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徐昭陽起身，走到菊千代旁，坐下後把麥克接了過來，冷冷地問：“誰給你的這個使命？”
“我不知道。”追兇者說，“這是我與生俱來的本能，自從踏上月球，睜開眼的那一刻，我就有了這個使命，也是唯一的使命。”
“何時到達月球？”
這是一個極其關鍵的問題，若時間確定，追兇者的主人也就基本確定。每個國家到達深寒的時間各不同。
然而，追兇者卻說：“時間數據已被刪除。”
徐昭陽急得站了起來：“刪除？你自己刪除的？現在嗎？”
“是的。”
眾人一聽，無不面面相覷。
若嚴刑拷問一個活生生的敵人，可以有無數種方法，怎麼殘暴怎麼來，但對於一個機器人，在場所有人完全沒有經驗。
“你是跟隨哪國飛船上來的？”徐昭陽終於拋出了這個問題，其他人不自覺地圍過來，屏聲息氣，死死地盯著追兇者。
“自毀程序已啟動。”追兇者說完，馬上開始了倒計時報數，“10，9，8……”
“都出去！”黛麗大聲喊道，同時衝到追兇者的前面，迅速轉身背對著它，並張開雙臂，試圖護住所有人。
乒乒乓乓，屋子裡傳來一陣緊張的桌子椅子磕碰聲。慌亂的菊千代在衝出門時，不小心被地上已經倒下的椅子絆了一下，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他氣得大罵，媽的。
“4，3，……”追兇者的倒計時還在傳來。
當數到2時，剛衝出屋子的徐昭陽瞬間轉身，彎腰拉住菊千代的胳膊，拖著就往屋外跑，衝出門後，立即轉彎，躲在了門邊。
哧——哧哧——
屋內，追兇者的身上發出一陣青煙。
“什麼情況？”門外，徐昭陽問。
“屋裡沒有檢測到核輻射。”黛麗說，“追兇者只是燒掉了自己的面板。”
門外的人一聽，這才放心地走了進來。
屋內一陣燒焦的味道。
“線索斷了。”方未艾說，“最後一個問題觸發了它的自毀程序。”
“黛麗，你把它的同位素電池拆下來，想辦法把其封死，以後有時間了，就扔到外面，挖個坑深埋起來。”徐昭陽站在桌子前，望著追兇者說，“機身先暫時存放在儲藏室內。”
“好的。”
“哦，對了。”徐昭陽又叮囑道，“它機身上的履帶也拆下來，存放到另外的儲藏室。”
“好的。”說完，黛麗就準備動身。
“等等。”菊千代說，“那鈈238同位素核電池是好東西，壽命長達數十年。就交給我吧，也許以後有用。”
“這個……”徐昭陽猶豫了一下，才說，“那你最好還是把它存放在千代洞的外面，寒宮內有兩孩子，他們不懂。”
“沒問題。”
“依我說，你還是交給黛麗去辦。”許天驕說，“即使是500年後，她依然能記得核電池的埋藏地，但是你，5年後就夠嗆了。”
菊千代眼珠兒一轉：“這好辦，埋藏的時候，我讓黛麗在旁邊見證一下。”
…………
被誤傷的那個外國人是一個俄羅斯人，心臟被擊穿，已當場死亡。許天驕跟俄羅斯館的領隊溝通，讓他們先把其冷凍起來，日後，可以運回國，如果願意，也可以就地安葬在月球上，以樹葬的形式。考慮到運回地球的巨大成本，加上亡者生前對於月球科研工作的熱愛，領隊跟其他人商量後，決定採取樹葬的方式。擇日進行。
晚飯時，眾人筋疲力盡，大腦昏沉，加上有兩個孩子在場，徐昭陽他們沒有進行過多討論，草草吃完飯，各自去小睡片刻。
晚上十一點左右，大家聚在菜園子的小亭子內，繼續尋找追兇者背後的主人。
“目前有一點可以肯定，追兇者不可能是自己飛來月球的，而是跟隨某艘飛船前來。”羅哲望了每個人一眼，說出了自己的推斷，“既然這樣的話，這艘飛船內的人肯定有人知曉。”
“如你所說，那麼這些人必然就是潛伏者。”許天驕說，“然而，追兇者行兇的那一刻，在車輛緊急撤回千代洞大門時，這些人應該聽從追兇者的號召，前來阻擋我們，那是他們最後的，也是唯一的機會，可實際情況是，他們沒有。”
“這不能說明什麼。”嚴藏說，“也許這些潛伏者覺得，此時暴露自己，若成功還好，失敗的話必然死路一條。即使車輛行駛到大門前，大門打開過程中需要一定的時間，以他們的奔跑速度，他們也不一定能追得上車輛。”
“我記得……”向道說，“追兇者在號召時，廣場上那700人，有人說什麼，追兇者，你才是兇手。”
