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吉”輪救援:這四位勇士26分鐘的登船搜救,跨越了生死

撞船,兩艘萬噸巨輪在海上強烈碰撞;

燃燒,裝載著11.13萬噸凝析油的“桑吉”輪瞬間起火,火勢沖天,濃煙瀰漫;

災難,凝析油極其易燃易爆,洩漏會汙染,燃燒則產生毒煙;幾十名船員生死不明;

……

2018年1月6日晚,發生在長江口外海域的兩船相撞事故,以這樣空前複雜危險的局面引起舉世關注。

運載十幾萬噸凝析油的油輪起火爆燃,在世界海難救援史上沒有先例,而且事故地點風大浪急,又遠離海岸,怎麼實施救援,是一個世界級的難題。

由中國主導,跨越國界、穿越生死的海難救援行動在危險中展開。

為期八天的搜救,“桑吉”輪最終爆燃沉沒,3名船員死亡,29人失蹤,另一艘事故船“長峰水晶”輪和21名船員全部獲救。

前所未有的海難,前所未有的救援。這次大救援中的諸多細節,特別是四位中國搜救人員登上正劇烈燃燒的“桑吉”輪的驚心一幕,必將永遠銘刻在國際海難救援史上。

“桑吉”輪救援:這四位勇士26分鐘的登船搜救,跨越了生死

深潛號”把四名“勇士”用吊籃送往“桑吉”輪。

四位登上“桑吉”輪的中國搜救人員,是上海打撈局工程船隊工程監督徐軍林、上海打撈局工程船隊潛水監督徐震濤;上海打撈局工程船隊潛水長盧平;上海打撈局工程船隊副潛水長馮亞軍。

四個人裡,除了馮亞軍四十出頭以外,其餘三人年齡都超過五十歲。徐軍林說,之所以選擇幾個年齡大的隊友登輪,也是基於多方考慮, “上去以後,很有可能發生意想不到的突發狀況,這全靠個人的經驗來處置。30歲的人體能可能比我們好,但是我們應對複雜局面的經驗更豐富。”

此外,還有一個大家不去說破、但都心裡有數的原因,這次任務有很大的危險性,徐軍林不忍心讓年輕同志上去,“說實在的,我們都50歲了,萬一發生意外,也活了半輩子了。”

確定登船名單時,徐軍林已經在現場參與了兩天滅火救援,他太清楚眼前正在熊熊燃燒的“桑吉”輪是何等兇險。在這樣的條件下登船,“赴湯蹈火”不是文學化的形容,而是真真切切的現實。

但在這樣最危險的時刻,面對最危急的任務,四名都是共產黨員的勇士主動站了出來。

緊接著,登船救援小組在各方協助下,不斷完善著登船方案,同時也在等待著登船的時機。

整整兩天,無論是“桑吉”輪的火勢,還是天氣、海況,都沒有給他們提供任何登船的可能。

碰撞發生後,“桑吉”輪一直在燃燒,不時發生爆燃,船體右傾嚴重。即便是經過了數天的泡沫滅火,“桑吉”輪也幾乎是在通體燃燒。洩漏出的凝析油流到海面,燃起一片火海。整個“桑吉”輪上根本沒有落腳之處。

事故海域的風浪也讓登船之難勢比登天。八九級的海風,四五米高的大浪,即便是穩定性最好的“深潛號”,也一刻不停地搖晃著,最大傾角達到了25度。這樣的海況,根本沒辦法伸出10米長的吊臂,把登船小組送出去。

更何況,漂在海上的“桑吉”輪,在風大浪急的作用下不斷漂移,一週時間裡,從最初的事故地點已經向西南方向漂了幾十海里。即便是沒有火,沒有蔓延的毒煙,救援船貿然靠近,也極易再次發生碰撞。

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著登船的機會出現,時間卻在一分一秒地無情流逝。“桑吉”輪船員生存的可能也越來越渺茫。

