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馬鏗鏘漢中定軍山

鞍馬鏗鏘漢中定軍山

漢中是盆地,北面是秦嶺,南面是大巴山,一條漢水由西往東蜿蜒穿過,仿如一條彩練,映襯出漢中特殊的地理風貌和人文景觀。晴朗的天氣下,漢水能散射出一片片晶瑩的磷光,煞是好看。我從城固到漢中城區,再由漢中城區到勉縣,一路上總能被這片片磷光所吸引,也總能由此而陷入美好的想象。與關中和成都平原不同,那裡放眼四顧都是一馬平川,而漢中盆地則是被兩座大山挾持,無論你置身於漢中盆地的哪一處,秦嶺與大巴山的地形山貌都能撞入你的眼簾。是漢水切開了兩大山脈,也劃出了中國南北的分野。我此次專程來探訪的定軍山便屬於大巴山脈的餘脈。大巴山脈自勉縣高廟子漸入平地後,忽又隆起秀峰十二座,自石山子至元山子,號稱“十二連峰”,再東為當口寺孤峰,自西向東又綿延十多公里,如游龍戲珠,故稱“十二連山一顆珠”,其主峰便是定軍山,海拔833米。相較於漢中的其他地方,定軍山一帶的習俗與口音都更接近於四川,倒像是四川的一塊飛地。

  出勉縣縣城向南再四公里,但見山勢綿亙,峰巒起伏,宛如游龍,巍然屹立於蒼煙雲海之中的,便是定軍山了。其實在中國的諸多名山中,定軍山算不上特別出名的一座,雖不是特別出名,卻是知名,至少在歷史上,定軍山是一個響噹噹的地標性的名稱,如同定軍山上那一塊塊的岩石,敲一下,生冷梆硬,彷彿蘊涵著歷史歲月凝集的特殊質感。許多人或許並不知道,咱們中國人拍的第一部電影的名字就叫《定軍山》,它是由北京豐泰照相館於1905年拍攝的,由著名京劇老生演員譚鑫培先生主演。此片無劇本,是一部無聲戲曲功夫片,譚鑫培先生在影片中表演了“請纓”“舞刀”“交鋒”三個武功片段,他也遂成為中國第一位走上銀幕的演員。影片上映後在北京曾製造了萬人空巷的盛況,畢竟是咱中國自己拍攝的第一部電影嘛,同時也使得定軍山這個名字一時間家喻戶曉。人們談定軍山,說老黃忠,也聊譚鑫培先生的身手。電影《定軍山》的出現也使傳統京劇《定軍山》再度火爆。京劇《定軍山》是舞臺上一出久演不衰的傳統劇目,一代京劇大師譚鑫培、言菊朋、馬連良都曾主演過《定軍山》,當年馬連良出演的老黃忠,曾讓京津兩地的戲迷聽得如醉如痴。前幾年因為曾短暫參與過戲曲文學的整理工作,接觸了一批老唱詞兒,還記得《定軍山》裡面的幾句:“師爺說話言太差,不由得黃忠怒氣發。一十三歲習弓馬,威名鎮守在長沙,自從歸順皇叔爺的駕,匹馬單刀取過了吳夏,斬關奪寨的功勞大,師爺不信你在功勞簿上查一查,非是我黃忠誇大話,鐵胎的寶弓手中拿,滿滿瘩上硃紅扣,帳下的兒郎把咱誇,二次再用這兩膀的力,人有精神力又加,三次開弓秋月樣,再與師爺把話答。”據說馬連良每每唱及這一段時,臺下都叫好連連。

鞍馬鏗鏘漢中定軍山

  定軍山一役,諸葛亮是用激將法激活了老黃忠,也讓黃忠黃漢升的威名從此名滿天下。就在定軍山下,黃忠用他的大刀殺退了曹操手下的悍將張頜,又斬了曹操的愛將夏侯淵,京劇《定軍山》主要就是表現黃忠力斬夏侯淵這一段的。而我才到定軍山下,就跑來幾個開農用車的當地人,說是可以帶我去看當年黃忠力斬夏侯淵的地點。