嚴藏搖搖頭：“無濟於事，我們都知道這700人，絕大多數都是不問政治的科研工作者。但我們這次的行動不是為了檢驗這些人，而是找到其中的潛伏者。”
菊千代嘆了一口氣：“此次，這些人居然能忍住沒有暴露，估計以後再也不會暴露了。”
“目前，揪出潛伏者對於我們來說還是太難了。”徐昭陽說，“但我們可以從大的方面著手，只要能證明，追兇者是哪個國家的飛船攜帶上來的即可。只要能確定這一點，我們就把目標所在的範圍大大地縮小了。”
“對。”菊千代很是贊同，“如果能確定，至少我們馬上就能進行有針對性地報復。”
黛麗默默起身，端起茶壺，給每個人的杯子添加了一些茶水。
“你們有沒有想過，追兇者不是某個國家派上來的。”回到座位後，黛麗說，“而是除中國以外的其他國家聯合起來的。”
眾人一聽，紛紛覺得很有可能就是這樣。再仔細思考一會兒，最後大家一致認定，這不是有可能，而是一種必然。世人都知道深寒可能有的各種報復手段，他們也見過。此時，如果追兇者只是某個國家所為，那麼這個國家很愚蠢，至少在戰略上是這樣。
“那就更好辦了。”菊千代咬牙切齒，“這6個登月的國家，每個國家都來一發，媽的。”
“還有一種更好的辦法。”黛麗說，“如果對這6個國家進行同等的報復，這有可能會促進他們更進一步的聯盟。而如果只是針對某個國家，那麼這種聯盟就會有所分裂。每次聯合起來對深寒進行打擊，但報復時，卻只有這個國家受傷，此時，該國有可能會退出這個聯盟。”
徐昭陽點點頭：“黛麗說的有道理。就像是，在龍的腳下，卻跟遠隔萬里之遙的鷹捆綁在一起，共同壓制龍。此時，龍無須反制鷹，只需狠狠地報復那些跟鷹聯合起來的鄰居即可。”
眾人一聽，除了嚴藏、菊千代這些年紀稍大的人知道徐昭陽的話有所指外，年輕的向道和羅哲等人則是面面相覷。
嚴藏喝了一口茶，解釋道：“徐哥剛才的話，說的是我國幾十年前所用的一個極其有效的戰略。40多年前，亞太基本上還屬於美方的勢力範圍，然而，對於我國來說，跟亞太各國保持一種和諧和緊密團結的關係，無論是在經濟上還是軍事上，對我國和周邊國家都有巨大的好處。美方當然不樂意看到這一點，東亞發生戰事，美國最得利，因為中間隔著太平洋，不會傷到本土，受傷的只有東亞、東南亞這些國家的人民。但是，如果東亞和東南亞經濟一體化，受傷的也只有美方，原因還是隔著太平洋的緣故，我國的鐵路運輸向南直達東南亞各國，向東直達朝鮮和韓國，向西直達中亞各國還有歐洲，向北則是直達俄羅斯地區。因此，美國竭盡全力瓦解亞太這種經濟共同體的聯盟，拼命地挑事，並在我國周邊國家尋找緊密的盟友，比如菲律賓、韓國和日本等。40多年前，我國的對策是，既然你選擇不跟鄰居做朋友，而是甘做美方的打手，那麼，我們跟美方該怎麼發展貿易就怎麼發展，以利益為重，但是對這些個別鄰居卻狠狠報復。結果，最大的贏家是美方，而最大的輸家則是我們的那些個別鄰居。我國有損失，但能承受得起。這種戰略執行一些年後，菲律賓、韓國，還有東南亞各國，都跟我國緊密團結在了一起，實現了互惠共榮。漸漸地，美方在東亞和東南亞的勢力這才逐漸消退。當然，這種消退的速度跟我國在經濟和軍事上的進步是成正比的。”
“既然不是各國來一發，而是要針對某個特定的國家。”菊千代望著徐昭陽，“咱們打算對哪個國家下手？”
此刻，菊千代內心滿是怒火，他只想著報復。但徐昭陽卻沒有這麼著急。
“我們再進行一些調查，然後再做決定。”徐昭陽說，“事發後，我們的監控設備一直在嚴密地監視沙克爾頓環形山，各館的人員出入更是我們的重點監視目標。我是這樣想的，追兇者是被某個館放出來的，假設是美國館吧，那麼，事發後，潛伏者極有可能會走出美國館，以消除追兇者的痕跡。”
“這種可能性不大。”嚴藏搖搖頭，“我是說，追兇者不大可能是從某個館走出來的，因為各國登月時，所有人員我們都詳細檢查了一遍，包括他們所攜帶的物品。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是，追兇者是拆成上百個零件，每個人各攜帶一些，但是，追兇者身上的同位素核電池沒法逃過檢查。”
