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烈其人其詩

清末海南文化大家王國憲在《瓊臺耆舊詩集·序言》中說:“瓊颱風雅,開自南宋,其專集之傳,亦始於南宋。至明而人才輩出,名臣名儒先後相望,有‘海濱鄒魯’之稱。”有明一代,瓊人著作專集之豐,多達百數家,可謂盛極一時。故論及海南文化,後人大多“厚明而薄清”。

薪火相傳,清代詩作也不少,大多“手抄傳本私藏於家,無一出而問世,則其品學之高,無好名心,已可想見也”。王承烈就是如此。王國憲說,曾祖父“家居課徒,主講瓊臺,才俊之士多出其門”,其“聯吟唱和,流風遺韻猶有存”。

以詩論著

王承烈,字昭甫,號揚齋,生於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嘉慶六年(1801年)中舉,赴京應試未第,遂“以氣節文章課士,與諸生論學”。《瓊山縣誌》稱他“自少聰雋,博學能文”,時人譽之為“海外清才”。王承烈是詩人也是教育家,“鄉(試)、會(試)所舉之士,鹹出其門”。

王承烈存詩近二百首,他的《讀大學衍義補有懷丘文莊公五古百韻》贊“巍巍丘文莊,清淑鍾兩儀。風氣開奇甸,祭酒為人師。大哉斯補作,元氣何淋漓”。史載,巡道王錦來瓊調考諸生,觀察民風民情,讀上述百韻詩讚嘆不已,選取王承烈為第一名。

丘濬是明代經濟史上點數“價值第一論”的第一人。明史《名臣錄》稱“國朝大臣,律己之嚴,理學之博,著述之富,無出其右者。”王承烈《讀大學衍義補有懷丘文莊公五古百韻》盛讚丘濬的《大學衍義補》是“煌煌大手筆”,對丘濬“以治國平天下之要”為綱,“十傳闡奧旨,一理補無涯。綱領宏樹立,條目細分釐。齊治均平理,身心意物知”萬分敬佩,驚歎丘濬“採輯皆經義,下筆翰藻摛”,認為“宋元以後者,非公究誰其”。

王承烈以五言古詩百韻歌詠丘濬的煌煌鉅著,坦言“清高仰遺像,傾慕瞻講帷。聞語如見人,何必恨生遲”,確是肺腑之言。同時,王承烈對《大學衍義補》論朝廷之政,任官之道,固本之道,理財之道,禮樂之道等也是瞭然於胸,洞悉無餘,然後提綱挈領,深入淺出,娓娓道來,賦以詩韻。自言“能遵遺訓行,神動自天隨”,足見其學養深厚。

學問淹貫,博涉經史,除《讀大學衍義補有懷丘文莊公五古百韻》外,王承烈還作《讀史》五古四首,以經史入詩,以詩史教學。其《及門詢古詩源流,聊成韻語答之》五言律詩十六首,洋洋數百言,縱論西周春秋漢魏六朝三唐兩宋諸家詩史,可謂詩中通鑑。

這首以韻語回答門生詢問古詩源流的詩作開頭從“三百遺篇在,歌吟本性情。當時偶遣興,後世豈留名”,到“覃溪能補續,竹垞品精詳。津逮源流別,師資一瓣香”結尾,全詩共64句,從《詩經》到乾隆間詩人覃溪,鑑古論今,分析精當,讀來酣暢淋漓。

古人重視詩教,故有“不學詩,無以言”之說。孔子說過:“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詩可以激發情感,可以認識社會,可以結交朋友、互相感化,可以諷刺社會。近一點說,可以侍奉父母,遠一點兒說,可以輔佐君王。

以詩論人

作為瓊州教育家,王承烈在教學實踐中善於以詩作教誨門生。觀王承烈諸多詩篇,無論是論詩論史,還是論事論人,無一不是酙字酌句,功力深厚,詩句精確,讀來朗朗上口,尤其是《瓊臺懷古》一詩,對瓊州先賢逐一評述,明清瓊人中無出其右者。

王承烈《瓊臺懷古》以《馬伏波將軍》開篇。兩伏波將軍有功於瓊,馬援“復立珠崖,完繕城郭,興修水利,撫境安民,功勳卓著”。詩云:“據鞍誰建漢家功,苦戰曾稱矍鑠翁。拓地籌邊山聚米,擎天畫界柱標銅。屍歸馬革情可壯,力壓蠻妖氣益雄。最恨奇冤成薏苡,不堪惆悵吊孤忠。”馬援馬革裹屍,為國為民,感人至深。

