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人的“吃山”舊事

“吃山”舊事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們住在秦嶺華州太平峪口的人們,的確受到了大山的恩賜。不用播種、只管收穫,不用管理、只管採擷,太平峪就像父母一樣,養育了我們這些貧窮的農民,只要你不懶惰,只要你肯進山,就餓不死。我時常想起20歲前後那段“吃山”的時光,至今仍記憶猶新。

秦嶺人的“吃山”舊事

記得初中剛畢業的時候,我無事可做,某天,父親對我說:“明天早上你跟你二舅去上山吧,我跟他說好了,去鍛鍊鍛鍊。”在我六七歲時,我們家從太平峪搬遷到李坡村,我出生在山裡,卻沒有像大人們那樣在山上搞“副業”。能上山去體驗父輩們的生活,對我來說,是一件既刺激又好奇的事。

第二天,我便跟著二舅上山了。走了很久,二舅說:“歇歇吧,今天我教你砍籠鋬pan(籠就是裝東西的竹籠,籠鋬就是竹籠的提手。)”二舅指著四周的樹木耐心的給我講解:不能砍“家木頭”(就是人工栽植的樹種),只能砍野木頭;這種木質太脆,不能砍,那種木質太硬,不能砍;這棵很端正,沒有結疤,可以砍。“砍前先目測長短,不會目測就用手測量,一紮五寸,兩紮一尺……記住了嗎?不要上太危險的地方,我去對面坡上。砍夠了我就下來叫你。”

和二舅分開後,我一邊回憶著二舅的講解,一邊仔細的尋找合適的樹木,好不容易砍了20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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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一架五味子,我禁不住欣喜若狂,剛把手伸過去,就聽“嗡”的一聲,一群野蜂向我撲面而來。一會兒功夫,我的臉便腫的像麵包一樣。被蜂蟄了的我頓時感到疼痛難忍,我又渴又餓,又累又困,便委屈地哭了起了。就在這時,我突然聽到“嗚嗚嗚嗚…… ”的呼喊聲,這是我和二舅分手時約好的聯絡口號。在山裡,人們一般都這樣打招呼,用假聲喊會傳的更遠。聽到二舅的召喚,我趕忙回應著“嗚嗚…… ”。很快,二舅就找到了我。看著我愈發腫脹的臉,二舅疑惑的問道:“臉怎麼成這樣了?怎麼才砍了這麼幾根?一半都不能用。”我又哭了……

籠鋬的製作並非我想象中那麼簡單,把適合的木材扛回家才是第一步。第二步,是把木材放在特製的爐子裡烘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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爐子一般會靠牆砌,上面壘砌一個不到兩米高的煙囪,木材放進煙囪,煙囪上面窄,下面寬,用泥巴糊成。爐子下面有個八字型燒火的口,火不能大。每隔十分鐘要把木材轉動一下,過半小時,把木材取出來一根,用腳踩試試能不能彎曲,不行就再放進去繼續烘烤。如此反覆試踩、烘烤,直到可以彎曲成弓型為止。第三部,是把烘烤成型的木材放在“柈鳥子”上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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鋬鳥子是人字形的木頭,兩邊有木厥子,鋬的一頭綁著葛條,手握住另一頭,用一根棍子別在人字交點上壓柈。從一頭開始,一點一點壓,壓到另一頭,最後綁住另一頭。經過以上三道工序後,一副籠鋬