“那就證明……”徐昭陽忽然想到了什麼，他迅速站起來，在小亭子裡面來回走動，“兩種可能，一是，同位素核電池是飛船降落前，提前拋下，之後，潛伏者在日後找到並進行組裝。二是，追兇者不是拆成上百個零件，再由各國人員攜帶，而是在飛船著陸前，追兇者整個拋下，之後，追兇者獨自來到沙克爾頓環形山。”
眾人一聽，紛紛覺得有道理。
唯有許天驕一臉愁容，她搖搖頭：“真希望是第二種可能，如果是前者，由上百人攜帶零件，那就意味著，潛伏者高達上百人。這對我們來說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還有這種可能。”康禾說，“即，攜帶零件者，自己也不知道零件背後的用途。”
許天驕說：“如果是這樣，那還好一些。”
“為什麼我們不親自去驗證一下呢？”黛麗望著大家。
“怎麼驗證？”徐昭陽迅速轉身，一臉期待地盯著黛麗。
黛麗說：“有一半的成功率，如果是零件拆散，只有核電池提前拋下，我們無法驗證。但如果追兇者是整個提前拋下，我們就有絕對的把握驗證成功。”
“為什麼？”菊千代急忙追問。
黛麗說：“很簡單，追兇者如果是在其他地方提前拋下，地點應該不是沙克爾頓環形山內，因為這極易被我們發現。所以，追兇者是從其他地方一路逼近沙克爾頓環形山的，此時，必留下履帶痕跡。”
“對呀！”嚴藏恍然大悟，不過，稍後他又猶豫了，“像追兇者這種高度智能的機器人，難道它就不會一邊行進，一邊消除痕跡？這不大可能。”
“‘消除痕跡’這種行為，本身就是另一種痕跡。就像用橡皮擦擦掉寫錯的字，字沒有了，但是擦拭的痕跡卻永久留下。”黛麗說，“月壤就像沙漠，不同的是，月球上沒有風和雨，只要走過就會有痕跡，即使掩飾過，也會有掩飾的痕跡，數億年也不會消失。若我們仔細觀察，絕對能看出來。”
“對對對！”徐昭陽忽然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就是這樣，我們有一半的成功率，走，我現在就想去驗證一下。”
“現在？”許天驕站起來，“這都凌晨了，最重要的是，你怎麼確定，不會再有另一個追兇者？這一次，可沒有葛星星再給你擋槍，我不同意！”
此話一出，現場陷入沉默。
第118章
沒有誰能完全確定，月球上還有沒有第二個追兇者。
最終，偵查工作由黛麗出面。
凌晨一點，黛麗出發了，眾人送其到門口，目送著她，就像送一個準備出征的壯士。
“我也跟著去吧。”方未艾離開眾人，往掛載航空服的地方走去，“黛麗，你等我兩分鐘。”
“嗨嗨，未艾，你其實沒有必要去。”徐昭陽說。
“別擔心，我不是他們的核心獵殺目標，否則的話，我至少死10次了。”方未艾迴頭，笑笑，“只要你不陪著我就行。”
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不再說什麼，默許了方未艾的決定。
…………
一望無際的沙克爾頓環形山，四周明暗如滿月一般，遠處各國館的大門緊閉，萬籟俱靜，一個人影也沒有。唯有月球車在緩緩行駛。現在是凌晨一點多，但就算現在是午時，這裡的景觀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月球車上，黛麗歪頭一直盯著月面，月面上有著她當初拖著追兇者前行時的痕跡。方未艾反倒顯得不怎麼關心，他只是望著黛麗，說道：“這次，其實我們都應該被槍殺的。追兇者潛行在暗處，上百發子彈，命中率又那麼高，然而，我們卻沒有死一個人。黛麗，難道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不奇怪。”黛麗轉過身，搖搖頭，“我們早就有防範，才會如此幸運。”
“防範是任何人都會去做的事，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方未艾說，“兩個敵對國長期以來沒有發生戰爭，不是因為雙方時刻做好了防範，而是因為背後的威懾始終存在著。百密一疏，再好的防範也會有漏洞，按理，追兇者應該成功的，至少，這次我們會死掉幾個人，但是卻沒有。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未艾，你的意思是……”
