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日巴略轉(7)——艱辛的磨礪

米拉日巴略轉(7)——艱辛的磨礪

5、艱辛的磨礪(上)

釋放黑咒之後,聞喜的心中充滿了迷茫。經歷了拼死的掙扎,終於如願以償的品嚐了復仇的滋味,但說好的喜悅呢?

有時天性是種難以捉摸的東西,聞喜在艱苦生活的折磨中依舊能唱起歡樂的歌謠。現在當他得知自己施咒導致35人隕難,莫名的愁緒開始充斥在他的心頭。

心緒不寧的日子,讓他坐臥不寧。他也不敢把這種情緒向師傅講述,隨著時間的延續,聞喜甚至開始出現了厭世和出離的情緒。

一天出門很久的師傅回到家中,他面色陰沉的坐在椅子上沉思。聞喜見狀,小心翼翼的問道:“師傅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嗎?”師傅沉吟著說道:“一切有為,皆是無常。”這句話,恰好觸動了他的心事,他以為師傅已經察覺了他的異狀。

但師傅接著說道:“我有一個最好的施主“往生”了,雖然我竭盡全力施法救治,但依舊不能挽回。世事輪迴讓我心生感慨,我年輕時便施咒做法,這些業障將來都要著落在我的身上。我年紀大了,倒是不怕,但我擔心它會影響身邊人的命格。尤其是聞喜你,你也和我一樣年紀輕輕便施禁咒,將來恐怕也要承受天罰。”

聞喜聽到,跪在地上痛哭起來,對師傅說:“師傅,弟子現在便心緒不寧,修煉都不能入定。請師傅賜一道解脫的法門。”

師傅長嘆一聲說:“解脫的法門我倒是知道,但我當時年少氣盛,一心只想修煉禁咒,成就聲名,對於解脫之法不屑一顧。你現在能有此等心性,將來造化定在我之上。也罷,我知道有位大師,修得此法,我這就為你準備禮品送你去修煉吧。你去後不論遇到什麼,都不要放棄,方不負我一片苦心。”

說罷,便讓師母準備了亞隆特產的氆氌([pǔ lu],藏族的一種手工毛織品)。師母知道我要去求法,擔心禮物不夠貴重,拼命往犛牛身上馱,幾乎要將犛牛壓垮了。

分別之時,師傅對我說:“在洛扎卓阿隆地方有一位大能人,15歲就變賣了家產去印度學法,拜入大德卓彌·釋迦意希門下修得大道。精通“雙喜金剛”“密集”“大印”等法門,學究天人、無可匹敵,這位大譯師、大德名叫瑪爾巴。你去帶著禮物去他門下求法,如果能入得了門庭,也算你的因緣,但我聽說他非常嚴厲,看你的造化吧!”

聞喜拜倒在地,哭著對師傅說:“師傅、師孃就是我的父母,如果我沒能拜在瑪爾巴大師門下,我還會來侍奉師傅。”

師傅長嘆一聲,說到:“聞喜,你的心意我知道。我們師徒的緣分已到,如果你沒能拜入瑪爾巴門下,你也不用回來了,回來也是於事無補。”說罷,轉身而去,只留下一個決絕的背影。

聞喜快到卓阿隆的時候,瑪爾巴和師母都做了一個同樣的夢,“夢中瑪爾巴擦拭沾灰的金剛杵,金剛杵展現了五彩霓虹。因此,諸佛歡喜,霓虹映照著六道眾生,使其解脫痛苦,得到安樂。[8]”

參悟夢境後,瑪爾巴若有所思,對妻子說:“準備農具,我要去地裡耕田。”妻子嗔怪道:“家裡這麼多奴隸,你身為大喇嘛去耕田成何體統?”瑪爾巴對他說:“不要多言。”

來到卓阿隆的聞喜見到田中有一個高大的僧人正在耕田,他上前問道:“請教,此地有位瑪爾巴大喇嘛嗎?”

僧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問道:“你找瑪爾巴做什麼?”

聞喜連忙說:“我是後藏拉堆造了大罪的人,想求見

瑪爾巴上師,求得解脫的法門。”

那個僧人望了望犛牛背上馱著的氆氌,說到:“大師就住在我家旁邊,需要我引薦,幫我把這塊田好好耕一下。”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聞喜見到有人引薦非常高興,忙拿起農具把田地仔細深耕了一遍。剛剛乾完,就見一個相貌清秀的孩子跑過來對他說:“喇嘛叫你去他家裡。”

聞喜跟著孩童來到瑪爾巴大師的家裡,進了門就見一個胖大僧人坐在三層墊子上,頭和臉都抹了油,肥大的肚子向下垂著。正是田裡那個僧人,聞喜愣住了,沒有下拜。旁邊的孩童說:“他是我父親,也是你要找的瑪爾巴喇嘛,還不趕緊下拜?”

