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暴雨傾城的那天，羅永浩在鳥巢開了他的新產品發佈會。羅老師的產品很小眾，卻不妨礙他吸引眾人的注目。大家都很好奇，喜歡講情懷的手機商人，這回又要“重新定義”啥。
在這個湧動著變化的時代，好多東西都在被重新定義。重新定義也許意味著創新，也許意味著對更好生活的嚮往，但也可能不經意搞出點喜劇感。比如經常唱不清楚歌詞的周杰倫，似乎有野心重新定義歌詞這種文體。他作的新詞叫“不愛我就拉倒”，放棄了文學修辭，淺白任性。
說來奇怪，第一次聽到這句賭氣一般的唱詞，我想到的是《霍亂時期的愛情》。馬爾克斯筆下的男主角弗洛倫蒂諾·阿里薩被初戀拒絕後，不肯故作灑脫地“拉倒”。他不結婚，過著風流的生活，卻始終初心不渝。一直等到半個世紀之後，女人的丈夫去世，二人皆已垂垂老矣，男人竟重新發起了追求。
這種史詩般的浪漫離現實很遠，估計只能在小說裡看到。誰也不會把阿里薩的故事當作婚戀指南，它之所以震撼人心，在於荒唐的皮相之下，藏著某種可貴的熾熱和真摯。 阿里薩活得荒誕不經，但從沒墮入冷漠。
如果可貴的品質淪喪了，結果可能比冷漠更糟糕。前兩天，穀雨實驗室發表了一篇非虛構作品，故事的主角、情感網紅楊冰陽自鳴得意地傳授“女性生存法則”，一不留神就突破了底線，引發眾怒，以至於不得不在微博上道歉，並宣佈停更賬號一個月。
楊冰陽更為人所知的是網名ayawawa，她被粉絲擁為“情感教主”，在網上已經紅了十幾年。簡而言之，她是個生意人，販賣的是婚戀指南，這套指南里，完滿的婚姻和感情，都是精心算計、價值匹配的結果。聽到這兒，想必你已經已經忍不住眉頭緊鎖了。和《圍城》裡諷刺的低級小冊子乾的是同一件事嘛，“怎樣獲得丈夫而且守住他”。錢鍾書先生，您怎麼看？
在楊冰陽的婚戀經裡，怎麼樣才能“嫁得好”呢？你得年輕美貌，還得柔弱順從。如果不幸你相貌平平，韶華已逝，就更得在順從上下功夫。脾氣不能有，事業心也不能有，要對丈夫俯首帖耳，並經常表達崇拜，還得是聽起來發自肺腑的那種。總而言之，你要把自己打造一件物美價廉的商品。如果另一半家暴、出軌怎麼辦？開什麼玩笑，楊女士的優秀學徒怎麼會有這些悲慘的遭遇，如果有，那也得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強勢、脾氣不夠好，“誰痛苦誰改變”。
說白了，就是在兩性關係中，女人要把自己矮化到塵埃裡，化身一個妝容精緻的奴隸。對了，也不能妖豔，不然，男人會懷疑你的忠誠，不肯踏實地寵溺你、供養你。可弔詭的是，客戶們沉溺在這些反文明的論調裡，彷彿死活都看不透其教人為奴的本質。相反，她們覺得自己在掌控全局，運籌帷幄，英姿勃發得仿若大女主電視劇裡的瑪麗蘇。“獨立女性”這個詞，生生被重新定義了。
鐵屋子好不容易被砸爛，可惜又有人造了個華麗版的，迷茫的女人們被引誘進去，沉沉地昏睡。
比起赤裸裸宣揚三從四德的女德大師們，楊冰陽的姿勢更狡猾。她用天花亂墜的概念做包裝，編造公式，定義變量，宣稱只要控制好身材、脾氣等變量，按圖索驥就能收穫幸福，似乎真能給人一種掌控自己命運的幻覺。當然，此處所指的“幸福”非常功利，非常可疑，比如她的粉絲說的，“老公上交了工資卡，還在房產證上加了我的名字”。楊冰陽明面上不貶低女性，相反不停強調女性的性別優勢。優勢自然跟自尊沒啥關係，還被拿來當作換取利益的籌碼，於是，“科學”的概念和公式，又可以發揮作用了。
看出來了吧，一切都是可以量化的，本質其實是物化。而且，你以為她只物化女性嗎？還真不是。男性看起來被仰視，但本質也是獵物，一旦發現他不能帶來足夠的好處，也會被無情地踢開。畢竟，人家有部“代表作”，標題叫“別拿男人不當動物”。男同學們，你們顫抖了嗎？
這樣一個經由現代元素包裝的“神婆”，號稱有三百萬擁躉，其中不乏學業、事業上都很優秀的女性，只不過情感歷程多少坎坷。穀雨實驗室那篇文章在標題中形容，這是“三百萬種擇偶焦慮”。這當然是文學修辭，卻也發人深思。這是怎樣的焦慮呢？焦慮到要去一個“神婆”那裡高價求藥方，甘心犧牲自尊，只為換取所謂穩定的、高性價比的婚姻？人生被如此畸形地和婚姻捆綁在一起，女性離自由自主究竟還有多遠？
更可怕的是，被當作擇偶焦慮解藥的方法論，充滿了詭辯色彩，它拿順從、放棄自我當武器，目的是“控制男人”，奪取“完美婚姻”。邏輯都無法自洽，毒性還無比強烈。這不僅粗暴地開了性別平等的倒車，還公然褻瀆了婚姻和愛情，把男男女女都拉回到趨利動物的水準，再無真摯的情感、人性的光輝，只剩叢林般的生存法則。 兜售這般毒藥的商人能掙得盆滿缽滿，叫人憤怒，也叫人哀傷。
馬爾克斯愛寫波瀾壯闊的傳奇愛情，他寫過一句話：凡是幸福無法治癒的，任何藥物也無法治癒。人人都向往幸福，不願意受傷害。情感的創傷，沒有速效的藥物，只能靠真摯的情感本身去療愈。這份真情，算計不來，只能來自他人的真心，以及自己的自愛。
（文/張靜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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