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微橙子
01
市實驗學校初二年級部辦公室。
送走最後一名學生家長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年級主任李晨急匆匆往家裡趕。中午他答應兒子晚上做魚香肉絲，最近爺倆一直叫外賣，兒子從前天就嚷嚷著吃膩了。
剛打開門，誘人的飯菜香撲鼻而來。
“昊昊……”他按耐住心中的好奇，快步走進餐廳，餐桌上三菜一湯隱隱地冒著熱氣，電飯鍋裡煲溫著金黃色的小米粥。
“爸爸，爸爸……”九歲的兒子像一匹歡快的小馬駒撒著歡跑過來：
“媽媽做了咱們最愛吃的菜，你快看……”
“回來了，吃飯吧！”前妻丁小愛緊跟在兒子後邊走出書房。
時隔兩年，她還能像個女主人一樣落落大方地出現在這裡，李晨心裡暗自吃驚。
魚香肉絲、梅菜扣肉、涼拌菠菜，都是他和兒子的最愛。小傢伙狼吞虎嚥地吃著，嘴也不閒著，下午誰誰誰遲到了，誰誰誰沒完成作業，誰誰誰上課講話罰了站……為了不掃孩子的興，李晨興致勃勃地聽著，不時插句嘴，一頓飯吃得倒也融洽。
飯後丁小愛端著洗好的水果把爺倆趕到客廳，自己手腳麻利地收拾起來。昊昊膩在爸爸懷裡擺弄媽媽買的新手槍，玩著玩著眼尖地看到小愛從廚房忙完走出來，“蹭”地一下跳起來拉著媽媽去聽寫課文了。
耳根終於清靜。
李晨打開電視機，隨便調了一個臺把音量放到最低，疲憊不堪地歪倒在沙發裡。
02
李晨和丁小愛是相親認識的，確定戀愛關係後小愛考進同一個單位，戀人成了同事。
婚後的日子過得四平八穩，婚變，起源於現在住著的這套房。
兒子上學前，準備換房的小倆口看中了校園內的這套二手房。貸款材料還沒交上去，樓市新政出臺，二套房首付提高至四成。貸款利率提高不說，一下子多出30萬首付，他們的錢不夠了。
李晨說不買正好，小愛把眼一瞪：
“活人還能讓尿憋死，想想總會有辦法的!”
幾天後，當小愛說出先“假離婚”後李晨再以首套名義貸款買房的時候，把李晨嚇了一大跳：
“誰出的這種騷主意，離婚哪有假的，你就不怕我跑了？”
“房子、兒子、車子、票子都歸我，你能往哪裡跑？辦好貸款過完戶咱馬上把婚復了，神不知鬼不覺的，多合算多省心啊！”
李晨堅持認為婚姻大事不能拿法律開玩笑，可耐不住小愛著了魔似的一天到晚叨逼叨，沒多久也就鬆口了。
房子買的很順利，幾個月後一家三口喬遷新居。
當李晨想起復婚這檔子事，已是一年以後。李晨叫小愛去辦手續，小愛卻總是推脫，不是身份證找不到，就是有課調不開，再不就是身上不舒服，幾次以後，引起李晨懷疑。
紙裡終究包不住火，不久李晨發現小愛跟她初戀來往密切。
小愛也沒隱瞞，大大方方地如實相告：初戀是她高中同桌，談婚論嫁的時候雙方家長因為彩禮鬧得不歡而散，小愛跟初戀賭氣才通過相親嫁的李晨。
沒想到，去年初戀的老婆考取省城的事業編制，在更高的平臺上遇到真愛，帶著女兒離開了初戀，寒假同學聚會時她才跟初戀重續前緣。
小愛倒是不遮掩，直截了當地說：“當初嫁給你，皆因賭氣，這麼多年裡我努力想讓自己愛上你，可感情這種事半點勉強也不得，咱倆反正離婚了，對不起，這婚還是不復了吧，免得傷了大家的心。”
李晨呆若木雞。
可他是個老實男人，也是真的愛她，跟她撕破臉爭搶財產的事，他做不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攔也攔不住，隨她吧！
之後小愛帶著買房裝修剩下的十幾萬存款搬了出去，剛讀小學的兒子自然留在家裡。
他們弄假成真的橋段像笑話一樣傳開來，經過這次打擊，悔不當初的李晨變得謹小慎微，之後連續帶了兩屆畢業班，感情上的事被耽擱下來。
03
這兩年多的時間裡，昊昊的內心經歷了什麼李晨不知道，對兒子深深的愧疚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九歲的孩子已經很懂事了，從來不哭不鬧也不要媽媽。今天晚上，李晨看到了兒子對媽媽深深的依戀。
