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蘭河畔小山村|我的家在東北(十一)

呼蘭河畔小山村|我的家在東北(十一)

那年那月的那些事,衛星大地紅爛漫,呼蘭河盡朝琿。謹以此文懷念我的故鄉,革命老區望奎縣呼蘭河畔小山村。by 王志華

黑龍江省望奎縣衛星鎮敏頭村是我的家鄉和出生地,呼蘭河畔小山村雲遮霧渺,山風繚繞,掩映在青山綠野之中,一條由東至西婉娫起伏的小興安嶺餘脈,在呼蘭河的環繞下,消失在松嫩平原河套裡,村裡老一輩人說這山這水是龍脈,龍頭在伊春大山裡龍尾就在這裡。

小山村裡大多是山東人的後裔,憨厚而寬容,樸實無華,不論是親人之間往來還是對素不相識的人,都能古道熱腸,樸實的就像一棵棵紅高粱。東北老少爺們都「忠義信勇」,講究個禮儀;女人也都勤勞賢惠心地善良,性情溫婉豁達。

民風淳樸的小村,曾生活過出現過形形色色有趣的歷史人物,發生過叫人唏噓扼腕嘆息的故事,這些歷史上有影響的人和故事給當時閉塞的鄉村,終日只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們,平添了許多茶餘飯後的談資,下面敘述的就是那年那月的那些事。

呼蘭河畔小山村|我的家在東北(十一)

老紅軍鍾發年

鍾發年是個老紅軍,復員轉業離休後被安置在惠頭鎮鄉下的惠頭村。

鍾伯伯自知大限將至,彌留之際,留下遺囑,要求回家並且去世後能埋葬在望奎縣南山下的呼蘭河畔,要守候他曾經戰鬥過,生活過的地方。

那天,正是文革期間我逃課遊逛。看見他家小院前面一群人正圍著一輛草綠色戴紅十字的軍車,車門打開,兩個身著白大褂的軍醫,一前一後,很熟練地抬著擔架下來,擔架後邊跟著的是穿著草綠色軍裝,戴紅領章紅五角星帽徽,揹著軍用挎包,16歲就參軍的鐘伯的小兒子鍾小兵,他的兩個兒子都參了軍,養子鍾小虎在福建前線當炮兵,正在炮擊金門,他去世時才匆忙趕回來參加了葬禮。

看見鍾小兵,我就猜出是鍾伯伯回來了。老紅軍鍾伯伯病重外出看病,早有耳聞,病重還能回來有點意外?

鍾伯伯本來是江西興國縣人,離休後不回老家頤養天年,而回到大煙泡大煙風一刮就半年的大東北小山村紮了根。

放大地圖N倍,都找不到的山村標記,北方一隅望奎縣衛星公社惠頭鄉小村。一位全軍著名戰鬥英雄,對黑土地情有獨鍾,甘願默默無聞生活在這裡,死後甚至還要埋葬這裡。

曾經的呼蘭河畔發生過怎樣刻骨銘心的事情?又發生過怎樣的戰鬥故事呢?說來話長,東北解放前,望奎縣惠頭鄉呼蘭河畔一帶土匪猖獗。

報號「震山好」,「戰三江」,「呼蘭河」,「佔北方」等綹子各霸一方。他們都曾經加入過東北抗日民主聯軍,打過日本人襲擊過偽滿警察隊鄉公所。

抗戰勝利後,國民黨大員來接收東北,突擊下發過一批委任狀,用封官許願金錢美女等手段,收編了這些綹子,並改編為濱綏圖佳,濱齊綏北保安第一至十旅等國軍部隊。百八十人就是一個旅,二三十人就是一個團,大小旅長少將司令多如牛毛。

一將成名萬骨枯。當將軍是軍人的榮耀和終生奮鬥的目標,那年月,面臨滅亡風雨飄搖的蔣家王朝,蔣委員長頒發的少將旅長委任狀很多,這些成份複雜,有槍就是草頭王,有奶便是孃的綹子,紛紛倒戈投靠國民政府軍隊,反戈一擊,襲擊共產黨解放軍和民主政府土改幹部。

