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他沒有偷月亮，最終任由她死去。
他食了言，他沒有去偷月亮，而是關了門獨自抱著那永遠也喝不盡酒罈，不停的喝酒，不停的醉，不停的哭，喝累了哭累了就躺在地上睡去。
他總是做噩夢，夢見醜姑娘的身體被那行刑臺上的蛟龍咬的四分五裂，夢見醜姑娘的血流的到處都是，淹沒了整個天庭。
他在夢裡嚎啕大哭。後來，雖然醜姑娘的身體沒有四分五裂，血也沒有淹沒天庭，可是她還是死了。
他仍然記得那一日，天庭斬魔臺上的四條蛟龍全部被放出，在天空上盤旋，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將他從夢中喚醒。
他扔了酒罈跑出去，跑到行刑臺，行刑臺周圍圍滿了看熱鬧的神仙，他們擋住了他的路他的眼，當他終於穿過人群的時候，姑娘卻已經死了，不是被蛟龍殺死，而是自盡。
她召喚出來那能滅天地的法術，可是她沒有滅天也沒有滅地，甚至沒有滅了那四條虎視眈眈要吃掉她的蛟龍，更沒有滅了那個騙了她的俊美神仙，而是滅了她自己。
行刑臺上只剩下一層已經枯萎的月見草。
那是女魔頭的本體，所以她才那麼喜歡月亮啊。
他想。“天蓬你怎麼哭了?魔頭死了，你是最大的功臣你應該高興啊。“有好事的神仙問他。
她死了，他什麼也不能做，他沒有救她，甚至連悲都不能當著外人悲。
“這裡的風沙太大，迷了眼。“天蓬說，語氣像極了虛弱的快要死去的老神仙。
天蓬記不清後來那段日子了，只記得很無趣，做什麼都無趣，活著也無趣，甚至連去死也無趣。
他就日日坐在雲上發呆，直到有一天有個想法突然在他腦海中冒出來。
既然玉帝能造凡世，女媧能造凡人，那麼他有朝日也可以造出來一個她來，再為她造一個凡世讓她平安喜樂的長大。
他偷走了行刑臺上枯萎的月見草，苦心學習法術，日日坐在雲頭上造他的凡世，三萬多年過去了，天蓬終於造出了凡世，復活了她。
她成了一個普通的小姑娘，在他為她造的凡世裡無憂無慮的長大，天蓬擦乾了眼淚，繼續瞧著那凡世裡的小姑娘。
可就在這時，天庭突然響起刺耳的鼓聲，只有通緝某個犯下重罪神仙的時候，才有這種聲音。
密密麻麻的天兵天將陸陸續續地朝他圍過來，而領頭的那個正是之前來找他搭訕的老神仙。
“天蓬，你私造凡世該當何罪。”天蓬的心慢慢沉下去，像他撿起月見草的那天。
“那不是凡世,那只是一場夢。“他固執的說“遙不可及的夢。”
“你還狡辯，我剛剛看得一清二楚，我再問你那凡世裡是誰? ”
“是人”
“不，那是魔！”老神仙厲聲喝道。
“不，不是魔！那只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小姑娘。你們要如何對她?”
“毀了這荒唐的第二個凡世，殺了這死而復生的魔。”
天蓬聽完老神仙的話，摔倒在雲朵上，身上幻化出盔甲，併發出黯啞的光：“誰也不許毀了它。”
“怎麼？天蓬，你要和天鬥? ”
那盔甲又漸漸消失，他再次摔落在雲朵上:“不，我是鬥不過天的，我要見一見玉帝。”
5、
只有佛能渡她，那我便修成佛。
玉帝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嘴中含著數萬年如一日的笑意，只是那笑意霎時間就能變幻出無數的刀。
“魔如何才能活?“天蓬悲哀的跪伏在地上。
玉帝看著他，像看著一個深陷迷途的孩子，他嘆了口氣，於是有風吹入下界：“除非有佛來渡?"