昊昊睡下時已近十點，小愛並沒有要走的意思。李晨在沙發上正襟危坐。
離家兩年，小愛沒跟她的初戀走進婚姻，肯定是遇到了大麻煩。等她把兒子脫下的衣服洗完晾好，李晨才問她的近況。
果然，初戀知道小愛離婚真相以後，對她當初的出爾反爾頗有微詞。
初戀他媽對當年的事耿耿於懷，現在小愛帶著個男孩就更不稱她的心了，頻頻搬出“好馬不吃回頭草”說事。
偏偏初戀是個大孝子，上次就沒抗住他媽的壓力，這次事到臨頭又猶豫了。
折騰兩年後，小愛才發現她已喪失了拋夫舍子的勇氣，她這兩年跟初戀在一起，過得並不是浪漫美好的新生活，而是在一粥一飯的煙火日子裡委屈求全，將手裡的錢大把墊進這個海市蜃樓似的“家”裡，連個泡都未起。
直到前一陣發現初戀暗地裡交往了一名剛畢業的大學生，她才徹底死了心。
“我搬回咱原先住的房子了。我知道錯了，也知道沒臉見你，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小愛一向講話不繞彎子。在李晨眼裡，這種直率以前看著是萌，是優點，現在他只是覺得好笑，心說：
“操，這個娘們不長記性，還拿老子當猴耍呢！”
見李晨沉默不語，小愛進一步表白：
“其實，離開家不長時間我就後悔了，他吸菸喝酒、粗枝大葉、自以為是，還……還家暴。他早變了，哪哪都不如你，當時也是想著自己選的路跪著也得走下去，沒想到走到今天這一步……”
小愛說著說著哭起來。
當初這個女人留下房貸和孩子，帶著票子、車子和他們的第一套房子義無反顧地走出家門，可曾想到過今天的狼狽不堪？
真是不作不死，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小愛到底是心虛，在李晨失去耐心之前止住哭泣：
“這段時間我思前想後，我走到這一步全是報應。我傷害了你和孩子，我也嚐到了拋家棄子的滋味，求你給我個機會，以後看我的表現……”
“這是個大事，你得容我好好想想！”
李晨打著呵欠走進浴室，他刷著牙豎起耳朵聽外邊的動靜，小愛輕輕地拉上門，離開了。
04
以後每天下午下班後，小愛都提著食材等在家門口，做飯、打掃、輔導，昊昊睡著後再回她自己的家。
這兩年小愛的廚藝精進了不少，煎炸烹炒，頓頓不重樣，半個月的時間，昊昊的腮就扎煞起來。
小愛買回一個人體秤，昊昊一天三次踩上去稱，他很糾結，既怕長成小胖子下次運動會拿不到名次，又管不住嘴，每頓飯都多吃半個饅頭。
兒子變得開朗了，任課老師們說昊昊最近進步很大，聽課認真，舉手踴躍，課堂小動作幾乎沒有了。
李晨明白，受益的何止是孩子，他自己也從家庭裡解放出來，把時間和精力重新轉移到教學上。
李晨的父母聽到風聲，打電話要李晨週末回家。當確認了小愛希望復婚的消息後，老母親哭了：
“你剛吃了她那麼大的虧，咋能好了傷疤忘了痛呢？狗改不了吃屎，她就是再學鳥叫你也不能相信了……”
父親只說了一句：
“吃一塹長一智，這世上就沒有女人了？你是男人，不要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面對曾經的屈辱和眼前的兒子，李晨不是不糾結的，只是始終說服不了自己的心。
有一天晚上，準備離開的小愛突然從背後抱住他，把臉貼在他的後背上，幽幽地說：
“我這輩子就想贖罪，給昊昊一個完整的家，求求你讓我回來吧！”
“回來可以。”李晨掰開她的手：
“對昊昊，你是他的親媽，對我，你是不用交租的房客。以後我們互不干涉對方的自由，同居或復婚，對外隨便你怎麼說，我配合。”
李晨說完，小愛很久沒有開口，為了斷掉她的念想，李晨繼續補刀：
“這是我的底線。”
05
小愛沒有搬回來同住，她要了一把家裡的鑰匙，照舊每天晚上來做飯，週末則全程陪著兒子。李晨覺得日子這樣過也挺好。