對老百姓催糧要款綁票殺人搶掠,曾攔車襲擊開槍打死了去地委開會的望奎縣政府馮縣長,同時開槍打傷了同車去綏化看望來綏化視察工作,一位原籍望奎的東北局領導人住在鄉下的父親和妹妹。

我黨要建立鞏固的東北根據地,必須有鞏固的大後方,我軍在發動遼瀋、平津、準海戰役的同時,必須抽出精銳部隊組成剿匪小分隊清剿匪患,鞏固後方。當年望奎一帶交通不便,土匪多為騎兵,槍法很準,行蹤飄忽不定。

鍾伯伯當年就是綏化軍分區剿匪小分隊的隊長,他善騎射槍法好,正值壯年,血氣方剛。他帶領騎兵連小分隊,馳騁在呼蘭河畔草原山林中,追剿殘餘土匪。

那天,在廟山山下,部隊和「戰三江」濱齊綏北保安第七旅匪軍遭遇,戰鬥打的十分激烈。子彈打光發生搏鬥,鍾發年用馬刀連砍匪軍四個人頭,血濺了他一身,白馬也快變成紅馬了。

老奸巨猾的匪首戰三江,騎馬躲在山腰上茂密的次生林後,咬牙切齒對著鍾伯就一梭子彈,受傷的白馬馱著昏死過去的鐘伯,一路向南狂奔……不知道過了多久,白馬跑了多遠,才慢慢停在山腳下一獨門獨戶人家的院外。

呼蘭河畔小山村|我的家在東北(十一)

白馬蹲伏,放下昏迷不醒的鐘伯,並在他的身上左嗅右聞,嘶嗚著撩著趵子圍著他奔跑,希望它的主人醒來,盼望附近的人們來救它的主人。

農婦王麗梅的丈夫一年前患傷寒病去世,扔下她和五歲的兒子虎子,孤兒寡母相依為命艱難度日。遠處的槍聲,嚇得麗梅摟緊兒子,用破桌子堵住房門,娘倆大氣不敢出,貓在炕上,諦聽外面的動靜。

土匪雖不經常光顧山民家,但來一次也是見啥搶啥,十惡不赦。

槍聲停了一段時間,可傳來的是馬嘶的叫聲,嚇的麗梅把虎子抱在懷裡一動不動。半晌兒,沒有了動靜,麗梅壯了壯膽,走下地扒著門向外看。這一看,才看清楚,一匹白馬和地上一個遍身是血的男人。

麗梅心地善良,沒有猶豫,打開門,走到男人跟前,摸了摸心口窩還熱乎,知道人還活著,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和力氣,她連揹帶拽,把鍾伯架到炕上放平,此時此刻白馬也不在嘶叫。

麗梅叫虎子給馬飲點水喝,自己則趕緊燒水給鍾伯擦洗傷口,邊做飯邊給給鍾伯喝熱水,精心伺候受傷的鐘伯。鍾伯昏睡了兩天兩宿,人才慢慢地醒了過來,張張嘴但說不出話。

麗梅給鍾伯餵了幾口米湯,鍾伯搖搖頭,就又昏睡了,他太虛弱了。這一晃就幾個月,也是鍾伯命大,槍傷一點一點地癒合,蠟黃的臉也有了血色。那年鍾伯24歲,麗梅23歲。

家裡有了血氣方剛的大男人,女人的眉頭也舒展了。鍾伯挑水劈柴,種菜澆園。麗梅不叫鍾伯幹,怕累著他,但鍾伯不聽,她打心眼裡感謝麗梅的救命之恩,同情理解麗梅一個人領著孩子過的不易,打心眼裡喜歡勤勞樸素的麗梅。

生活漸漸恢復正常,麗梅又面色鮮活起來了,日久生情兩人萌生了愛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面對鍾發年的求愛,王麗梅擔心他南方人早晚會離她而去,便婉言拒絕。

鍾發年對她講了家中的父母,在他當紅軍以後,早己被國民黨還鄉團殺害,兄弟姐妹侄兒,外甥女也被埋進萬人坑裡,全家死的人芽不勝。如今他只有王麗梅一個親人了! 王麗梅思酌再三,還是答應下來。

