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小米深夜拉著我去喝酒,到了酒吧,她一個人已經幹掉三瓶科羅娜,臉色看著還算正常,就是眼睛有點對不準焦距。

小米酒量一般,結婚生了孩子以後,更是很少喝,我看出她有些不開心,於是只默默陪著,要了杯飲料,打算她喝得差不多就把她扛回家。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小米用力拍著我的肩膀,酒吧音樂聲音很大,她埋在我的頸邊說道:“百合,你知道嗎,這個月我稿費拿到五萬,相當於老康大半年的工資了。”

我睜大眼睛,衷心地恭喜她:“那不是很好嗎,你終於實現了自己當初的誓言,靠稿費養活孩子,父母,每年都可以出國旅行一次,甚至於去日本留學。”

小米嗤笑,衝我擺擺手:“你不懂,百合,我賺得越多,跟老康的距離就越來越遠。”

小米和老康的故事,我是一路看著走過來的。

從戀愛到孩子,他們實在不容易。

那時小米和老康不過是剛從農村出來打工的孩子,因為年輕,所以對生活中很多的苦,都不以為然。

他做電力維修,她在餐館端盤子,加班到深夜那是常有的事,最開心的,就是彼此約好同一天休假,吃飯,看電影,逛街,像所有普通的情侶一樣。

他們忽略生活中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在租來的房子裡笑得如同擁有全世界。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彼時,小米提出,想辭職專心寫字,她不喜歡在店裡對著完全陌生的客人露出討好的笑容,不喜歡為升一個等級加兩百塊一遍又一遍地背各種服務守則,不喜歡別人在歡慶節日的時候,她在電話那頭,艱難地告訴父母過年不能回家。

她很討厭很討厭,簡直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

她想要寫字,想把自己所有的感覺通通寫進電腦裡,給別人看,偶爾獲得那麼一句兩句的評語,就讓她開心得要飛起來。

可是稿費支撐不了她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老康沉默了很久,在小米一次又一次的洗腦下,終究還是同意了,這一點,小米說,她永遠都感激老康。

可能是因為他們還沒有孩子,也可能是老家還算健康的父母不用他們操心,小米和老康,靠著老康一個人的工資,熬過了最艱難的那一年。

外賣點得很少,早起小米去公園跑步,兩個粉絲包就是一頓早飯,回來路上把中午要吃的菜一起買了,老康在公司吃,小米一般炒一個菜,或葷或素,一個禮拜燉一次排骨湯,晚上啃個蘋果就行,既能減肥又健康。

每天的花費保持在二十元以下,衣服鞋子只淘寶,面膜就用黃瓜番茄蜂蜜自制,堅持了半年,小米終於有了收入。

意外悄然降臨,她懷孕了,老康喜不自勝,陪著各種產檢,散步,做飯,婆婆也從老家趕來探望,因為怕電腦有輻射對孩子不好,小米碼字沒有以前那麼拼命了,但也堅持每天五六千字。

小米的爸媽逢人就說,女兒能幹,帶孩子賺錢兩不耽誤,也不靠婆家養活。

後來,他們在公婆的支持下,買房買車,日子過得竟是比同齡人好太多。

可是老康有點不開心了。

小米知道為什麼,最近的一部小說大火,有投資人找上門來,想要拍成電視劇,導演是出了名的嚴苛,男女主又都是當下流量小生,一經播出,好評如潮。

那段時間,小米忙得暈頭轉向,改劇情,改臺詞,上午在雲南,晚上就飛廈門。

慶功宴的時候,她和老康一起去了,回來老康就一言不發,小米哄了半天,老康才擠出一句話:“小米,我感覺跟你越來越遠了,我是不是配不上你了?”

當然不是,小米下意識地搖頭,老康是這世界最好的老康,在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時,他沒有打擊沒有冷嘲熱諷,站在她身後有力支持。

生了孩子,她月子裡睡不好,脾氣急躁,老康笑呵呵地給她手洗內褲,晚上起夜哄孩子餵奶。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婆婆還沒有退休,小米自己在家帶孩子,一邊是馬上就要交的稿子,一邊是哭個不停的小傢伙,老康回來看到的是冷飯冷菜,一地垃圾。他捶捶累了一天的腰,接過孩子,溫聲細語地讓她先吃飯,一會孩子睡了,家務活他來做。

親戚朋友催生二胎,小米一臉的不情願,好不容易熬過了最難的三年,難不成一切又要回到原始狀態,那她曾經的夢想呢?