“佛都高高在上，不會有佛願意渡她。我呢?我可以成為佛嗎? ”
“誰都可以成為佛，誰也不能成為佛。"玉帝的眼尾閃了閃，泛起了一絲精光。
“什麼意思? ”
“佛沒有罪孽。”
“我的罪孽是什麼？我兢兢業業為天庭立下無數功勞，最大的罪孽不過是做了一個小小的夢。”
“先去償了你的罪孽，再來說這些。“玉帝打了個哈欠，不再想理他。
他再次伏首跪拜：“我的罪孽我願意去償，她的罪孽我也願意代她去償。只要她能活著，無論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玉帝沒有回應他，揮一揮衣袖，颳起一陣大風，將天蓬捲起，捲到了輪迴臺上。
輪迴臺上有一口輪迴井，井裡一片漆黑，雖然看起來很平靜，可是所有神仙提起它無不聞風喪膽，投入輪迴井是天界最重的懲罰。
因為這世上再沒有比走一走這輪迴路更痛，也再沒有一世世的輪迴折磨更苦。
輪迴臺上的行刑官有些眼熟，似乎是他從前的屬下。
他們押著他站在輪迴臺上，深深的埋著頭，神情有些悲傷：“元帥……好糊塗啊！”
“行刑之前我能不能求你們一件事？”天蓬緩緩開口道。
“元帥且說，若……不違天規，屬下必定盡力。”
輪迴臺上的刀劍之氣打的天蓬渾身疼，可是他卻毫不畏懼，愈發平靜清醒。
他伸出手仔細摩挲自己的雙眼：“若我和她都不死，就將我的雙眼換給她。此外，這一遭輪迴，請將我變得醜陋無比，比她更甚。”
你喜歡的“月亮”我會送給你，你遭受過的痛苦和奚落，我都要嘗一嘗。他想。
他毅然的跳入輪迴井中。
某些東西瞬間從他體內抽離，井中開始有無數的精怪啃噬他的軀體，他的靈氣，無盡的痛蔓延他的全身…………
尾聲
很多年後。唐僧師徒西行取經，歷經千難萬險到達極樂，取得真經，也都修成了佛。
歸來的路上路過一座極為秀麗的山水，便準備下界看一看。
山水之間住著極少的人家，守著富饒的資源，生活恬靜安然，算得上少有的世外桃源。
山水裡有一個小姑娘坐在河邊浣紗，小姑娘相貌奇醜，卻有一雙美麗的眼。
淨壇使者也就是昔日的八戒和天蓬瞧著姑娘停下了腳步，混濁的眼睛溢出了眼淚。
“呆子，你怎麼哭了。”那隻特別八婆，又時常欺負他的臭猴子問道。
淨壇使者慌忙擦去了眼淚，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沒什麼大師兄，或許是風沙迷了眼。”
他們繼續往前走，只有淨壇使者時不時回頭。那姑娘放下了手中的紗，正望著湖水中的自己發呆，並未在意有人經過，也未發現有人看她。
小姑娘近日有些煩惱，她前些日子做了一些不大好的夢。
夢裡她是威風凜凜的女魔頭，天上地下所有的生靈無不畏懼她。
可是她並不快樂，因為她相貌極醜，人們畏懼她也厭惡她，沒有人願意靠近她。
只有一個俊美的少年靠近了她，雖然後來她明白那只是一場陰謀，可是她還是願意為了他而死。
可真傻，不是麼？一個在漫長歲月里長久孤獨的人，唯一能擊潰她的是靠近又遠離的溫柔。她記得那個人的模樣，那個人的眼。
世上最俊俏的模樣，和世上最美的眼。
她沉浸在他眼中留露的片刻溫柔，走進了毀滅的陷阱。
小姑娘的夢做的很難過，她總是哭著醒來。醒來後發現不過是一場夢，可是那刻骨的心痛依然在。
水中的自己和夢裡一樣醜，卻有一雙美麗的眼，這雙眼很熟悉，在夢裡屬於他。
這……寓意著什麼呢？她伸出手撥動湖水，衝散了湖水中自己的樣子。
她嘲笑起自己來，不過是一場夢罷了，竟還當了真。
閱讀更多 帶著笑或是沉默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