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門口,那雙凝望的眼

家門口,那雙凝望的眼

文/馬忠華

家門口,那雙凝望的眼

那年,我還在原來的平羅縣通伏中學任教。一天中午下班,回到老家去吃飯,吃一口母親做的飯。不知啥時候,天上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下午是兩節作文課,吃過飯,我便火燒火燎地騎上摩托車往學校趕去。母親一直把我送到院門口,一個勁地叮囑:

“忠華,路上騎慢點。拐彎時打喇叭!”

“忠華,你下午還回來嗎?明天中午回來嗎?”

我嘴裡支吾著,心裡卻暖烘烘的。離家的時候,有母親叮嚀,感覺真好。

從老家門口到沿黃公路是一段一百多米的土路,已經被雨水打溼了。還好,可以走車。我心裡暗自慶幸。突然,摩托車猛地一打滑,後軲轆就像毛驢撅屁股,左右甩了幾下,就要摔倒。我連忙一擰車把,雙腳支在地上,車沒倒下,人倒嚇了一身汗。

“小心點,忠華!”就聽母親喊了一聲。回過頭,我看見母親從院門探出半個身子看著我。見我差點摔倒,她連忙打開院門,走出來,向我走來。

“媽,不礙事,你回吧!”我喊了一聲,重新發動車,向公路上騎去。

摩托車上了公路,調轉車頭,我習慣性地轉過臉向東看去,只見母親仍然站在那兒看著我。她的身影,在兩邊稻田的映襯下,站成了一個稻草人,歷經風吹雨打屹然不動。風兒輕輕吹拂,綠油油的稻浪泛著漣漪,彷彿“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盪漾在我的心田上。

家門口,那雙凝望的眼

車向前走,我的視線被牆角擋住了。“這回,母親該進屋了吧?”我心裡想著。偶一回頭,竟然發現家裡雞棚旁邊的牆頭上,站著一個人,向我張望。那不是母親嗎?我的眼角有一滴水珠滾下,說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母親呀,兒怎麼就是走不出你的目光呢?儘管,我的摩托車速度是那樣的快!此時,耳畔突然響起瓊雪卓瑪那首像高原上的白雲一樣纏綿的歌曲。騎著摩托車,走在離家的路上,我的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哼著這首令人牽腸掛肚的《阿媽的眼睛》:

我有一個溫暖的家,溫暖的家

那就是阿媽阿媽的眼睛

她是我滿天的燦爛的星辰

照耀我走過遙遙歸程

你的眼裡歡蹦著兒的心靈

絲絲纏繞對兒的深情

每一個夜晚都點亮美麗的夢想

阿媽阿媽阿媽的眼睛

我有一個永遠的家,永遠的家

那就是阿媽阿媽的眼睛

她是我一汪清澈的山泉

洗去我遊子一路風塵

我的心裡溢滿了阿媽的神情

滴滴訴說對兒的牽掛

每一次思念都裝滿甜蜜的童真

阿媽阿媽阿媽的眼睛

家門口,那雙凝望的眼

歌聲中,我想起了奶奶。從上小學到上高中,上大學,一直到後來參加工作,每一次,奶奶不是也一樣地,這樣目迎著我歸來,然後又目送著我踏上遠方的征程嗎?

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鄰居張大媽向我訴說奶奶眼神中盼我歸來的渴望、欣喜、甚至失望,送我上學上班的那種牽掛與祈禱;也記不清了,有多少次,在我離家上路時,奶奶一遍又一遍地叨嘮:“忠華,路上多念‘倆一倆海,贏蘭拉乎’(古蘭經語,萬物非主,惟有真主),安拉會保佑你的。”只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天下午,我和在銀川電力學校上學的大妹風塵僕僕地從銀川回來,臨進家了,我們發現,今天奶奶竟然沒有站在雞棚旁的牆頭上張望我們。進了家門,看見奶奶躺在炕上,父親正在給她拔火罐。我們問奶奶怎麼了,父親說:“你奶奶站在牆頭上看你們回來沒有,不小心掉了下來。”妹妹一聽,責怪奶奶:“我們要回來,自然就回來了。你看什麼呀,那麼高的牆頭。”而我,衝著奶奶就發火:“你以後不要望了行不?”父親也說:“以後別看了,他們都大了,會照顧自己的。”奶奶也說不再站牆頭了。但是,以後的日子裡,每當我們要回來或要走的時候,奶奶卻總是“出爾反爾”,仍然站在牆頭上張望。好在,她再也沒有從牆頭上掉下來。