王麗梅說傷筋動骨一百天,要等等傷徹底好了才能圓房拜天地成親。

他思念部隊生活,又捨不得年青漂亮的女人,國恨家仇沒報他難以安心,那天早上他咬咬牙,對她說家仇未報國恨未消,我要上縣裡找政府聯繫老部隊,我要回部隊殺敵報仇。

她的眼淚刷的流了下來,他說等革命勝利了我會回來找你。一轉身,他到院裡騎上悄悄備好鞍的馬上,打馬向縣城飛奔而去。

人走以後,麗梅趴在炕沿上,嘶心裂肺號淘大哭,哭過以後又挺起腰桿,洗淨淚痕決心打起精神過日子,要把兒子養大,昐著他勝利後回來。這一整天,她向丟了魂似的,做飯忘了淘米,炒菜忘記放鹽,幾次出門站在山口小道上了望,不見他的蹤影。

夜深了,她睜著眼睛睡不著,突然聽見了馬蹄聲聲,從山道上飛馳而來。她打開房門,戰馬己進院到家門口,他跳下馬來,兩人緊緊的擁抱在一起,她幸福的流下了熱淚。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那一夜,她真個是千種嬌媚,萬種風情;他陽剛勁碩,勇武有力,兩人難捨難分,說不完的情話,秀不盡的恩愛。

他告訴她,部隊己解放了大半個中國,正在準備百萬雄師過長江,他要跟隨部隊要打到南京去,解放全中國,等全國解放了,我一定回來。

她說,中,(行)你放心走,我支持你,我等你,為你當牛做馬我願意!

天大亮了,她趕緊起床燒水做飯,送情朗到呼蘭河渡口,上船返回部隊再上征程,一年以後她生下兒子鍾小兵。

再後來,鍾伯沒有食言,解放以後他真的回來了。我經常看見鍾伯和他那個長的像鞏俐一樣漂亮的媳婦,有說有笑地坐在院子裡,他們的兒子不像父親瘦小,到非常像母親,不僅長得高而且英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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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氏少將旅長

惠頭鄉敏頭村這個小山村,走出了一位東北軍的少將旅長,他就是我媽的孃舅,我的大舅姥爺田春榮。說起抗日英雄馬占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在我們屯,舅姥爺田氏兄弟的名氣比馬占山大。

三十年代,舅姥爺曾在齊齊哈爾駐軍,參加過江橋抗戰,和日軍激戰過三天三夜。西安世變後,東北軍被改編,他受排擠被削掉了軍權,任國防部少將參議,閒職在家。

解放前夕,國民黨徐州警備司令扔下部隊逃跑, 黨國這時才想起閒賦在家的他,大舅姥爺臨危受命出任徐州警備司令。在解放戰爭中,大舅姥爺積極順應歷史潮流,接受中共地下黨談判條件,約定在人民解放軍攻城時,向天空鳴放空槍,打開城門,放下武器繳械投誠。

解放後老人家定居在瀋陽,任遼寧省政協委員, 省政府參事室參事。 鎮反、社教、文革等歷次政治運動,他都沒有受到任何沖擊, 被省委統戰部列為重點保護對象。

解放後,直至60年代初,大舅姥爺還仍然剃著光頭, 蓄八字鬍, 手拎文明棍。腰板筆直西裝筆挺, 身披呢子大衣或紅襯裡黑色大絨鬥蓬。面無表情,雙眉如劍,眼睛炯炯有神似鷹眼看人。舉手投足威風凜凜, 身板筆直目不邪視,軍人氣質不減當年。

文革開始後,老人家才剃掉八字鬍, 蓄了長髮留大背頭,穿上普通百姓的衣服。老人家三次來老屯探親。老舅四姨和娘幾個輪流做東,七碟八碗的農家菜熱情招待他們的舅舅。老人家正襟危坐,出手大方,每次都拿出十元錢,說給孩子上學買本子用。

大舅姥爺走南闖北,叱詫風雲指揮過千軍萬馬,吃過東南西北名菜,喝過中外名酒,家裡曾用過法國名廚,會做俄國大菜。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這時的舅姥爺就和我父親一樣普通隨和了,坐在炕頭喝著小燒酒,吃著農家小菜,也一樣的津津有味。

