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月夏風
他是一個賭徒，看上去五十多歲，常常不修邊幅，卻面帶微笑。不過，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見到他了。一天，聽說他病了，而且病得很嚴重。我很擔心他，帶著一瓶酒去看望他。
他住在村口的一間破屋裡。門沒有上鎖，叫一聲沒人應，我“嘎吱”一聲推開了門。屋裡潮溼陰冷，北風灌進來，冷颼颼的。
他躺在床上睡覺，我叫醒他，他用手吃力地支撐著想坐起來。
我趕緊過去扶起他。他臉色非常蒼白，還是保持著招牌式的微笑，儘管看起來笑得很吃力。他說：“在臨走前你能來看我這個眾叛親離的賭徒，我感到非常開心。快幫我倒杯酒！”
“不，你不會有事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心裡感到非常的難受。幫他倒了一杯酒。
“你用不著安慰我，我知道，我是時候走了。”他有氣無力地說，臉上依然掛著微笑。我的眼淚差點溢了出來。
他笑得很開心，接著說：“我是一個賭徒。從嚴格意義上說，我是一個真正的賭徒，跟其他賭徒不一樣。我熱愛生活。通常，人們對賭徒敬而遠之，認為賭徒就是想不勞而獲，只求一夜暴富的人。可是，我告訴你，那些滿臉苦楚或者在賭博時臉色凝重的人，不能算是真正的賭徒。真正的賭徒沒那麼看重輸贏。一個真正的賭徒，是熱愛生活的，打心底是快樂的。賭場對他來說就是一個天堂。只要一進入賭場，哪怕只是經過賭場，聽到從裡面傳來的“叮叮”聲，他的靈魂就興奮不已。你賭過錢嗎？”他突然問我。
“沒有。”我尷尬地說。
“那讓我來告訴你，一個真正的賭徒，他只要一進入賭場，就會像尼采所說的馬上進入一種狂醉的狀態。他忘掉了自我，忘掉了一切。他身後圍著許多人也同他一樣，眼睛緊緊盯著他的底牌，同時心懸到嗓子眼上。人們跟著他大叫‘吹呀頂呀……’。如果贏了，他就會高興地跳起來，跟人們擊掌，熱烈擁抱。甚至還在人群中翩翩起舞。只要他還有籌碼，他就會一直賭下去。每一次，都是輸得精光之後才離開賭場。這時，他會感到特別的輕鬆。賭光輸光，身體健康，他會感覺自己無比的富有。”說完，他掄起酒杯一飲而盡。
我趕緊又給他斟滿。他的臉上閃爍著幸福的光芒。他接著說：“在我年輕的時候，能賺錢，於是天天賭。啊，那是一段多麼快樂的時光!”他陷入了對過往的回憶。
我獨自飲了一杯，這時，他又接著說：“當然，現在我雖然一無所有，但是也很快樂。”
過了一會兒，他又接著說：“你知道嗎？我曾有過一個妻子，還有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兒。她們簡直就是天使。只是後來因為我賭博，我的妻子帶著女兒離開了我，然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們。我的妻子說我好賭成性，那時，她幾乎天天抱怨。記得，我每次輸得精光回來，我的妻子總會罵我，而我的女兒，則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用她那雙大眼睛看著我。那是一雙多麼明亮多麼清澈的眼睛啊！它彷彿能洞悉一切。現在想起來，我的心還是很柔軟。我很愛我的女兒。”他顯得有些傷感，但很快又笑逐顏開了。
我陪他又喝了一杯，這時酒瓶已經空了。他再次感謝我來看他，接著他說：“現在，我累了，想休息休息。”我扶他重新躺下，替他蓋好被子。
“你走吧。”他用微弱的聲音說道。“不，等你睡著了我再走。”
他閉上了眼睛。很快便睡著了。我坐在床邊，久久地望著他，就像望著一個不思悔改的死刑犯。
兩天後，他去世了。沒有人在意他的生死！
賭狗無可救藥，到死還是那麼痴迷，可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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