“有一個事實，你我都清楚。”方未艾直起身子，“國內那幾個屈指可數的巨頭，他們是一步步收購，不斷髮展壯大的，他們的收購對象無所不包，可以說，沒有那一個行業沒有他們的影子。普通人覺得，很多重要的政策都是政府制定的，但背後，他們的力量無不在暗流湧動，只是，這些力量沒有多少人知道。就像是美國的那些大軍火商，以及其他的財團，很多時候是他們在出資決定，誰是下一任美國總統。”
“是有這麼個說法，對於美國、韓國等國家來說，你說的這個可能是事實，但只是可能。”黛麗說，“而對於我們國家來說，只要軍隊、警察部隊等這些暴力工具還掌握在政府手裡，巨頭再有天大，也改變不了被管理的事實。”
“假如這些巨頭，此時已經擁有了暴力工具呢？”
“什麼？”
“月球。”
“哦……”黛麗若有所思，“你說的對，對於世界各國來說，月球毫無疑問是最大的暴力工具。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說，深寒是國內某巨頭在背後影響下建立的，是這樣吧？”
“是的，你我都深知政府的辦事效率。”方未艾說，“如果深寒單純的只由政府推進，現在估計都還沒影呢。但事實卻不是這樣，深寒剛剛立足，就毅然擊毀了中美日3三艘飛船，從此走上了與各國對抗的道路。如此高的效率，如此圓滿的謀劃，我活這麼大，從未見過。我有一種預感，此事絕不是那麼簡單。”
“那麼，你覺得會是哪個巨頭呢？”
“你肯定知道，我會懷疑哪家公司，當然是aip。”
“是的，我知道。”黛麗點點頭，“我來自aip公司，莉娜也是，剛剛上來的葛星星也是出自aip之手。你肯定會認為，深寒基地的各種一帆風順，有著aip在背後看不見的巨大努力。但事實不是這樣，至少，從我來說，我並沒有得到這方面的任何信息。”
“與世界各國為敵，甚至不惜成為叛國賊，你覺得，作為一個正常人，這得需要多大的魄力？無法想象，你知道嗎？人，只是人而已，徐昭陽不是機器人，他怎麼敢這麼做？”方未艾盯著黛麗，步步緊逼，“但機器人卻不同，只要計算正確，就會毫無顧忌去執行，不會有猶豫，不會有害怕，更不會有睡不著覺。前怕狼後怕虎，這是任何人多少都會有的本性，我想不通也不相信，深寒發展至今，做出那麼多的重大決定，比如擊毀全球衛星等，只是徐昭陽和其他人自身意志決定的。”
“我不是人。”黛麗說，“但是我知道，想必未艾也知道，那就是，一個人，如果不要命了，或者說，他在沒有任何退路的情況下，其行動將會比機器人來的更加瘋狂。徐昭陽帶領其他人走上這條不歸路，絕非一蹴而就，而是在中美日三艘飛船墜毀，導致16人死亡，明知回地球后絕不會有好結果的情況下做出的無奈選擇。”
“三艘飛船為什麼墜毀？”
“這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黛麗說，“此事，你可以親自去問徐昭陽。”
“你就不能告訴我嗎？”
“哦。”方未艾點點頭。
“我們該下車了。”黛麗話音一落，月球車的速度就馬上減速，並停了下來，黛麗抬手往上山坡上一指，“一路循跡而來，現在能確定，追兇者是這個山坡上走下來的。你確定還要跟我一起去嗎？”
“當然。”方未艾一邊下車一邊說。
山坡較陡，實際上，這是沙克爾頓環形山內部的山腳處。月球車不方便上去，接下來的偵查只能步行。
“嚴藏說得沒錯。”黛麗指著月壤上淡淡的痕跡，“追兇者果然是一邊前進，一邊消除痕跡。”
方未艾彎腰，低頭仔細觀察了一會兒，起身後說：“黛麗，你說得也沒錯，消除痕跡本身，又是另一種痕跡。兔子抹除雪地上的腳印能避免獵人一眼看出周圍有兔子活動，但如果獵人之前就斷定兔子在這一帶走過，那麼兔子無論怎麼掩飾都會被追蹤到，除非它會飛。”
順著那條淡淡的痕跡，黛麗和方未艾開始爬坡。
第119章
爬了上千米後，方未艾開始喘氣，他轉身看著來路，望著這廣袤的環形山內部，忽然有一種自身是那麼渺小的感覺。
而黛麗依然沒事一般。
實際上，如果沒有方未艾在場，黛麗早已爬到環形山頂部。
“瞧，我剛爬四分之一不到，就累得不行了。”方未艾轉身繼續往前爬，“而累必然會減弱我的意志，從而改變我的各種決定。但你就不同，沒有死亡的恐懼，沒有各種累，你能一如既往執行既定的計劃，而不是徐昭陽。”