根據伊朗方面提供的情況,“桑吉”輪的尾部位置有一個防海盜救生艙,裡面備有水和糧食。如果船上有幸存的船員,救生艙是唯一的機會。而要進入救生艙,需要通過一條狹窄的逃生通道。

“桑吉”輪上的危險環境,要求登船小組必須頭戴面罩、揹著氧氣瓶、身著防化服。但是,這一套裝備上身,在狹窄的逃生通道里很難通過。

“我們的首要任務是搜救倖存者,還想進入逃生通道,這樣就必須對防護裝備進行刪減。”徐軍林說。他們決定放棄厚重臃腫的防化服,改穿普通的工作服。這樣一來,能夠隨身提供保護的,只有氧氣呼吸器了。普通工作服沒有什麼防護能力,遇到毒煙、高溫和隨時可能的爆燃,他們的身體幾乎要直接接觸危險。

為了最大限度保證安全,登船小組每人配備了一臺氣體報警器,它能夠對有毒和易燃易爆氣體的濃度進行監測,並及時報警。

更多的保護只能靠救援船上的戰友們。

根據登船計劃,“東海救117”會停在離“桑吉”輪最近的位置,準備隨時用泡沫滅火。“德深號”則把隨船救生艇都放下去,潛水員穿好救生衣,準備好救生圈,隨時待命。如果“桑吉”輪突然爆燃,登輪人員將跳海求生,這些小艇和救生員會在第一時間救起他們。

1月13日早上,撞船事故已經發生一個星期了,天氣終於向好轉變,持續了一個星期的八九級大風開始減弱。

登船的條件終於出現了。而根據天氣預報的預測,大概到中午的時候,風向就會改變。事故救援應急指揮部當即決定,利用撞船以來海況和天氣最好的幾個小時,對“桑吉”輪實施登輪救助。

“深潛號”駛近“桑吉”輪,以側舷迎向“桑吉”輪的尾部,隨後定位,保持和“桑吉”輪漂流的同向同速。

準備登船。

登船小組穿好了工作服正要登上吊籃,徐軍林突然叫住大家:“拍張合影吧。”

事後,徐軍林回憶拍照的突發提議,說:“一旦發生意外了,我們也就只能留下這點東西。”

“桑吉”輪救援:這四位勇士26分鐘的登船搜救,跨越了生死

四勇士在登輪前合影。

於是,四位勇士在登輪之前,留下了一張珍貴的合影。四人都身穿工作服,戴著呼吸器,揹著氧氣瓶。雖然看不到臉上的表情,但通過照片仍可感受當時那個場面下大家內心深處湧出的悲壯。

而後,他們便上了“深潛號”的吊籃。在吊籃到達“桑吉”輪船尾左側準備放下時,徐軍林用感應器測試了甲板上方的溫度:28攝氏度。這是在登輪前他們需要做的重要的安全防護,如果甲板上溫度過高,吊籃就不能放到甲板上,登輪行動將中止。

28攝氏度,明顯高於當時的氣溫,但在安全線之內。於是,8時35分,四個人從吊籃跨到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的“桑吉”輪甲板上。

馮亞軍在回憶中描述,他們彷彿“進了一個爐子”。甲板上能夠燃燒的物質一概不剩,鋼鐵的部件也扭曲變形,蒙著一層慘烈的灰褐色。

按照計劃,他們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逃生通道。

逃生通道的出口就在後甲板上,離他們的落腳點不遠,被一個艙蓋密封著。擰掉螺絲,打開艙蓋,一股濃煙飄了出來。

“我當時就感覺,完了,救生艙裡也進了煙,沒希望了。”徐軍林回憶說。

他們隨身攜帶的氣體報警器隨即鳴叫了起來,煙霧有毒!

