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一味隱忍,妥協了人生

迎春:一味隱忍,妥協了人生

劉莉莉,常用筆名落筆升蝶,山西絳縣人,中國紅樓夢學會會員、運城市作協會員。自幼酷愛詩詞與《紅樓夢》,潛心研讀《紅樓夢》二十餘載,得到過多位紅學研究專家、學者的指點。2016年開始正式撰寫《紅樓夢》評論文章,其中有多篇評紅文章發表在《微語紅樓》、《語文週報》等處,另有多篇文章在各地紅學會及網絡平臺舉辦的競賽中獲獎。

迎春:一味隱忍,妥協了人生

作者

劉莉莉

大觀園秋來風景如畫,垂柳陰中鷗鷺追逐嬉戲,藕香榭裡群芳爭相題詩,只是在那沁芳橋邊,花陰之下,一個肌膚微豐,閤中身材的女兒,獨自拿著花針穿茉莉花,纖纖玉指,暗暗幽香,透露出一絲與世無爭的別緻情懷。

比起以孤冷示人的四妹妹惜春,迎春在賈府中的位置更為尷尬。庶出身份,生母早亡,父親一味貪戀美色。兄嫂賈璉和鳳姐,也是沉迷在各自的貪念裡。所謂的嫡母邢夫人,更是稟性愚弱,剋嗇異常,兒女奴僕,一人不靠,一言不聽。面對這樣的處境,性格溫柔,不善言辭的迎春,一旦遇到什麼事情,只能選擇隱忍。

迎春:一味隱忍,妥協了人生

琴棋書畫,是作者為賈府四豔特意安排的貼身丫頭的名字,也是暗寓她們姐妹四人各有所長的閨中雅事,且各得其妙。琴、書、畫,皆可作為向外宣洩情緒的媒介,唯獨棋,一招一式,盡皆默默,無言亦無字。這也像極了迎春的性格,哪怕全盤盡輸,也只有自己默默承受。怨不得在賈府眾人眼中,她就是個“二木頭”,甚至“戳一針也不知噯喲一聲”。

難道不發聲,就是不痛嗎?

痛!又能怎樣?呻吟是痛,隱忍亦是痛,那麼息事寧人的迎春,寧可選擇隱忍。其實,這隱忍,就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也是她自以為的一種最佳生存方式。

書中有關她如何隱忍不發的描寫不止一次。

貴妃姐姐出的燈謎,眾姐妹人人猜中,唯獨她未中。太監頒賜每人一個宮制詩筒一柄茶筅與猜著之人。她卻自為玩笑小事,並不介意。這種所謂的“不介意”,其實也是一種隱忍。

她自題的燈謎也是這樣一種被動的狀態,“天運人功理不窮,有功無運也難逢;因何鎮日亂紛紛?只因陰陽數不同”,算盤本是精明與算計的寓意,但曹公卻用它來隱喻迎春紛亂如麻的人生。這燈謎,字字句句透露著不能自主的命運,以及她對自主命運的放棄。任由一切外在因素形成逼仄,她只選擇一味隱忍。

抄撿大觀園,各處風平浪靜,惜春的入畫,雖然是私相傳遞,但畢竟是主子賞給自己哥哥的東西,鳳姐、尤氏等人也都覺得情有可原。唯獨迎春的司棋,冒天下之大不韙,與表弟私定終身。這是迎春平日的放任,也是司棋恃寵的驕縱。面對司棋被逐,她同樣表現的語言遲慢,耳軟心活,不能作主。還說什麼:“我知道你幹了什麼大不是,我還十分說情留下,豈不連我也完了。……依我說,將來終有一散,不如你各人去罷。”眾所周知,每一位主子小姐的貼身大丫鬟,都是主子最得力的助手,也是小姐出嫁後在夫家的最大依靠。她豈能料到司棋的被逐,等於把她身邊最後一道抵禦外界危險的屏障徹底抽離。因此,司棋也是在她又一次隱忍不爭的情況下黯然離去。司棋者已去,只餘漂泊不定的棋手,從此之後,迎春這一盤命運之棋,已經進退維谷,在她徹底成為孤家寡人的時刻,也將徹底獨自面對那步入死局的人生棋局。