“我只能說，你可能小瞧了他的意志力。”黛麗轉身看了他一眼，“還有瘋狂。”
“我只知道，他是一個人，只要是人所具有的缺陷，他多多少少都會有。這個你反駁不了。”
“這是當然。只是當年，各種惶恐、猶豫和焦慮充滿其心的時候，你並沒有在場。而我卻深知。”黛麗說，“實際上，若深寒背後由aip公司推動，那麼昨天的那個冒險行為絕不會被允許，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冒險，這對於一個公司來說是難以承受的，失敗意味著前功盡棄。昨天那個極端的冒險行為，只是徐昭陽等人受不了各種煎熬，懷疑各國館內有他國的潛伏者，一心想找出來，不找出來就不舒服，各種煎熬下的決定。之所以大難不死，主要是準備充分，加上好運氣而已。”
“等等。咱們可不可以這麼說呢？即，如果沒有昨天的冒險嘗試，這對於深寒來說，危險係數反而更大，因為大家都不知道追兇者的存在，那麼日後，徐昭陽等人被擊斃的風險反而會更大。”
“可以這麼說。”
“那這就是說，昨天的冒險舉動並非是人受不了各種煎熬後作出的舉動，而像是經過大量計算後得出的最優行動方案。”方未艾停了下來，喘著氣，駐足看著黛麗的背影。
“你是說，是我在影響徐昭陽，讓他做出這樣的冒險？”黛麗也停了下來，她轉過身，盯著他。
“為什麼就不是呢？”
黛麗忽然莞爾一笑，說：“他是我的主人，保護他，讓他免受危險是我的核心使命。人類有一種強烈的情感，叫一見鍾情，繼而定終身。對於我來說，對他的情感指數遠在人類的那種一見鍾情之上。如果昨天之事由我策劃，我也絕不會讓其他5人出門，跟獲得的收穫比起來，這個付出太大了。”
“你是說，昨天全班人馬幾乎出動，乃是因為人類自身所具有的缺陷而做出的瘋狂舉動？”
“顯然是的。”黛麗說，“量子力學中有一個‘不確定性原理’，萬事萬物都處在一種不確定的狀態，對於人來說，他此時和彼時會說什麼話，能做出什麼樣的決定和行動，更是不確定的。但你知道，我們則不同。”
方未艾繼續前進，沒再說話。
“我注意到，自從你來到深寒後，就開始懷疑一切。哪怕深寒目前正遭受危機時，你也依然如此。”黛麗拉著方未艾的胳膊，攙扶著他前進，“現在，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說。”
“你來到深寒的目的是什麼？”
“我？哈哈……”方未艾想了一會兒，這才說，“一國的軍隊只是一個國家的暴力工具，但對於整個地球來說，月球就是它的暴力工具。”
“那麼，你樂意看到月球的這種未來使命嗎？”
“當然，否則我也不會上來。”方未艾說，“很多人只知道月球的未來註定會成為一個可怕的火藥桶，是個十足的是非之地，但我卻不這麼看。”
“可是，從你的言談舉止中，我並沒有看到，你內心的憧憬跟深寒的遠景一致。”
“黛麗，我想你疏漏了一點。”方未艾又停了下來，他仰頭看著清秀美麗的黛麗，盯著她那動人的面龐，方未艾內心再次閃過一絲熟悉的念頭，她真美，“你真的誤會了我，好奇是人類的本能，我只是好奇而已。難道不是嗎？”
黛麗莞爾一笑，沒有說話。
“我想你可能還會有疑問，為什麼羅哲、向道他們不懷疑，我卻有這麼多疑問。是不是？”
“如果換到以前，我會說是。但此刻我明白了。”黛麗說，“或者說，我已經從邏輯上理解了你的舉動。”
“你說。”
“深寒基地裡面，除了你之外，其他所有人從一出生就知道有機器人的存在，在他們不斷長大成熟的歲月裡，一直在被各種新聞灌輸著這樣一個觀念，機器人越來越先進，越來越先進，但到底有多先進，他們也不知道，這導致現在機器人所做出的各種聰明之舉，在他們的眼裡都是理所應當的。他們從不會去懷疑，也沒有這個能力去懷疑，在他們的眼裡，機器人似乎應該是無所不能，這種觀念在他們內心根深蒂固。而你則不同，因為專業的緣故，你一直在研究機器人，你自己覺得，機器人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你是非常清楚這個界限的。”
“你果然聰明，就是這樣的。”方未艾說，“來到深寒前，我從未想到，你會如此聰明能幹。即使在地球上，我也從未見過像你這樣頂級的機器人，即使我是一個機器人學家。”