他曾給我們講過齊齊哈爾江橋抗戰和陝西西安世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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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軍府小馬弁

大舅姥爺的弟弟,我三舅姥爺田春華17歲投奔他,當旅長的大哥參加東北軍,在齊齊哈爾督軍府給馬占山將軍當馬弁。

三舅姥爺,長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而且伶牙俐齒,八面玲瓏,頗得馬占山將軍和老爹馬老太爺的喜歡。老爺子給他要了個官,少尉軍銜,為馬占山將軍牽馬墜蹬 。

解放後,三舅老爺也定居在瀋陽,在和平區蔬菜商店當採購員。

同樣的,他也參加過江橋抗戰和西安世變,解放戰爭中他所在國軍部隊繳械投降,被改編成人民解放軍,建國後復員轉業。

一樣的從戎,他卻沒有享受到大舅姥爺他老人家的級別待遇。後來的鎮反、社教、文革等歷次政治運動,他都是專政對象,督軍府裡小馬弁少尉軍官,當時政策規定,排級以上必須把舊社會的歷史交待清楚, 被內査外調批判鬥爭。

文革後期,三舅姥爺被清理出階級隊伍,戶口遷回原籍,下放回農村勞動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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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放

六十年代,中蘇關係破裂,東北邊境發生武裝衝突,那年月大城市居民戰備疏散,三舅姥爺夫妻二人被下放到老屯王朝佐屯。

那天,已進入嚴冬,天上飄著薄薄的雪花,白毛風嗖嗖的打著旋撲向北方蒼茫的大地,吹向人們的臉上身上。風雪中的東北小屯,白茫茫一片,老百姓家屋裡屋外,滴水成冰,一派寒涼。

三舅姥爺老兩口被瀋陽市商業局兩名幹部,坐羅馬尼亞生產布克奇大卡車護送,確切說是押送至老屯。駕駛室裡連司機只能坐三個人,裡面坐著司機,舅姥姥和一名年紀稍大的幹部。

三舅姥爺和另一名比較年青的幹部,穿著羊皮大衣戴著棉皮帽子從卡車車箱上下來,凍的手腳麻木,老半天才緩過氣來。他突然被下放,沒有房子住,只得遷就著住在他外甥,就是我親孃舅鄭希林家的西屋北炕,南炕住著舅母的老奶奶和舅舅的幾個孩子。

好在三舅老爺在老屯親戚眾多,有個親戚在縣委任組織部長,大隊王支書和屯裡大戶田家都是他表弟,我親孃舅鄭希林我娘等姐幾個都是他外甥外甥女,一大群親戚朋友雲集舅舅家小院,迎接他的到來,大家七手八腳,幫助從卡車上卸下箱子和一臺自行車,飯桌水缸飯鍋盆碗行李等生活用品,好歹安頓了下來。

兩名護送的幹部和司機看見舅老爺夫妻從瀋陽市住樓房,從城市下放農村,住破舊的草房,擠在只有一鋪賴以棲身的小炕上,都默默無語,一臉的惆悵,他們很無奈和同情。

那位年長的領導,舅老爺喊他劉科長,請他進屋烤火暖和暖和,科長站在小院裡,眼見舅老爺夫妻一日之間,從天上掉到地上,如此悽慘直搖頭,他嘆了一口氣,攤開了兩手,用身體語言表示愛莫難助。

我舅舅鄭希林舅母密林請他們吃了飯再走,他們坐都沒坐,連一口熱水都沒喝,就道了聲:田大哥大嫂注意身體,一定要保重啊,後會有期!再見。謝絕了舅舅的一再挽留,一轉身上了大汽車,頂風冒雪而去,汽車消失在夜幕降臨的雪霧裡,連夜回瀋陽了。

三舅姥爺下放前,在瀋陽市和平區蔬菜商店當採購員。三舅姥姥在瀋陽市化裝品廠當工人。

那時化裝品廠,就是半機械化手工做防曬霜雪花膏胭脂口紅等女性化裝品。三舅姥爺獨生子田希全任和平區蔬菜商店主任,現在叫經理。轉年春天,田希全來看父母,他身著米色風衣,像他父親一樣腰板筆直,一米八的大個子,長的很帥。