迎春:一味隱忍,妥協了人生

書中更深一層突出她隱忍的一回,在第七十三回,“懦小姐不問累金鳳”,乳母王嬤嬤的膽大妄為與奶嫂王住兒媳婦的蠻橫態度,從側面反映了迎春性格中“得過且過”的一面。探春為她爭取,她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黛玉開導她:“真是‘虎狼屯於階陛尚談因果’。若使二姐姐是個男人,這一家上下若許人,又如何裁治他們”?她卻反問:“正是。多少男人尚如此,何況我哉”?這種態度,讓人難以接受。誠然她的處境,決定了她性格懦弱。無力改變現實,也從不嘗試改變現實,是她的生存法則。唯一的安慰,就是靜靜地陷入《太上感應篇》裡尋求一絲精神共鳴。她那種遇到危險就自我封閉以期安穩度過的態度,盲目的實在像一隻避難中的鴕鳥,可憐又可悲。

《太上感應篇》為道教經典,被譽為“古今第一善書”。主要是勸人遵守道德規範,時刻止惡修善自利利他,進而宣揚一種“應善惡感動天地,必有報應也”的理念。迎春偏愛此書,深受其思想影響,因此養成一種聽天由命、逆來順受的生活態度,最終卻恰恰反受其累。此書中言:“所謂善人,人皆敬之,天道佑之,福祿隨之。眾邪遠之,神靈衛之,所作必成,神仙可冀。”而迎春之性情,可謂處處與人為善。但“人皆敬之,天道佑之,福祿隨之。眾邪遠之,神靈衛之”了嗎?看乳母與奶嫂的態度,看父母的婚姻安排,看夫君的險惡狠毒,她,怎會得以善終?

金釧投井,鴛鴦抗婚,司棋觸牆,就連默默無聞的彩霞,在拒絕旺兒小子的求婚時,也會選擇尋找趙姨娘試圖改變一下自己的命運。不論結局怎樣,她們畢竟都做過一番不與命運妥協的抗爭,哪怕不能改變,畢竟努力過。但,唯獨迎春像那牆頭不禁風雨的弱草,任你狂風暴雨揉來搓去,我只默默承受。

面對父母的婚姻安排,她隱忍;面對丈夫的橫行霸道,她還是隱忍;面對生命脆弱到要折斷的時刻,她仍然隱忍的說:“我不信我的命就這麼不好!從小兒沒了娘,幸而過嬸子這邊過了幾年心淨日子,如今偏又是這麼個結果!”

迎春:一味隱忍,妥協了人生

不信!不信又能怎樣?現實就是這樣無情的擺在了她的面前。

姊妹們的相親相愛,眠思夢想;大觀園裡的紫菱洲,也還記掛在心上,但當真是“住得三五天”之後,下次竟“住不得了”!可見她對生活也曾充滿了嚮往,她寫的那首大觀園題詠《曠性怡情》:“園成景備特精奇,奉命羞題額曠怡。誰信世間有此境,游來寧不暢神思?”正是她對美好生活的希冀,寧靜,舒緩,恬淡,沒有約束,也無所求,這才是她夢想的生活。

善良的她不會說“不”,善良的不會拒絕一切外來強加的東西。正所謂“千紅一哭,萬豔同悲”,她的早夭是必然的,但其悽慘之狀,卻是諸釵中最令人哀嘆的。她短暫而又無言的一生,在無數次的隱忍中捱過,就像一顆流星劃過,不曾留下一絲印痕。

迎春:一味隱忍,妥協了人生

池塘一夜秋風冷,吹散芰荷紅玉影。

蓼花菱葉不勝愁,重露繁霜壓纖梗。

不聞永晝敲棋聲,燕泥點點汙棋枰。

古人惜別憐朋友,況我今當手足情!

塘水依舊,菱荷依舊,棋盤依舊,縱使秋風吹過,寒霜壓梗,燕泥汙枰,來年一切依然會復甦,但紫菱洲裡再也看不到迎春那柔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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