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爺爺，可以讓我上船嗎？”女子一雙凝著晨露的眸閃著清瑩的光，她左眼角有一小塊粉紅的胎記，宛若一片桃花瓣，但美麗的臉頰卻沒有染上明媚，反而如月光般清冷。
“殷三小姐，你知道你是不能上船的，快回家去吧。”不止船伕，連船中幾位渡客都慌忙搖頭，彷彿女子一上船，船就會沉。
女子的臉上蒙了一層陰影，側頭望向一旁的蘆葦叢，過了許久，才轉身離去。
“叔公，那個女子為何不能過江？”他替年邁的船伕接過船篙。
“我正要囑咐你，殷家三小姐是城中的禁忌，絕不能讓她上船。”船伕在船尾點燃了煙桿，眉頭擰得很深。
“她若上船會死。”
“不止是她吧，只怕船上所有人都會死。”
幾位渡客壓低了聲音，好似在說著年深月久的詛咒。
“怎會有這樣的說法？”他甚是詫異，那女子柔婉雋秀、清泠如水，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女子，身上竟然烙著這麼狠毒的詛咒。
“據說她還沒出生時殷府就莫名起過幾次火，出生那天殷府更是燒壞了十幾間房屋，而且她眼角還有一塊紅色的胎記。殷老爺覺得事有蹊蹺，就去找高人給她算命，結果算出她命帶邪火，此生只能偏安一隅，倘若企圖過江，水神定會怒而滅之。”老嫗說得繪聲繪色，他的心卻直往下沉。
此後，他偶爾會看到那個女子，她不再想著上船，只默然在岸邊佇立，望著波光粼粼的江面出神，不論是晨曦輕柔的曙光，還是黃昏絢爛的晚霞，也無法將她瑩白的臉頰染上些許暖意。江風拂來，吹皺了他的心湖，泛起絲絲縷縷的憐惜。
一年後，老船伕去世，他繼續著來來往往、載沉載浮的生涯。
女子來江邊的次數愈加頻繁了，他聽渡客們說殷老爺抱恙，所以近日看她看得不緊，至於殷府其它人，向來將她視為不祥人，避之不及。
這天，她一直靜立在江邊，眼神清冷微茫，比任何一次都久。
他在船頭假寐，默然相陪，從薄暮冥冥，到夜雲密佈，江風彷彿要吹化她纖弱的身體，他終於忍不住開口：“殷小姐，夜深了，早些回去吧。”
“別叫我殷小姐。”清淺的聲音宛若疏離的風，星眸中卻凝著千情萬怨：“我叫弱水。”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他輕吟著，溫柔的目光只換來她雲煙般的笑痕。
“公子可以渡我嗎？”
“這——”
“放心，你不會死的。”
“不，我是擔心你。”
“我麼？不用擔心，我就更不會死了。”她唇畔笑意漸濃，秀逸的臉龐卻依舊是化不開的薄霜。
“你就這麼想上船嗎？”
“我討厭這裡。”
“好，我渡你。”他溫和的目光閃現一抹決絕，就讓她得償所願吧，哪怕一起赴死也沒有干係。
他撐著長篙，小船如羽毛般在江水上搖漾，霎時間天地靜謐，時光彷彿凝滯。女子倚著船窗，看著水面上的皎月繁星，臉上的清冷終於消融，露出恬然的笑容，好似墜入幻夢般的星河。
小船緩緩蕩入江心，她輕吁了口氣：“公子，歇一歇吧。”
“好。”他放下長篙，走進船艙，在她對面坐下：“我船上沒備什麼吃食，只有些薄酒，弱水姑娘若是不嫌棄，就飲幾杯解乏吧。”
“謝謝公子。”她執起酒杯與他相碰，卻未送入口中，而是用纖纖玉指輕輕婆娑著瓷杯，彷彿對人世的眷戀只在這一杯薄酒中。
“我娘年少時喜歡上一個寒門書生，她父母堅決反對，兩人便相約私奔，說去江的對岸過他們喜歡的人生。可我娘出門時被她父母發現，鎖在了家中，書生誤以為她毀約，便獨自走了。殷老爺一直垂涎於我孃的美貌，花重金納她為妾，但她一直對過去唸念不忘，直到有了身孕才漸漸收心。當然，這只是殷老爺一廂情願的想法，他為了將她困住，竟屢次在家中放火，我出生後又假意請高人算命，說我這輩子都不能過江，想著我娘愛女心切，定會為了我的安危而徹底死心。可惜，我娘陪了我幾年，看到府中管束開始鬆懈，便悄悄出逃，去對岸尋她的心上人了。”
“這個謊言卻一直在我身上繼續，直到三年前殷老爺喝醉了酒，我才知曉這可笑的一切……”
他愴然望著她，眼中悲慟流轉，卻無能為力，只能緊緊握上她的手，臉色驀地慘白。
她的手冰冷乾澀，已沒有一絲生氣。
“我沒有騙你，已經死了的人，怎會再死一次。”她笑著，將酒飲盡：“江的這邊，是詛咒我的父親；江的那邊，是拋棄我的母親，這兩邊，我都不喜歡，就把我葬在這輪明月中吧。”
“公子——”
他橫抱起她，眼中疼惜滿溢，銀色的圓月倒映在江心，粼粼的波光閃爍著，簡直不是人間景緻。
“謝謝你。”她微笑著，似纖塵不染的絕色芙蓉，緩緩沉入江水中。
殷三小姐將要入土的棺木竟然空了，殷家頓時人心惶惶，府中上下貼滿了黃符。城中百姓皆埋怨殷家不祥，殷家自覺理虧，再不敢仗勢欺人。
不久後，傳聞又起，說每日子夜，江面上會出現一個身著白衣的絕色佳人，宛若出水芙蓉般靜靜立於江心，似在凝望什麼，又似在等待什麼。
其餘船家紛紛繞行，唯有年輕的船伕不以為意，甚至如赴約般總在子夜將船劃入江心，坐在船頭飲酒。遠處的船家說，看他言笑晏晏的模樣，彷彿和誰相談甚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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