眾親友們傾其所有,輪流為舅老爺老兩口接風,舅姥爺賞每家五元錢,每家2個化裝品廠用過有點磕碰掉了磁的搪磁盆。舅姥姥說這些盆是市化裝品廠淘汰處理的,部分點磕碰掉了磁,怕腐蝕漏了化裝品,處理分給職工當洗臉盆子用。

舅老爺下放回老家,他親戚任望奎縣委組織部長,他親表弟王支書在敏頭大隊掌權,他親外甥鄭希林當治保主任兼生產隊長,屯子裡表兄弟表兄妺外孫子外孫女一大群,一個個生龍活虎眼珠子瞪的溜圓,宗族勢力很強,因此他沒受到任何委屈和歧視。

他由瀋陽市商業局發下放津貼開生活費,下放後他遇到了好人,瀋陽市商業局護送的二名幹部和公社交接時,爭取到把他按城市機關下放幹部安置,老兩口的城市戶口落到鄉鎮裡,糧食關係落到公社糧站,和公社幹部一樣吃商品供應糧。他因此沒有當農民,從不參加勞動,雖然從舊軍隊投誠,改編後參加解放軍退役,照樣享受大隊軍屬待遇。

大隊在呼蘭河畔割柳條通剩下的條茬子,分給軍烈屬也有他一塊,他用不了,就劃給我一個邊角。

我用片鎬把條茬子刨下來,過春節了煮餃子時燒火用。娘高興的說,你舅姥爺對你不錯,跟你處的很好,這條茬子好燒,燒火火硬,開鍋快,下餃子餃子皮不破,個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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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 魚

大隊每年秋天都組織民兵,用雷管土炸藥炸魚。就是用吉林化肥廠生產的硝酸銨,放在鐵鍋燒熱炒熟,炒幹水份,裝在青島啤酒大玻璃瓶子裡,插上雷管導火索,用打火機或香菸點燃導火索,乘爆炸前幾秒鐘,扔進呼蘭河白石砬兩層樓深的水灣裡,轟的一聲炸起一人多高水注。

深水裡的大魚的魚泡被震破了,浮上水面,都是五六斤,七八斤重鯉魚,草根,胖頭魚,白魚,最大的一條有扁擔長大白魚,野生大魚活蹦亂跳的被大隊打魚隊駕木船,用操笊力,或攔河網撈了上來。

這些大魚普通社員們和屯裡老百姓是吃不著的,都是大隊幹部,民兵,王支書和老舅這樣的大隊幹部,社員們背後叫他們:「屯不錯」,「屯虎子」們分著拿家吃了,一部分大魚或送給了鄉政府或縣裡的幹部。

舅佬爺當過兵,投擲土炸藥又快又準,每次他都能分到一二條二三斤重的大魚,燉熟了坐在炕頭上老兩口喝地產雙龍白酒,暢飲大綠玻璃棒子青島啤酒。

三舅姥爺請外甥老舅和外甥女婿,父親和三姨父四姨父等吃飯,喝雪花牌啤酒,父親飯後回來對我說,你舅姥爺田高興,請我們喝啤酒,那啤酒像馬尿湯子,焦黃,臊了巴嘰不好喝

直到我18歲在兵團參加了商業工作,在團部召開物資交流大會晚上會餐時,我喝了大碗青島生啤酒,我才知道小吋候受了父親的誤導,啤酒顏色越深,越像馬尿越好喝,喝啤酒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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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高興

舅佬爺騎著在瀋陽上班時憑票購買的瀋陽白山牌自行車,每隔一天去一趟鄉供銷社,有時買些山楂卷桔子瓣糖之類,給外孫外孫女們吃。他的口頭談是:我今個很高興!今天真高興!大家給他起了外號「田高興」,背後都叫他「田高興」。