便製作好了。根據籠畔粗細長短,分為頭號、二號、三號,每十個一紮。如此看來,從砍籠鋬到成品,真算是一門技術。到了趕集的日子,拉到縣城去賣,也有編織竹籠的人到村裡購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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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年,每逢暑假的時候,我們幾個小夥伴上山採摘五味子(一種中藥和野果子),當地人叫:霧栗子、五琳子。幾乎男女老少都喜歡吃。有人兩手捧著。嘴從左往右,從右往左,幾個來回,啃的只剩下一些皮皮。還有人把顆粒剝下來,一顆一顆放進嘴裡,還有人連皮都吃了。採摘五味子,我算是很有經驗,經常有人巴結我,為了讓我帶著他們,給我買菸、包子、冰糖、西紅柿、飲料。上山有規矩,無論幾個人,不能形影不離,進了一條溝,必須分散開,最後下坡互相照應,同路不捨伴。採摘五味子最常見的就是長蟲(蛇)和洋辣子(也叫掃毛蟲,一種綠色的會蟄人的蟲子,身上有刺)這蟲子趴在葉子背面,又和葉子同色,很難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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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味子當中藥賣,就要選擇顆粒發白色時採摘,拿回家,要把顆粒剝下來,曬乾才能賣,當野果賣,就要等顏色鮮紅時採摘,還要用竹籠挑著帶回來。用袋子裝就會把水分擠出來,每當看到一串串白色或者紅色的五味子,那種感覺就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驚喜地眼睛一亮,興奮不已,如果周圍有人。就先摘,如果沒人就先吃。如果跑了一天,才摘了幾斤,那叫:荒坡了、逛坡了。這種情況很沒面子,不好意思回家。等大家都走了,才悄悄下山,最多的時候,有100多人在山裡進進出出。有人滿載而歸,有人囊中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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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裡中藥材很多,那幾年為了挖狗骨頭(穿地龍),幾乎把所有溝溝岔岔翻了個過,挖狗骨頭要會看坡相,憑經驗看地形就能預測哪裡有。還要會認葉子,地上發現幾片葉子,就能判斷葉子從哪裡飄到這裡,葉子有兩種:大葉和小葉。看葉子就知道狗骨頭是粗還是細,粗的很像山藥,最細的跟筷子差不多。我們當然喜歡粗的,有時候一挖就是一大片。越挖越有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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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冬季,農活不多,我們就上坡砍柴,先看好從哪裡上坡,到了地方,把長繩一頭綁在胳膊粗的樹根部,然後把繩子拉開,再去周圍砍柴,把柴火放在繩子上,第一抱柴火根部向左,第二抱根部向右。以此類推,最後捆綁很費勁,捆綁好了,砍掉胳膊粗那棵樹,再用腳蹬著一大捆柴火,提前看好的坡相,一般柴火滾下去就在大路旁,再把大捆分成很多小捆,壓在架子車上。峪口的坡面也有柴火,還有專門的拉柴道,就像很寬的水渠,凹形的。把柴火捆綁好,在根部綁上繩子,順著拉柴道,唰唰唰。一路狂奔。很快到了坡底。現在家家戶戶用上了煤氣灶、電磁爐。不用那麼費勁地砍柴了。當然那種樂趣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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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藤條叫葛條,很神奇,可以用它捆綁東西,有韌性,還很結實,找到葛條根部,用鐮刀割斷。把葛條身上的毛細根去掉,把尾部虛稍去掉,抽割10條,把頭兒對齊,抽一條把頭兒捆住,最後把這一紮挽成8字形。最好的葛條叫:蚯蚓條,粗細顏色跟蚯蚓差不多。翠綠色的葛條太嫩了,不結實容易斷,太老了也脆,適中的就是蚯蚓條。葛條如果當時不用,就把它放在水裡,什麼時候要用就取出來。一年四季我們都會用到它,抽葛條除了自己用,也可以拿到集市上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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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平峪,有兩處類似驛站的地方,相隔幾里路,一座茅草房,門沒有鎖,裡面有一桶水,一個鍋臺一口鍋,還有柴火和火柴。有時候還有油鹽醬醋。無論誰如果渴了餓了,都可以進、燒開水、煮方便麵或者泡饃。還可以避雨,你只要記住走之前,把用了的東西補上就行,大家都自覺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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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裡野果子很多,山核桃、野杏子、野桃子、五味子、顆斑、梅花果……還有八月炸,也有人叫:張瓜。大小跟紅薯差不多,到了農曆八月,它會自動張開,裡面的籽可以吃,很甜的。

山裡的水,真正惡,溝子不撅不得喝。山泉水很甜,每次上山帶著大蒜,吃饃就著西紅柿和大蒜,喝涼水不會肚子疼不會拉肚子。

我們上山前先在家吃飯,媽媽天不亮就做飯,回到家天快黑了,再吃一頓飯,兩頓飯之間,我還要吃八個饃。爸媽說我娃是長材,當然要吃兩年狂飯。那個時候,我體重才120斤。

秦嶺人的“吃山”舊事

太平峪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貝,太平峪就像母親一樣毫不保留地給予我們,太平峪養育了我們這些山下山外幾個村莊的人。如今,政府封山育林,山林也被人承包了。現在我們偶爾上山,清明祭祖,或者帶朋友遊玩。孩子們上學或者工作了,也不上山了。但那些“鑽山豹”們都清晰地記得那些年上山的經歷,辛苦著,卻也快樂著。不僅太平峪有過“鑽山豹”吃山的過往,附近的少華山、譚峪、石堤峪、馬峪都一樣,甚至整個秦嶺,不知養育了多少人。我們不再吃山了。現在吃的多了、也吃的雜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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