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天堂裡的奶奶送副字牌

安敏

給天堂裡的奶奶送副字牌

託友人從北邊買望遠鏡,本來是想看星星看月亮玩點天文,買回來的卻只是個高倍望遠鏡,看得很遙遠,但走不近月亮和星星。

倒讓我在玩弄這望遠鏡時看到了許多夜的窗口,沿著高低錯落的樓房,無數在我眼前閃閃爍爍的家庭之夜明晰起來。然而我的心,卻墜人了這夜的暗淡。

一桌又一桌的麻將,從窗口明亮的燈影裡絡繹不絕地竄進我的鏡頭,把鏡頭拉近,一張張的臉孔都十二分地投入和執著,桌面上分明是有錢幣的,那一雙雙快樂也有、痛苦也有的點鈔的手,在鏡頭裡蒼白地膨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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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這樣的窗口的隔壁,幾乎都能看到一個少年的身影,他們的胸脯都撲在桌子前,腦袋都低在燈影裡,一雙單純的手,在書本間尋找著老師佈置的理想和父母寄託的期望。

給天堂裡的奶奶送副字牌

我突然想起我的少年,我的奶奶。

小時候,我的父母在鄉下工作,我跟著城裡的奶奶讀書。

奶奶是小腳女人,但又通點文墨,一本小冊子拿在手裡也能讀懂個大概。我每每放學回家,她是不會隨便准許再溜街的,晚飯的最後一口飯還沒落喉,放下的碗還在桌子上打轉轉,她就叮囑著快讀書呀快寫字呀,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嘮叨。

奶奶呢,等洗乾淨碗筷洗乾淨手解下圍裙,就會從哪兒摸出一本薄薄的小書來,坐到我的旁邊,把臉埋到書頁裡,像是剛才的飯還沒有吃飽,想到這裡邊再啃點什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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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嘴裡不時發出誦讀的聲音,聲音又微弱得像蜂兒的“嗡嗡”,每過不久,就要很誠懇地把書本端到我的眼前,請教我一兩個字,這與平時對我的嚴厲管束判若兩人,教訓我時恐怖的暴風驟雨變成了此刻動聽的林間清音。

有時讀著讀著奶奶就打瞌睡了,偶然就會有人來叫她:“安家奶奶,別老早就睏了,跟我們打牌去。”

奶奶這時候總是一瞬間就精神抖擻:“打什麼鬼牌,不會打。”

“搓麻將,若何?”

“莫來喊死的喊。再喊我打牌打麻將就莫進我的門!”

人家就說:“安家奶奶惡死了,惡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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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參加工作那一年,頭一回休假回去看奶奶,一進門就讓我驚愕不已。奶奶此時臉上掛了幾張紙條,正和幾個奶們爺們把個字牌甩得有滋有味,那深深淺淺的皺紋裡充盈著無限的快意。她見了我,只是隨便地招呼了一聲,繼續她的“奮鬥”。直到牌終人散,她才像突然看到我回來似的,高興得亂了手腳。

我和奶奶一邊親熱一邊問她什麼時候把牌也學會了時,這才明白,奶奶做姑娘的日子就把牌玩得爐火純青了,但自從做了母親做了奶奶,就把手洗得乾乾淨淨。直到把孫子撫養成人後,才恢復了那把玩性,打發這晚年的時光。

奶奶說,這時候,再不影響你們的學業了。

這是奶奶給我最刻骨銘心的記憶。

給天堂裡的奶奶送副字牌

那時我真想陪奶奶好好玩幾回牌,但那個年代我們的精力全都撲在工作上,我一直就對不起我的奶奶。奶奶過世的時候,我買了一副新字牌,悄悄地放在她的棺材裡。為著兒孫的學習,奶奶隱忍了幾十年的業餘消遣,以後,該在天堂裡好好補償補償了。

我把奶奶的故事說給我的妻子聽了,妻子斬釘截鐵地對她的朋友們宣佈:兒子上大學之前,謝絕所有友好訪問。兒子上大學之後,我一個一個請你們上門,把牌館開在家裡也可以。

給天堂裡的奶奶送副字牌

其實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只是在一個家庭裡邊,做長輩的還是該有點“以身作則”的意識,為兒女,為自己,為整個家庭的和諧。誰都望子成龍,一個個都對兒女們苦口婆心三令五申施重加壓,可一牆之隔,你這吆喝聲叫他們的心思如何進人理想的王國呢!這一扇扇窗口都被二五八、三六九和炒地皮、三打哈所充斥,那滿天的星月又何苦來為夜色裝點恬靜與嫵媚呢!

所以我這望遠鏡就看不到星星和月亮。我真希望這些窗口裡的人都能走出來,我們一起看星星,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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