這個舅老爺「田高興」特別會巧使喚人,動不動就找我和表哥鄭興周幫他幹活,我倆成了他的廉價勞力。

後來他花200元買了二間泥草房,每個夏未初秋,都讓我和舅舅的大兒子,我的表哥鄭興周幫他扒坑抹牆。和大泥,託大坯,鏟大地,操大犁,是農村四大累之一。

每天吃兩頓飯,早晨我們在自已家吃完飯去他家幹活,他家中午不供吃飯,捱到下午三四點鐘,才供一頓大喳子粥,燉土豆塊或鹹菜,每天累的腰痠腿疼走路直打晃,餓的胃直冒酸水。

有一年,他另一個外甥,姓陳我叫陳舅,從望奎縣郊區蘭頭鄉來看望他,被舅姥爺留下和大泥抹牆,我和表哥鄭興周湊乎瘋狗咬傻子。

我說陳舅,姑舅親輩輩親,打折骨頭連著筋,你是他親外甥,你來看你親孃舅關係比我們親,我們得借你個光,幹泥水活這麼累,得讓你舅媽加菜改善伙食。

鄭興周也說,對呀,陳舅,你得說話呀。我倆一呼悠,陳舅對他舅媽說,喂,掌櫃的,舅媽咱商量個事唄,抹牆幹活這麼累,加個菜改善改善伙食,結果捱了他舅媽一頓臭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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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打魚

有年冬天,舅姥爺對我和表哥鄭興周說,鄭八十子,王二安子,我小名二安子,我表哥鄭興周小名叫八十子,你倆去跟我上呼蘭河南泡子去打魚,回來咱們燉魚吃,他穿著羊皮棉襖,戴黑亮皮羊絨帽子,我倆穿破棉襖腰扎麻繩棉膠鞋,空心棉襖棉褲,裡邊背心褲衩都沒有,扛著冰川操笊籬,凍的嘚的喝,嘶嘶哈哈的。

一天打了四個冰眼,整了四五斤野生山胖頭老頭魚,小鯽魚,泥鰍魚,他拿家用老舅家大醬紅幹辣椒燉了魚喝酒,沒給我倆一條魚,累了一天我倆一口魚也沒吃著。

娘和大家都說,你這個舅姥爺「田高興」真黑呀,太黑心,兩個外孫子子死冷的天,幫他打一天魚,飯沒吃著,連個魚毛都沒得著,再別給他幹去啦,我說,嗯哪,嗯哪。

那幾年冬天,學校放寒假,一到晚上我都在他家呆到十多點鐘才回家。三舅姥爺會泡上一壺龍井或茉莉花茶給我們喝,他談吐風趣幽默。

舅姥爺舅姥姥走南闖北有文化,他們談古論今,講義和團運動,戍戌變法,辛亥革命,十月革命,南昌起義,紅軍長征,臺兒莊戰役等等,以及城裡人的故事。

關健是他家從城裡帶來很多書報,特別是文革時瀋陽市紅衛兵印發的傳單小報,瀋陽日報,遼寧日報等等,通過瀏覽閱讀這些書刋,開闊了農村孩子的視野。

文革時期各地都是兩大派,唯有瀋陽是三大派,即遼寧省革命聯絡站,遼寧省聯合造反團,遼寧省紅色造反團,簡稱遼革站,遼聯,遼紅。三派都說自已是革命組織,指責對方是不革命反革命或保皇派組織。

在報紙書刋傳單上,我第一次知道了東北局書記宋任窮,瀋陽軍區司令員陳錫聯,政委毛遠新,副司令員江擁輝,遼寧省革委會主任顧卓新等人的名字,知道了造反派如此開展階級鬥爭,學習了很多東西,特別是很多大會發言講話稿大批判稿辯論提綱,城市紅衛兵筆桿子才華橫溢,寫的文章聲情並茂文筆極好,使我受到了深刻的啟發和借鑑。