徐軍林還是堅持把艙蓋完全打開,又用溫度計測試了艙口的溫度,45攝氏度,比外部溫度還要高出十幾度。此時,再進入逃生通道已經沒有意義,那裡連接的救生艙已經完全不具備生存條件。

“桑吉”輪救援:這四位勇士26分鐘的登船搜救,跨越了生死

救援人員逐間艙室搜尋生還者。

徐軍林用手勢告訴大家,不能耽擱時間,從左舷側生活樓的舷梯繼續搜索。而此刻,對講機裡傳來指揮部保持隊形和注意安全的指令。搜救小隊沿左側生活區外發燙的樓梯,逐層向上搜尋。

四個人兵分兩路。徐軍林和徐震濤去駕駛室和生活區尋找生還者或者遇難者遺體,盧平和馮亞軍去駕駛艙上方拿回“桑吉”輪的“黑匣子”。

船用“黑匣子”,是一種能夠晝夜記錄聲音、雷達及其他數據的航海記錄器,根據飛機上使用的黑匣子原理研製。“黑匣子”一般放置在操舵室附近,日期、時間、羅盤及雷達等情況均會被“黑匣子”記錄,對於船難的事故調查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桑吉”輪救援:這四位勇士26分鐘的登船搜救,跨越了生死

從“桑吉”輪上取下的黑匣子。

作為潛水員,盧平和馮亞軍並不經常接觸“黑匣子”。為了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桑吉”輪上的“黑匣子”,他們曾經特意去看了“深潛號”上的黑匣子,練習如何把它快速拆卸下來。

盧平介紹,他們在登船前就制定了詳細的計劃,每一個步驟都有時間限定,掐著表一分一秒地幹活。

限定登船時間,不只是因為“桑吉”輪還在燃燒,隨時可能爆燃乃至爆炸,多在船上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險,更直接的原因是,登船小組攜帶的呼吸器,最多隻能供應40分鐘的氧氣。而這樣高強度的運動下,每個人都耗氧量巨大,根據徐軍林的經驗,能夠支撐20多分鐘就不錯了。

此時,“桑吉”輪船頭還在劇烈燃燒著,烈焰升騰的聲音,夾雜著船體扭曲的吱嘎聲,讓人心驚。

油輪的駕駛艙也在船體後部,盧平和馮亞軍很快在那裡找到了“黑匣子”。不利因素是,這個“黑匣子”處在下風位置,被有毒的濃煙籠罩。盧平和馮亞軍二人的拆卸操作幾乎是摸索著進行。幸而,在兩人二十來年的潛水作業經歷中,類似操作經驗豐富,“黑匣子”被順利取了出來。

徐軍林和徐震濤則在生活區的船艙裡,一間挨著一間地搜尋倖存者,徒勞卻堅持著。

徐軍林記得,每個艙室的玻璃都已經沒有了,艙室裡全部是火燒的痕跡,所有木質的物品都燒成焦炭,所見只有被燒得變形脫落的鐵皮,“這樣的環境下,不可能有幸存者了。”徐軍林說。但是,他們還是把能夠到達的艙室都找了一遍。

最後,他們在船左舷生活區的梯子邊,發現了兩具遇難者的遺體。

“即便救不了活人,我們也希望能夠把遇難者的遺體帶回去。”徐軍林說。

吊籃運走了“黑匣子”,隨即又送來了兩個屍袋。

登船小組的四個人一邊輕聲說著:“兄弟,回家吧,我們送你回家吧。”一邊收殮了遇難者的遺體。這是海難事故處理過程中約定俗成的儀式,遇難的外國船員應該聽不懂,但中國搜救人員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著對生命的尊重。

“深潛號”吊籃再次升起,帶著登船小組的四位勇士和兩具遇難者遺體,離開了“桑吉”輪。

幾乎就在同時,登船小組攜帶的呼吸機響起了警報,那是氧氣儲量的最後報警。

26分鐘的登船搜救,跨越了生死。

“桑吉”輪救援:這四位勇士26分鐘的登船搜救,跨越了生死

1月14日中午,“桑吉”輪劇烈爆燃,開始沉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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