瑪爾巴大師是噶舉派教祖,譯經大師,不過他卻是個“在家人”。吐蕃王朝末代贊普朗達瑪滅佛後,西藏佛教的寺院體系崩潰,眾多僧侶只能在家修煉,這些“在家”僧侶既有家產也有妻子兒女。在《

米拉日巴傳》中可以清楚的看到,聞喜的密咒師傅有妻子,瑪爾巴大師也一樣。

聞喜趕忙跪在地上,第一次叩拜了他的上師。他把瑪爾巴的腳放在自己頭上,深深的叩首,將家鄉的經過向上師實情以告。

瑪爾巴默默聽完,對聞喜說:“你還有些咒法能力,還是繼續修煉禁咒吧。解脫之法,不是那麼容易修煉的。”

聞喜深深叩首,說到:“上師大寶!弟子施了禁咒之後,內心無比痛苦,決心跟上師尋求解脫之法,不論如何艱險都不會回頭。”

聞喜的苦苦哀求並沒有令瑪爾巴動容,他沉聲說:“如果你堅持留下也可以,我居住的菊那崗(意為佛法的山崗)山下,要修一座九層碉樓。你去修起來,不能借助其他人的力量,我也不會供給你衣食。一切都要你親力親為。我還得告誡你,你就算是修了我的法門,能不能成就,全靠你自己勤恆奮進。”

聞喜見到上師語氣裡有鬆動的意思,連連叩首,表示“弟子絕不會辜負上師的一片苦心。不過弟子擔心,一個人修建九層碉樓,碉樓還沒修成弟子就累死了,這可怎麼辦呢?”

瑪爾巴聽後笑了笑,說到:“因緣註定,你的命格沒那麼短。去吧!”

聞喜來到指定的地點開始修築碉樓,當這座圓形碉樓修道一半之時,瑪爾巴大師來到工地,對聞喜說:“我原來考慮不周,你把它拆了吧,從哪兒來的石頭送回哪去,土也要運回原處,去對面的山上再修一個半圓的。”

聞喜領命將所有材料送回原處,去對面山頂修第二個,修到一半又被命令拆了,去旁邊上山另建一個三角形的。

每次瑪爾巴來到工地視察,就是各種不滿意。不是拔掉一層重建,就是哪堵牆看著不順眼,拆了再砌,鬧得

聞喜見到瑪爾巴的身影腿都哆嗦。

等到三角形的碉樓即將建成,瑪爾巴又來到工地。這次更乾脆,他對聞喜說:“碉樓不好,連地基都拆了吧。所有材料物歸原處,不能看出一點痕跡,去山下河口處建一座四方形的。”

這回聞喜可傻眼了,長時間的辛苦勞作,他後背上的皮膚早就磨的鮮血淋漓,輕輕觸碰都會鑽心的疼痛。

聞喜不敢頂撞師傅,只能小心翼翼的說:“上師,是弟子愚笨達不到上師的要求。不過碉樓拆了三次,耽誤上師的時間,也浪費建築材料。請上師確定好了,弟子再建行嗎?”

瑪爾巴兩眼一瞪,說:“讓你建你就建,哪那麼多廢話?!不想建你可以走!”說完轉身氣哼哼的離去。

聞喜摸著身上的傷痕,想起上一個師傅、師母的好處,不禁淚如雨下。他向著亞隆的方向跪下,痛哭道:“師傅、師母,我真的堅持不住了,我好想你們呀!我想回家!”

這時,瑪爾巴的妻子恰好路過,見到聞喜跪在地上痛哭,便悄悄走到他背後。她見到聞喜背後血跡斑斑,衣服早就被鮮血浸透板結成了硬殼。不由得抱住聞喜,心疼的說到:“每天都讓你修這些沒用的東西,這不是折磨人嗎?你修碉樓的地方都是別人的地,根本就不是你師父的土地。”

聞喜抱住師母,哭泣著對她說:“師母,我想回家,我真的堅持不住了,請師母可憐可憐我。”

師母扶起聞喜,說:“我帶你去見你師父,咱們一塊求求他。”見到瑪爾巴後,師母讓

聞喜脫下衣服。聞喜後背和腰上的衣服早就和皮肉沾粘在一起,脫衣服的時候,背山的傷口全部崩裂鮮血直流。師母指著聞喜血肉模糊的後背,對瑪爾巴說:“這孩子都快被你折磨死了,你要是想傳法就趕緊傳吧,不想傳法就讓他回家去吧。”

其實瑪爾巴早就卜算過,聞喜就是繼承他法門的人選,哪能就這麼讓聞喜離開。但對聞喜的歷練還沒結束,不能半途而廢。於是,他沉著臉對妻子說:“這件事你少管,他要是想學我的法門,河口的碉樓必須建成。他現在受了傷,你去拿個墊子給他墊在後背上,讓他接著幹活。”

師母爭辯道:“這個樣子怎麼還能幹活?怎麼也得也讓他養好傷再幹吧!都是爹媽生養的孩子,這也太狠了吧?”