半年後，這貌似平靜的幸福被一次意外事故打亂了。
週末小愛帶昊昊去爬山，不小心摔斷了腿。本來年輕人傷筋動骨不算大事，手術後帶著石膏行動不便，出院後的去向成了問題。
住院後小愛的情緒一直很差，懟醫生懟護士，動不動絕食，藏藥片拔針管，傷口癒合不良，身體迅速消瘦下去。
李晨僱傭來照顧小愛的家政大姐，憂心匆匆地向他反饋上述種種，對媽媽超級依戀的昊昊也整日鬱鬱寡歡。
生活，再次逼迫李晨做出艱難的選擇。
昊昊拉起小愛的一隻手，大聲喊媽媽。媽媽睡的很沉，輕輕地打著鼾。眾人沉默。
“昊昊，李晨，昊昊……等等我，你們別走……”睡夢中的小愛掙扎著大聲哭喊著，驚恐地睜開眼。
她呆呆地看著床邊的父子倆，空洞的眼神裡閃出驚喜的光芒。被嚇倒的昊昊撲在媽媽身上“哇”地一聲哭了。
李晨鼻頭一酸，把頭轉向一側，不敢看小愛，更不敢看向兒子期待的眼神。
06
復婚？她把我當什麼了？想走就走想回就回，這個家還是當初那個家嗎？就算要復，也得讓她徹底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才有可能。
李晨畢竟是男人，誰願意做枚毫無尊嚴的軟蛋？
昊昊卻忽然轉過身子就抱住了他：“爸，你跟我媽復婚吧！求求你了！我要媽媽，再也不要你們分開！嗚嗚嗚……”
“按說，你的家事我沒資格插嘴，可看到孩子那樣我受不了。我沒多少文化，也講不出大道理，只知道這世上的婚姻，沒有從不出事故的，走在路上，有誰能保證自己不掉幾個坑摔幾回跤呢？爬起來把灰塵撣掉，繼續往下走就對了!”
李晨一時愣了。
他低下頭，在走廊裡來回踱，一家三口曾經的溫馨畫面電影般在腦海裡掠過，丁小愛離開家後，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空了。這兩年他的日子並不好過。
忘記？哪有那麼輕易抹去的忘記？
換人？哪有那麼容易對上眼的人？
自己既非富豪也非型男，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師，未婚的好姑娘人家憑什麼給我孩子當後媽？離婚的異性要麼帶娃，要麼得再生，給別人當爸，他沒這個心理準備，再跟別人生一個他怕扛不住這個沉重的負擔。
心裡可以千軍萬馬地湧動著股股豪氣骨氣，可生活卻是現實又生硬的。與其再婚重新結網，不如復婚重建家園，曾經穿過的鞋總歸要少些硌腳磨合的時間吧？
07
李晨在病房外思慮半天，最後，狠狠地跺了下腳，下了決心。
走進病房時，只見丁小愛又在鬧騰著要扯掉吊瓶，昊昊和家政大姐在一旁拼命捉住她的手，她哭哭啼啼地喊：
“還讓我活什麼呢！還要留著看我的笑話嗎！”
“聽話，好好養病，出院後咱們回家！”李晨突然冒出了這麼句話。
母子倆同時掉頭，用疑惑的目光看著他。
他用一雙大手包住母子倆握在一起的手，一字一句地說：
“對，咱回家！”
丁小愛破涕為笑，激動地抱著昊昊又笑又哭，昊昊開心得不得了：“回家嘍，回家嘍~媽媽要回家嘍！”
經歷過這麼多，李晨終於想通了：人這一生也就短短几十年，誰沒有過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時候？生活中變數這麼多，活著就要向前看。緣起緣滅，花開花謝，人生不易，且行且珍惜吧！
他這四面漏風的感情，其實就像一件仍有餘溫的舊衣裳，寒風襲來時重新披上終究還能蔽體，總好過穿著件單薄的底衫獨自瑟瑟發抖強。
病房外面院子裡的幾棵古老的刺槐正值花期，和煦的春風夾裹著淡淡的花香破窗而入，一陣一陣，在房間裡四散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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