳家的自留地，平常人走兩分鐘的路，她得多花一倍時間在雨後泥濘的田間小道上。
蔡冬鳳雙手夾著鋤頭，跪在田裡嫻熟地忙碌著農活。
外人看來，舉著鋤頭的蔡冬鳳有些“顫巍巍”，但她做起農活卻一點也不含糊。半個多小時，新栽的四季豆田中，土已被她規整地拾掇了一遍，架苗子的竹籤是她親手一條條的劈好，再架起來。看到有小苗在架上“爬”的位置不對，她就輕輕用殘肢將它扶起來，甚至比有手掌的人做得還輕巧。
看到有小苗在架上“爬”的位置不對，她就輕輕用殘肢將它扶起來，甚至比有手掌的人做得還輕巧。
蔡冬鳳並不記得自己的手腳究竟是怎麼殘疾的，記事以來她便是如此。如果別人非要問起，她會說一個從老輩子那裡聽來的說法：3歲那年，她得了重病，因為醫療條件差，用藥失誤，導致四肢萎縮不得已截肢。
70多年來她全靠跪著行走。
但她似乎從未因為自己和別人不一樣而懊惱，農活和照顧妹妹、母親的擔子，讓她把殘肢鍛鍊得格外的靈活。
“全國三八紅旗手和婦女主任不是白給的。”周翠娥見我們對蔡冬鳳的田間“表演”很吃驚，給我們講起了她的輝煌史：1963年起，蔡冬鳳在當地生產隊任記分員和財務，1966年還當上蔡村的婦女主任和出納，一直在生產隊幹了20多年。
腳下，蔡冬鳳用一雙自制的鞋套住膝蓋便能自如地走路，三四個月就要磨壞一雙，磨爛的鞋底超過200雙；手上，她一雙沒有手掌的殘肢甚至比很多正常人都“靈光”，種莊稼、編簸箕、打草鞋、寫字、做家務、榨油……一樣不落全能搞定，獲得的獎章、獎狀無數。
蔡冬鳳獲得全國“三八”紅旗手稱號。
談及此事，蔡冬鳳臉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幹完農活回家，她打開一個紅布包著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保存了30多年的獎狀、獎章，證明所言非虛。
蔡冬鳳說，父親去世那年自己還在讀小學，卻不得不輟學。“我很喜歡讀書，成績也好。當年老師來家裡勸了很多次，但媽媽還是讓我退學了。”這是她對母親唯一的埋怨。
中午時分，蔡冬鳳她挽起袖子看了看戴在手肘上的老式腕錶，湊進院子裡的母親，“媽！餓沒有！”師桂蘭抬了抬頭，沒有說話。“好，我馬上去做飯！”
離開 留下
蔡冬鳳用雙手夾著菜刀嫻熟地切菜。
右手手肘夾住刀柄，左手按住菜板上的黃瓜，手起刀落幾個來回，圓滾滾的瓜身已經麻利地變成了薄片；雙“手”扶著油瓶倒油下鍋，再輕巧地用右手手肘夾起鍋鏟，左手將青菜與肉絲從簸箕倒入鍋中翻炒起來……
蔡冬鳳用殘疾的雙手夾住鍋鏟炒菜。
不熟悉的人，一定會為蔡冬鳳看起來“驚心動魄”的做飯過程捏一把汗。但鄰居們卻對她的廚藝放心得不得了，切片、燒飯、炒菜是她幾十年生活的常態。唯一不同的是今天下鍋的菜餚中，多了香腸和肉絲。
當天中午，峨眉山當地一位幫助了蔡冬鳳近10年的殘疾人志願者李喜軍要來看他，所以她特地準備了待客的最高待遇。因為擔心忙不過來，還專程找來了鄰近的燕崗村經常過來幫忙的小夥子謝偉前來幫廚。
蔡冬鳳為人隨和，街坊鄰居都喜歡來她的屋前聊天。
謝偉一邊幫著掰胡豆，一邊悄悄地告訴我們，蔡冬鳳平時幾乎一週才吃一吃肉，還主要是讓老母親“打牙祭”。家裡養雞下了蛋，也是緊著媽媽吃。而她自己大部分時候都不沾葷腥。為了節省，蔡冬鳳每天只吃早、午飯兩餐。下午6點不到，師桂蘭上床睡覺，蔡冬鳳也就不再做飯加餐。
”我不窮，也不困難。“蔡冬鳳給我們算了一筆賬。她說，前幾年侄女（二妹的孩子）出了22800元錢幫她買了農村社保，現在每個月能拿到1100多元和75元的殘疾人補貼，年底還有一筆高齡老人的護理費3000多元，加上種菜和養雞，已經能夠維持自己和母親的生活。
但是蔡冬鳳說，母親已經105歲，總有一天會離開。按照當地的風俗，她要給母親辦一個不算好但一定體面的葬禮；自己買社保是侄女出的錢，這筆錢她也得想辦法還上；最後，母親走了剩下她一個人，她得給自己留一點養老錢。這樣節儉下來，她一個月就能存兩三百塊。
中午1點，李喜軍帶著兩個女兒前來拜訪，順道送來了鐵鍋、電飯煲等生活用品。蔡冬鳳趕緊招呼大家在院子裡坐下，擺上了滿桌的菜，院子裡少有地熱鬧起來。
飯菜做好後，蔡冬鳳將飯菜盛滿飯碗，用殘疾的雙手端到百歲母親面前。
師桂蘭執意不肯上桌吃飯，蔡冬鳳拗不過她，一邊添了滿滿一大碗飯，夾了很多她喜歡的菜餚蓋在米飯上端給她。一邊對她說“媽，趁熱吃哈，今天菜多，不夠再添。“
105歲母親師桂蘭十分擔心自己去世後，殘疾的女兒年老後無人照顧，為此落淚。
師桂蘭坐在椅子上，突然嚶嚶地哭起來。原來，她雖耳背，卻聽清了蔡冬鳳說的話。
“我沒好久就要走了，你朗格辦！”
蔡冬鳳眼圈有點發紅，但卻笑罵道：
“你哭啥子，客人在，好丟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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