舅老爺建國前參加工作,老兩口工資不低,下放後停發了工資,每人每月只發18元生活費,那時的18元生活費,高於當地農民生活幾十倍。

六七十年代,城裡人吃飯平均生活費是每月8元,老兩口因禍得福,悠哉悠哉不用上班,相當於放長假免費鄉村旅遊,他們探親會友,親情友情思鄉之情得到了很好的緩解釋放。

東北農村六七十年代,冬日寒冷冰天雪地,夏日炎炎時是避暑勝地,呼蘭河畔山清水秀,風和日麗,沒有一點環境汚染,糧食蔬菜等食品都是無汚染,無農藥化肥的綠色食品。

老兩口經常燉魚燉肉喝地產雙龍白酒青島大瓶玻璃棒子裝的啤酒,下放回鄉如同進入世外桃源,雖然工資被扣發卻攢下了鉅款,直至80年代平反冤假錯案,落實了政策每人還補發一萬多元的工資。據專家測算,那年代的一千元相當於現在九萬八千元左右。那時二萬多元,相當於現在的多少萬,我不必細算,明眼人一看便知。

80年代鄧小平復出撥亂反正,夫妻二人及戶囗又遷回瀋陽,落實政策歸還了被侵佔的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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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江飯店

1976年,我從一師趙光兵團到齊齊哈爾市上大學, 和父親回望奎縣農村老家探親,三舅姥爺請我們到他家吃了一頓飯。

三舅姥爺問我:齊齊哈爾老龍江飯店還在不在呀?我說在, 還在,就在市中心政府門前廣場東邊, 最近要拆遷, 那裡要建城市廣場, 市政府也要遷到嫩江邊溜園一帶。

他說,30年代我給馬占山當勤務兵,當年就住在黑龍江省督軍府馬占山家,多次去龍江飯店吃飯,龍江飯店那菜做的好, 給我講了龍江飯店幾個拿手主菜,扒熊掌,醤犴鼻,紅燒狍蹄筋,野雞燉白蘑,飛龍湯,清蒸嫩江鰲花魚等等。

我說舅姥爺,那是馬占山將軍宴會吃的吧? 三舅姥爺說,是,我們6個勤務兵和2個副官,還有來參加宴會其他長官的警衛員、秘書等人,單放一二桌,有時在宴會廳外間,有時在宴會廳門外大廳、門囗兩側,長官視線以內的地方,便於安全警衛 , 桌上飯菜酒水是一樣的。

我說舅姥爺,我看電影和小說上寫的不是這樣,都是當官的在吃喝,勤務兵和副官在門口或身後立正站著, 目不斜視,不能伸脖看飯桌上的菜和賓主客人。

他哈哈大笑說, 那是小說電影 ,我給馬占山將軍當差四年, 牽馬墜蹬,將軍出去吃飯, 從來不是這樣幹, 沒讓我們勤務兵餓過肚子。

我說舅姥爺, 我在請教您一個問題, 也是電影和小說上寫的,當官的騎馬跑, 勤務兵和副官徒步顛顛的在後邊跟著馬跑,累的上氣不接下氣,你也是這樣顛顛跟著馬跑嗎?

他哈哈大笑說, 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 凡是騎馬都是行軍打仗幾十裡,上百里, 要那樣,得累死我們當兵的呀, 毎個勤務兵和副官,秘書,都有馬騎, 前呼後擁, 將軍上馬時勤務兵把馬牽過來,將軍下馬時勤務兵把馬牽走, 將軍府門口有上馬石, 由我伺候將軍上馬和下馬, 然後我才上馬或下馬跟著將軍, 不離左右。

副官、秘書夾文件包, 背軍用水壺端茶懷。將軍府有一個內衛警衛連,專職貼身勤務兵六個, 副官二個,秘書好幾個, 一個警衛營駐院外值班站崗。在城裡宴會坐汽車, 有時也騎馬上飯店。

舅姥爺說,哎,你怎麼照著書本說話,盡問我一些幼稚小孩子要問的小兒科問題, 我說舅姥爺,嘿嘿,我沒你老人家這個閱歷,沒見過大世面也沒當過兵,我不懂,我想了解江橋抗戰歷史,我想了解國民革命軍東北軍歷史,我想了解馬占山將軍的日常生活, 我是學習, 我是想當作家寫我的家在東北歷史小說。

他聽了哈哈大笑, 給我講了他給馬占山將軍當勤務兵,當年在齊齊哈爾駐軍,和江橋抗戰,昂昂溪抗戰,富拉爾基抗戰的歷史,以及抗戰失敗以後撤到海倫縣的經歷。

「末完待續」

2017年1月 於海口老城盈賓半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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