  說實話,依我的經驗,像這種所謂的黃忠斬夏侯淵的地點難說沒有附會之嫌,而武侯祠與武侯墓卻是實實在在的,就位於定軍山腳下,已經快兩千年了。

  武侯祠始建於蜀漢景耀六年(公元263年),佔地五十餘畝,呈南北佈局,中軸線直穿七進,有古建築28座一百餘間,規模雄偉,唐、元、明、清都進行過多次大規模修葺,保留下來的建築大多是明清兩代一所三院並連式的形制。因為是夏天,不是一年一度的清明廟會前後,武侯祠顯得有些冷清。墓區內山水環繞,進入景區大門,撲面而來的是一片漢柏古松,顯得清幽古樸,其中有幾株漢柏據測定樹齡接近1800年,與三國時期時間相符。大殿院內,是歷代歌頌諸葛亮的詩詞和復修墓廟記文的石碑。進入大殿後,在大殿龕上是諸葛亮端坐的塑像,綸巾,羽扇,鶴氅,神態莊嚴,兩旁護佑的是關羽的兒子關興和張飛的兒子張苞。而在大殿所懸掛匾額中,則以南宋嘉定年間皇帝親筆御書的“忠貫雲霄”金匾最為珍貴。

鞍馬鏗鏘漢中定軍山

  諸葛亮的墓位於大殿之後,四周有磚牆環繞,頭朝南、腳朝北的方向,寓意“北顧中原,南立蜀漢”。可是,武侯祠與武侯墓為何要建在這裡?要知道,這裡畢竟算得上是魏蜀爭奪的前線啊!據《三國志·諸葛亮傳》記載,公元234年8月,諸葛亮積勞成疾,病卒於北伐前線的五丈原。臨終前遺命將他的遺體歸“葬漢中定軍山,因山為墳,冢足容棺,殮以時服,不須器物”。這是目前有關諸葛亮最為權威的說法。不過,在勉縣,老百姓對此卻有自己的看法,這裡有這樣一個流傳很久遠的民間傳說:當時諸葛亮在五丈原的遺言是,在他死之後,裝入棺材,命人用繩子綁好抬著從褒斜道撤走,繩子斷於哪裡就將他葬於哪裡。話說蜀軍一行人抬著諸葛亮的棺材走了很長時間,當走到定軍山時抬棺之繩突然斷裂,蜀軍遂按照諸葛亮的遺言將其葬於此地。抬棺之人將棺材放好後便分頭到附近人家尋找挖墓工具,當他們離開不遠時,突然聽到山崩地裂般的一聲巨響,急忙回頭往停放棺材之處看,只見定軍山山頭已經垮塌下來,把諸葛亮的棺材埋了個嚴嚴實實。於是蜀軍又將垮下來的石土加以修整,遂成為現在定軍山下的武侯墓。

  諸葛亮的一生充滿了傳奇色彩,但其指揮的真正可以稱得上完勝的戰例並不多。赤壁大戰顯示了諸葛亮傑出的軍事領導才能和過人的智慧,但畢竟戰鬥是藉助東吳的人力物力進行的。入川作戰,劉備有龐統與法正的輔助,諸葛亮基本上沒有插手。渡瀘水擒孟獲,是平定內亂、穩定後方之戰。而出岐山北伐,屢次難有進展,更是諸葛亮抱恨終生的遺憾。所以說,定軍山一役,可謂諸葛亮軍事征戰中非常重要的一仗,打得不僅乾脆利落,而且打得曹操損兵折將卻沒有一點兒脾氣。當時的情況是拿下定軍山就等於拿下了漢中,而拿下漢中就使得蜀漢有了北部屏障,進可攻,退可守,是真正具有戰略意義的決定性戰役。而且,分析一下就不難看出,諸葛亮把他一生與蜀漢帝業的榮辱興衰緊密地聯繫在一起,他未定中原,此魄也不甘迴歸故土,選擇定軍山為葬身之地,可謂用心良苦。定軍山雖歸蜀漢管轄,但在地理劃分上卻並非蜀地,而是巴蜀與關中、中原之間的橋樑,葬在這裡,既可以北望中原,又可以南顧蜀漢,正所謂生為興劉尊漢室,死佑護蜀葬軍山呀!所以,在《三國演義》第一百一十六回《鍾會分兵漢中道 武侯顯聖定軍山》中,死去的諸葛亮還會在定軍山顯聖,把鍾會嚇個半死。後來,諸葛亮於夜間在鍾會帳中顯靈,於夢中告誡其要善待兩川百姓。