“我知道。不過……”黛麗說，“當然，我接下來的話並沒有要挖苦你的本意。我只是想闡述出一個可能的原因。”
“呵呵，你儘管說，沒有關係。”方未艾覺得此時的黛麗很可愛。
“你在國內時，如果你所在的機器人研究所不是國內最頂尖，或者說不是世界上最頂尖的實驗室，而只是一個三流實驗室的話。”黛麗說，“那麼你對機器人先進程度的認識，可能只是比普通人高一個檔次而已。機器人的最前緣技術，有很多成果還屬於保密階段，別說普通人，即使是像你這樣的機器人學家，要想去獲知這些技術，也是一件難以想象的事。除非，你身在世界上那些最頂尖的團隊中。但顯然，你不是。”
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但是方未艾還是感到內心忽然被針紮了一下，就像一個氣球，它在不斷地洩氣。本來，他還有毅力再陪著黛麗往前走幾公里，然而此時，他卻越發地感到渾身無力，只想回去早點休息。
“黛麗，我想，你分析得很有道理。就是這個意思。”方未艾說著，又往前走了幾步。
黛麗攙扶著他，抬頭往前望了一下，又轉頭對他說：“前方不知還有多遠才到頭，也許是10公里，也許是30公里，你還去嗎？我是說，你的氧氣可能會不夠。”
“這確實是個問題。另外，這個坡也太他媽長了。”方未艾停了下來，仰頭望了望前方的長坡，“那我就回去了。”
黛麗看著他下坡的背影，說：“保重。”
方未艾只是轉身招了一下手，沒有再說一句話，就迅速轉身，向坡下大跨步跳去，那情形，就像是一隻兔子從雪坡上，一蹦一蹦地往下跳一樣。
她知道那些話會傷害我，但她為什麼還要說？為什麼？
那些話她本可以表述得更委婉些，她絕對能做到，但為什麼她不？
方未艾迴去的路上，一直在暗暗琢磨這個問題。
也許，黛麗說的就是實情，我自以為是一個機器人學家，但對機器人目前最前緣的技術而言，我的認識可能跟普通人無異。
坐在返回的月球車上，方未艾無力地靠在車廂上，盲目地看著前方，腦子裡忽然想到了一句古話。
人貴有自知之明。
第120章
上午10時，黛麗終於確定了追兇者的降落點，斯維德魯普環形山中部廣闊的月面上。
“你確定？”徐昭陽在無線電裡問。
“我確定，方圓5公里之內，我再也找不到別的痕跡。”黛麗說，“基本上可以肯定，月球上沒有第二個追兇者。”
“行，你繼續在周圍探查，我們過來接你。”徐昭陽說完，就站起身，望著嚴藏和等人，又說，“我想去親自一趟。”
“黛麗辦事你還不放心？”許天驕說，“她已經拍了大量的高清照片回傳過來，依我說，咱們看看照片就可以了。”
“不去一趟我不死心。”
嚴藏也站了起來：“我也去。”
…………
半小時後，開墾號徐徐降落在黛麗周圍，徐昭陽、嚴藏和康禾走了出來。3人站在追兇者曾經的降落點，駐足觀看了許久，之後，3人又分頭走出去好遠，追查了兩個多小時這才死心。
…………
晚飯後，徐昭陽召集大家在小亭子裡，準備商議一件大事。
“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徐昭陽臉色凝重，“追兇者並非月球上其他國家的人先進行組裝，而是登月時從飛船上整個被拋下。”
許天驕說：“那現在就有了兩種可能，攜帶追兇者的飛船，其上的乘員有可能知曉追兇者的存在，也有可能，他們完全不知曉。”
“根據目前所掌握的情況，後一種可能性要大得多。”黛麗說。
菊千代轉頭，盯著黛麗：“你的依據是？”
黛麗說：“我是這樣推斷的，要想絕密，顯然是，知道追兇者存在的人越少越好，而最極端的情況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飛船的駕駛員，這是容易做到的，因為飛船的路線是提前設定的，除非是出現其他意外的情況。也就是說，當那艘飛船飛到預定地點的上空，腹部艙門自動打開，追兇者墜落。”
“現在……”黛麗又說，“我們再來看另一種情況，追兇者的主人不是採用無人知曉的方式，而是把追兇者的到來告訴了月球上的潛伏者。既然追兇者的存在已經洩露給潛伏者了，那麼，會洩露到什麼程度呢？當然是越多越好，要麼完全無知，從而讓追兇者不容易暴露給我們，既然已經洩露，那就要洩露到底。”