2003年夏天,那段人心惶惶的日子,非典肆意橫行。4月30日,我一如既往地準備走學校上班,突然姐夫打來電話,說奶奶無常(去世)了。平生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什麼叫“晴天霹靂”,我懵了。一路流著眼淚回到家,奶奶躺在地上,身體已經慢慢冷卻。父親坐在旁邊絮絮叨叨地說,一點也沒覺察到奶奶有什麼異常,昨天下午說她心慌的,站在沿黃公路上,向南望望,向北看看,一站就是一下午。晚上回來,飯也沒吃就睡下。晚上,奶奶喊心疼,沒等把醫生找來,就不行了。

家門口,那雙凝望的眼

父親的話,像一記鞭子,猛地抽在我的心上,好疼。我這才想起,昨天放中午學,我回來吃飯,告訴奶奶,由於鬧非典,“五.一”期間大妹和小妹都回不來。當時奶奶是那樣的失望,臉上籠上了一層霜。臨走學校時,我沒敢看奶奶那雙失望的眼睛。原來,奶奶站在沿黃公路上張望了一下午,是在張望我們回家呀!奶奶患有心臟病,但她卻硬挺了好多年,幾次從死神面前闖過了。沒想到,就是因為她的兩個孫女“五.一”回不來,使得她心裡落空,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沿黃路公上那一下午的張望中,終於,還是懷著無限的失落走向了安拉的召喚。頓時,我懊悔之極。我真想抽自己一個耳光。如果不是昨天我告訴奶奶兩個妹妹回不來,那麼……淚水漣漣中,我彷彿看到了奶奶站在沿黃公路上,踮著腳尖,伸長脖子,張望我們的歸來。風中,是奶奶一聲聲的呼喚,呼喚著我們的名字……

奶奶走了,但是,一雙深情的眼睛依然凝望在老屋的牆角,那是母親的雙眼。那春水一般柔和的目光,追隨著我的摩托車在沿黃公路上鋪灑,鋪灑成了一道明亮的漣漪,在我的心中流淌。摩托車要拐彎了,看不到母親的身影了,但是,我卻能看到母親的眼睛。因為,我知道,我走不出母親的眼睛,一如我當年走不出奶奶的眼睛。我知道,這一輩子,我始終是一個行人,行走在奶奶和母親那迎迎送送的目光中。“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後來,父親和母親在我們的勸說下,將老家的農田承包出去,跟我們進了城,我的摩托車也賣掉了,上下班用電動車或自行車代步。

再後來,因為家庭變故,我和母親兩個相依為命,每一次出門,即使是隨便到小區裡轉轉,母親都要關切地問我走哪裡呢。清晨,我走在迎面的朝陽中,走向並不遠的平羅四中去上班,身後又傳來母親的叮嚀:“忠華,騎車慢一點。”我回頭,母親站在樓門口,雙手拄在門口的護欄上,將頭從牆角探出來望著我,一縷白髮從她的白帽裡伸了出來,在晨曦中隨風輕揚。我說,媽,你快進去,外面冷。母親不聽,依舊執著地站在那兒,問:

“你中午吃啥飯呢?”

“啥都行,你把面或米準備好,我中午回來弄菜。你快點進屋去。”

“嗯!”母親答應著,關上門,進去了。

但是,我明顯地看到,她雖然進去了,但還是站在窗臺邊,透過窗玻璃望著我。我無奈,就讓她看去吧。我知道,我是一隻飄搖的風箏,終將走不出她的慈愛和柔情凝結成的線。

家門口,那雙凝望的眼

家門口,那雙凝望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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