鞍馬鏗鏘漢中定軍山

  定軍山因一個人的名字而走進了電影,這個人是黃忠;定軍山又因另一個人的名字而被人們敬仰,這個人就是諸葛亮。據說定軍山山頂原有“古定軍山”石碑,“文革”時被毀。山南有一個天然鍋底形的大窪,周長1.5公里,即三國時稱為“可屯萬兵”的“仰天窪”;北麓有一片廣漠沃野,傳說是當年諸葛亮大布“八陣圖”、設“督軍壇”的武侯坪,我聽當地人說,定軍山山上山下,至今還經常發現有“扎馬釘”和箭鏃,傳為三國時用兵之物;定軍山主峰半山腰有一塊大石,高約3.3米,寬約兩米,中開一縫,寬窄不一,名曰“擋箭牌”,傳為諸葛亮遮擋敵箭的遺物。

  當年諸葛亮去世的消息傳到蜀國,官民無不為之慟哭,街頭田野祭祀悼念者隨處可見,故而亂了當時的“禮秩”。為此,步兵校尉習隆、中書郎向寵等文武大臣聯名向後主劉禪上書,引經據典,陳說利害,強烈要求朝廷為諸葛亮修廟,“以表武侯功德,而千秋祭祀”,上慰英靈,下安百姓,以此維護禮秩,鞏固政權。劉禪下詔為亮“立廟於沔陽”,同時規定:立廟之後“凡親屬、臣吏、百姓等賜祭、供奉”諸葛亮者,“皆限至廟,斷其私祭,以崇正禮”,從此以後,掃墓、祭祀、憑弔武侯的節禮“始從之”。這就是武侯墓一年一度清明廟會的由來,千百年來一直傳承延續,從未間斷。是中國最早,也是唯一由皇帝下詔修建的武侯祠,故有“天下第一武侯祠”之稱,比如今成都等地的武侯祠無疑更正宗。

  夏侯淵有一個侄女,叫什麼不清楚,只喚她夏侯氏吧。公元200年時,十三四歲的夏侯氏外出採桑,為張飛所得,從此成為張飛的妻子。公元219年夏侯淵在定軍山戰死,夏后氏已經跟張飛過了19年了,提出將其叔父遺體埋葬,得到張飛同意;此後逃亡蜀國的夏侯霸,也因為與夏侯氏的親戚關係而得到厚待,官居車騎將軍。當然這些都不是信史記載,《三國志》記載夏侯淵就是於亂軍中戰死的,並不是被黃忠一刀斬首的,但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定軍山下的老百姓說起黃忠,說起諸葛亮,說起三國,一個個都不亞於說評書的單田芳和袁闊成,尤其是《定軍山》裡面的唱詞,大人小孩兒都能亮開嗓子吼上幾句,那架式,那神情,感覺不輸給譚鑫培跟馬連良。那天我於勉縣縣城與當地兩位詩人一起吃飯,其中一位詩人興起,自己打著拍子便唱了起來:“站立在營門三軍叫,大小兒郎聽根苗:頭通鼓,戰飯造;二通鼓,緊戰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趨前個個俱有賞,退後項上吃一刀。三軍與爺歸營號,到明天午時三刻某要成功勞。”雖不專業,可在我聽來,很有味道。

鞍馬鏗鏘漢中定軍山

  有許多記載都是關於明初劉伯溫挖諸葛亮墳的事兒,包括勉縣當地的地方誌中也有如此說法,感覺並非空穴來風。當年劉伯溫打開諸葛亮墓便看到了一塊石碑,上面寫的是:“我能算後世出伯溫,你能算後世出何人?”劉伯溫見後趕緊磕頭請求恕罪,命人重新修繕陵墓,再也不敢動與諸葛亮掰手腕的念頭了。

  離開定軍山已經很遠了,還是能夠聽到有一種聲音不斷地傳來,鑽入耳際,於是不由得一再駐足回頭張望,連綿起伏的定軍山已被雲靄所籠罩,增添了幾許神秘,傳出來的聲音,如有金屬在不斷撞擊,潛心細聽,原來是鞍馬鏗鏘。

(刊於2018年5月7日《天津日報·滿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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