眾人一聽，紛紛皺著眉頭，思考著黛麗的話。
“假設，羅哲就是美國館的人，而且他是美國派上來的潛伏者。而我是追兇者的主人，或者說策劃者。”黛麗見眾人似乎還沒有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便指著羅哲假設道，“我要麼完全不讓羅哲知曉追兇者的存在，而現在，我打算讓他知曉，那麼，我會怎麼說呢，難道只是簡簡單單的這樣嗎？比如我說，羅哲，此次我們還派了一個機器人殺手，它會提前降落，伺機殺死深寒的人，徹底消滅深寒。”
“只是這樣嗎？”黛麗說，“絕不會，我之所以冒險告訴潛伏者羅哲，只會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讓羅哲配合追兇者的工作，增加追兇者擊殺成功的可能性。現在，我們接著假設，羅哲已經通曉了追兇者的一切，那麼在他來到月球的這段時間裡，他會和其他潛伏者商量並謀劃，關鍵時刻，如何配合追兇者，一舉消滅深寒。然而，你們也看到了，當追兇者開了3槍後，他發出了這樣的號召，‘我是追兇者，我已經擊斃了深寒3個主要人物，他們是徐昭陽、嚴藏和菊千代。現在，剩下的5人正在逃竄，決不能讓他們逃回深寒，否則後患無窮。你們可迅速衝向大門，只要控制了那5人，地球的威脅立刻就能解除。’”
“追兇者重複了好幾遍這樣的號召，但效果怎麼樣？”黛麗說，“根據監控錄像的多次回放，我們發現，廣場上那700人很平靜，沒有一個人響應追兇者的號召。這就證明，住在各國館的那700人，他們跟我們一樣，從未知曉追兇者的存在，可以說，他們當時毫無心理準備，在那麼緊迫和危險的情況下，按兵不動才是上策。因為他們會這樣想，假設追兇者就是深寒用來試探他們的呢？”
眾人一聽，紛紛點頭，無不覺得黛麗分析得很透徹。
徐昭陽露出欣喜的笑容：“如此說來，黛麗，也許你還能做出進一步的推測。”
“主人，我想是的。”黛麗說，“這就是博弈，一直以來，我們都認定那700人中一定藏著潛伏者，而這點，對方肯定也會知曉，他們同時也認定，我們壓根不會相信住在美國館和日本館的那些人。既然他們如此認定，也許他們這一次並沒有按照常規出牌，而是單純地派出科研工作者而已。當然，這種推測有一定的風險，不過，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這麼來看的話，雖然我們此次是冒了大風險。”徐昭陽望了望眾人，“但也不是沒有收穫，至少現在，那700人在我們心目中不再是那麼可怕。”
“話是這麼說，但這種事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做了。代價實在是太大，如果失敗的話。”許天驕說，“這幾天來，我逐漸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們總是想把各國館中那些不懷好意的人找出來，說實話，這並不是一件明智的事，除非，月球上永遠只有這700多人。但我們的遠景不是這樣，我們希望未來有幾百萬，甚至幾千萬人來到月球工作和生活，到時，難道我們還要如此去追查嗎？不現實，所以，我們唯一的做法只能是——在各方面做好安全防範，不給對手以機會即可。你們說呢？”
大家點點頭，認同了許天驕的觀點。
“有個問題。”向道望著大家，“我們現在能確定，追兇者是搭乘哪國飛船前來的嗎？”
“不能。”嚴藏搖搖頭，“但我們能百分百確定，追兇者必定是搭乘除中方以外的其他國家的飛船。”
“憑什麼這麼肯定？”向道問。
嚴藏說：“你應該能想明白。”
向道一聽，一臉納悶，於是轉向其他人。
“僅僅是因為，我國的人並不會對我們採取這種殘忍的手段？”羅哲猜測道。
“不是。”嚴藏說，“顯然，其他6國的飛船到達月球后，就匆匆返回了，只有綿陽號，它把那97個國人送來後，依然還停在深寒。而綿陽號，我們對它的結構非常熟悉，下午的時候，我和昭陽還去詳細查看了一下綿陽號，其結構，尤其是其腹部並沒有經過改造。”
“原來如此。”向道點點頭，“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麼辦？”