冼夫人,家世為南越首領。梁大同(535~546)年間,冼夫人保境安民,地方安定。《隋書·譙國夫人傳》稱她明大體、識大義、安撫百姓,“海南儋耳歸附者千餘峒”。《譙國夫人》詩云:“犀渠錦傘獨南征,嶺表妖氛次第平……”冼夫人為國家統一,民族團結做出了突出貢獻,被奉為“嶺南聖母”,周恩來譽她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巾幗英雄”。

王承烈詩讚“五公”,《瓊臺懷古》對李太尉(李德裕)“生度鬼門啼越鳥,長懷帝闕望飛鴻”深表同情;對李忠定(李綱)“一心報國惟天鑑,垂老生還慰所思”心懷敬仰。趙忠簡(趙鼎)身處孤島,丹心示泯,“一腔忠憤天應鑑,九死炎荒節不磨”。胡忠簡(胡銓)雖“鋤奸反為暗中傷”,但凜然正氣,漠視權貴,“側身嶺海餘生在……畢竟權奸天必報”。

景仰蘇東坡,王承烈流連五公祠泂酌亭舊址,探訪儋州載酒堂遺蹟,謳歌蘇文忠文化風骨。《蘇文忠》詩云:“萬里投荒寓此鄉,中原遠盼認青蒼。詩篇何恨愁三黜,世事如春夢一場。笠屐公猶圖島嶼,蘋蘩我欲薦馨香。曾經儋耳尋遺蹟,親拜當年載酒堂。”

丘濬是海外神童,布衣卿相,國學大師錢穆評價:“不僅為瓊島之大人物,乃中國史上第一流人物也。”王承烈《丘文莊》詩云:“五指峰高接上臺,靈鍾秀毓濟時才。經綸自古推班馬,著述於今見賈枚。”因為丘濬,所以“滄溟地脈何曾斷,文字全將運氣開” 。

丘濬和海瑞是“海南雙璧”,“海南四絕”海忠介號稱“忠絕”。王承烈《海忠介》詩稱海瑞“鐵石忠肝”,詩云:“補天譙識寸心丹,九死孤臣萬慮攢。自是松筠同勁節,由來鐵石即忠肝……正氣堂堂標骨鯁,中流砥柱障回瀾。”海外風骨,粵東正氣,浩然長存。

以詩論史

王承烈善於以史入詩,如陸機《文賦》雲:“觀古今於須臾,撫四海於一瞬”。而以詩論史,“寂然凝慮,思接千載;吟詠之間,吐納珠玉之聲;眉睫之前,卷舒風雲之色”。他的《瓊臺懷古》,以詩敘事,以詩頌賢,以詩言教,動之於心,後才有詩,情意真切。

王承烈以詩教課徒,亦自娛樂,《輯拙作成篇漫題二絕》詩題:“漫勞作序求皇甫,豈為揄揚藉大臨。傳與不傳何足計,自家敝帚享千金。為耽吟詠耗精神,欲去還存意轉親。訂罷成篇還自笑,不妨覆瓿聽諸人。”不求揄揚,不求傳世,成篇自笑,然終傳世。

言為心聲,品行為證。王承烈不願如左思那樣“序求皇甫”,自以為《三都賦》不亞於名家班固、張載,於是請當時名士作序。皇甫謐對《三都賦》“大為褒揚”,豪門士族爭相傳抄,以致“洛陽紙貴”。此後相互仿效,若有文成,必請有名望之人為之作序。

王承烈雪胎梅骨,不在乎詩集“傳與不傳”,是否受讚揚,即便用來覆蓋瓦罐,也不願屈尊求序。“覆瓿”,典出名士陸機聞左思作《三都賦》,譏之可“覆酒甕”。《瓊山縣誌》記載:王承烈“性廉介,家居府治,足不履公門。”他以詩言志,故云“不妨覆瓿”。

王承烈最大的成功是家庭教育,他的兒子王廷傅是拔貢,孫子王沂暄是增貢,曾孫王國憲是優貢,一家四代,均學有所成,都是瓊州名士,這恐怕與他的詩教有密切關聯。他不想請別人作序,意想不到的是,曾孫王國憲卻結集出版並序,不只為他,而且為“瓊臺耆舊”。

《尚書·堯典》曰:“詩言志,歌詠言。”《毛詩序》也提出:“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王承烈把心中的史話詩話化為詩教,他的《揚齋集》不僅影響眾多門生,而且影響到後代。詩教有如此強大的穿破力,這當是王承烈始所未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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