唸書時小米家庭經濟情況不好,弟弟妹妹又小,上完高中就出去打工了,她做夢都想上大學。如今公婆退休,完全可以接送孩子的幼兒園,她想回到學校,學習英文日文,做各類電影動漫的筆譯。

她想出國旅行,走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她想上完大學繼續上研究生,她想帶孩子去看所有的美好,她想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種滿花花草草,她想親自釀酒,她想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人們總說,活到老學到老,但實際能真正做到這一點的人,少之又少,最常見的一句話就是,都當媽的人,還折騰啥呀?

憑什麼不折騰,當媽就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當媽就只能一日三餐,孩子,老公,屎尿屁?

老康說她太浪漫,她說老康太保守。

“可是你能指望跟一個上班修電,下班打遊戲,最大的願望就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人談理想,談展望嗎?”

小米流著淚這樣問我。

我徹底沉默,無言以對。小米沒有錯,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勇敢去追求,老康更沒有錯,作為丈夫,他不搞曖昧,不抽菸,不喝酒,下班到點回家,休息就帶小米買衣服,吃牛排,去遊樂場玩。作為爸爸,孩子有事,他再忙也會趕回來,陪玩陪睡陪講故事。

可是小米,稿費發了,也不敢跟他講,生怕觸動他那顆敏感脆弱的心。

我問她:那你這些年賺的錢去哪了?

小米說:一半以父母的名義給他們買了一套房子,一半補貼給離婚一個人帶孩子的妹妹了。

凌晨五點,我才送小米回去,在小區樓下,她的酒早已醒了,坐在車上發呆。

受不了沉悶的氣氛,我沒話找話:“這麼晚回去,你們家老康不查崗嗎?”

小米點了根菸,笑笑:“不會,我跟他說了,今天通宵趕稿,這麼多年,他也早就習慣了,也知道我做不了出格的事。”

我張口結舌,根本不知道怎麼接話,夫妻之間,把對方的習性和底線摸得一清二楚,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上樓之前,小米往嘴裡塞了一顆口香糖,她說怕燻著孩子,我目送她上樓,一時心裡百感交集。

這個女人,曾經達到了我可望不可及的高度,我簡直到了視她為偶像的地步。

可是如今,她消瘦的背景,踩著高跟鞋一步一步上去,竟緩緩的,生出一種寂寞的感覺。

故事到這裡,就該結束了,當我敲下這行字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是小米發來的信息,她說,百合,老康說今年冬天帶我去日本滑雪,順便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學校可以讓她唸書。

我詫異,問她:你們要出國了,老康捨得這裡的一切?

小米回覆:不,父母和朋友都在這邊,當然不出國,我只是去日本上學。

我皺眉,夫妻長時間兩地分居,恐怕感情會出問題。猶豫了幾秒,還是問她:你一個人去?

好一會小米才發過來:老康跟我一起。

我眼睛瞪得賊大,老康,那個連英文二十六個字母都記不全的老康,他去日本,適應得了嗎?

小米又發來一個抿嘴笑的動作,接著道:老康說,他這個工作到哪都能做,不會日文沒關係,我是最好的老師,這輩子,我到哪,他到哪。

我張大嘴巴,再一次刷新了對老康的三觀,這老了,老了,不還是挺浪漫的嗎。

可是還有一個現實問題:那孩子呢,你們就把他扔給爺爺奶奶在國內唸書不管了?

小米秒回:去日本我們先把他一起帶去,等玩得差不多了,再送他回來唸書,至於我,在那邊頂多待個半年也是要回來的,後面的課程適應之後,我會跟教授商量網絡授課,畢竟,孩子的童年很快就過,我不想缺失,如果實在不行,那我就在國內學。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三年,我總會達到期望值。

後面的問題,我沒有再往下問了,強大如小米,一定能夠輕鬆應付,深情如老康,也一定會陪在她身邊共度難關。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