“《聖經》有曰，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徐昭陽臉色再次變得陰沉起來，“今晚在此商議，主要是探討以何種方式報復。”
第121章
“今晚怕是要聊很晚。”許天驕拿起桌上的茶壺，“黛麗，再去加一些水。”
“好的。”黛麗走過來，拿起茶壺走出亭子，轉身消失在藤葉背後。
“哎呀，居然忘了。”許天驕站起來，望了望徐昭陽，“你們先聊著，我去叫黛麗加些菊花，那是去火的。”
…………
“你果然來了。”廚房裡，黛麗正在燒開水。
“你知道我會過來？”
“只是推測而已，我沒有絕對把握。”黛麗說，“你不太喜歡在晚上大量喝茶，以前每次加水都是菊千代或者嚴藏提出來的。”
“待會兒多放一些菊花進去，再不用就要過期了。”說著，許天驕轉身看著牆，牆上有很多凹進去的方形小洞，平時，那些小洞放著很多東西，而晾乾後的菊花也存放在裡面。
“深寒要展開報復，你不贊成嗎？”黛麗問。
“我當然贊成。”許天驕轉身，她看著黛麗，“不過你也知道，現在所有人都在氣頭上，這容易走向極端。適度的報復對深寒有利，而過度的話，只會適得其反。”
“那麼，你的意思是？”
“黛麗……”許天驕望著她，“如果你能的話，試著說服他們，過一段時間再報復，那時，大家都會更理智。”
…………
“就差你了。”嚴藏見許天驕和黛麗回來後，抬頭問道，“你怎麼看。”
“來，菊花茶，去去火。”許天驕沒有正面回答嚴藏的提問，而是彎腰給每人滿上了茶水。
大家一聽，隱約明白了許天驕話裡的意思。
“我贊成報復。”許天驕坐下後，看了看大家，“只是，目前每個人手頭都有一大堆事，我建議過一段時間，忙完，再冷靜冷靜，之後再展開報復，你們說呢？”
“我可等不了。”菊千代把頭一歪，咬牙道。
“你的意見呢？”徐昭陽轉向黛麗。
“我沒有意見。”黛麗搖搖頭。
菊千代一臉納悶，埋怨道：“怎麼會沒有意見？黛麗，這可不像你。”
黛麗說：“如果我們要找一個最有價值的目標，那麼何時進行報復，其實不在我們，而在目標。”
“此話怎講？”徐昭陽眉頭一皺，坐直了身體。
黛麗說：“平民百姓過著平常的日子，深寒最近的遭遇與他們沒有任何關係。我們一直以來奉行的原則是儘量不傷及無辜。在這種情況下，美方的航母才是我們目前能找到的最有價值的目標，嚴藏也為此準備了大半年，這次倒是可以一試，多半的可能會成功，因為具有固定座標的FAST成功過一次了，此次沒有道理不行。只是，我們得等待一些時日，等美方航母停靠某港口進行補給的消息傳來，就可以動手了。我會隨時關注網上的信息，我相信，只要美方航母停靠某個國家的港口進行補給時，一定會有信息和照片傳出來，到時，即可行動。”
黛麗說完，大家沉默了。
嚴藏低下頭，內心盤算著，好幾秒後，這才抬起頭：“這麼說的話，倒是值得我們等一等。現在，我也就對這種高價值的目標感興趣。”
“……”徐昭陽吐了一口氣，“那好吧，若能一擊而中，這種威懾將會異常可怕。值得我們再等待一些時日。”
…………
…………
誰也不曾想到，這一等，3年半就過去了，一晃來到了2061年。
這其中，不是沒有機會。有機會時，要麼是當時異常繁忙，要麼是因為太空電梯建設正到關鍵處，深寒與各國的合作交流頻繁且融洽。此時突然行報復之事，地球太空電梯這項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工程必然受阻。
漸漸地，眾人也就淡漠了這件事，並把它藏在了內心最深處。
偶爾想起來時，徐昭陽總是會這樣安慰自己，以後，老賬新賬一起算吧。
如今，那件他夢寐以求多年的大事正等著他去做，在9萬個機器人的協助下，月球正面的三合一面板已全部鋪設完畢。
月球，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月球。
而地球，也將為之鉅變。
激動人心的一刻就要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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