這時

聞喜也向上叩首,哭著說:“上師,弟子是個身負大罪的人,如果您覺得我不能度化,請您直接告訴我。我會找個地方安靜的死去,不會拖累師傅的。”

瑪爾巴直視著聞喜的雙眼,說到:“你以為尋求解脫之道,是那麼容易的嗎?當年我的上師那若巴,身體上經受了十二大苦行,十二小苦行,不同的苦行共二十四種。我自己也是不顧生命危險,屢次在冬季翻越大雪山去求拜那若巴為師。這點小苦難就讓你心智動搖,將來能有什麼成就?碉樓還得繼續修。”

師母還要爭辯,瑪爾巴擺擺手說到:“你帶他下去先養傷,養好傷接著幹活。”

說完又對聞喜補了一句,“堅持不住就回家去吧,學法沒有恆心,就是傳了法也是無妄。”

這時,

聞喜想起密咒師傅說過,自己和他的緣分已盡,就是離開瑪爾巴也不能再回去侍奉師傅了。他抹去眼淚,對瑪爾巴說:“弟子一心求法,絕不回頭。”

聞喜在師母的照料下,身上的傷漸漸結痂。這期間,他還掙扎著幫師母抬擠奶的架子和各種家務。一天瑪爾巴見到,聞喜在家裡幫忙幹活,便對他說:“你已經能動了,趕緊去建碉樓。”聞喜連忙懇求道:“上師,我這次建好碉樓,您能傳我法門嗎?”瑪爾巴嘿嘿一笑,說到:“先建好了再說。”

聞喜再次開始辛苦勞作,這次他要修建的碉樓高九層,加上頂便是十層,面積比之前三座都大。炎炎烈日下,聞喜揹著石頭、土木運送材料,

瑪爾巴曾說過,“不許藉助任何其他外力,只能自己親力親為”。所以,這些牲畜做的工作也要聞喜自己來幹。

炎熱的天氣讓他汗流浹背,背上尚未痊癒的傷口再次全部綻開,鮮血和汗水混在一起滴在地上。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師母偷偷送來了飯食和酒,聞喜總算不用在工作之餘還要去化緣乞食。

碉樓建到三層,瑪爾巴來到工地。他揹著手圍著碉樓轉了幾圈,聞喜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果然,瑪爾巴指著一塊大石頭對聞喜說:“這塊石頭不好,把它放回原處。”聞喜趕忙說:“上師,您不是答應師母不再拆碉樓了嗎?”瑪爾巴兩眼一瞪,說:“我讓你拆碉樓了嗎?我只是讓你把這塊不好的石頭送回原處。”

這塊石頭比兩頭犛牛還大,是碉樓上唯一一塊不是聞喜背來的石料。原來這座碉樓建在河口處,比四周的群山地勢低,這塊石頭是聞喜從山上滾下來的。結果這唯一的偷懶行為就被瑪爾巴識破了,這下聞喜可倒了黴了。這塊巨石從山上滾下來容易,要搬回山上難度可不是一般的高。

就在聞喜一點點往山上滾石頭的時候,他的大師兄俄敦·卻吉多吉恰好路過。見此情景覺得很奇怪,就對聞喜說:“你這是幹嗎?這種方法太費勁了,你躲開,我用法力直接挪上去。”

聞喜趕忙攔住他,說到:“這是上師交代的,我修碉樓不能借助任何外力。這不,我就從山上滾了一塊石頭,都被師傅發現了,還是我自己來吧!”就這樣,聞喜滾一點,就用小石塊墊住,連續四天不眠不休,終於將石塊放回原位。

又過了一年,碉樓連同下面的十二柱連廊和一個山神經堂,一起建成。聞喜仰望著巍峨的碉樓喜極而泣。

但這事還沒完,瑪爾巴又對聞喜提出新的要求,他覺得碉樓內外沒有裝飾,要求他把碉樓內外牆壁全部抹上泥灰。長期的辛苦勞作,聞喜背上的傷口早已潰爛。抹灰時,他不得不將裝泥灰的籃子掛在脖子上。

站在山上的瑪爾巴看著猴子一樣上爬上爬下的聞喜,不由得暗暗點頭,心裡說:“這樣謹遵師命的弟子確實難得。”

聞喜見到瑪爾巴向工地走來,心都擰巴成一團了。就怕上師再來一句,“不好,拆了再建一座。”不過這次,瑪爾巴

並沒有說話,他只是深深的注視了聞喜一會兒,微微點頭,便轉身離去。

心中忐忑的聞喜不知所措,這時師母從山上奔下來,高興的抱住他,“這次估計行了,你師父派人去請師兄過來,讓我準備宴席啦!”

聞喜輕輕撫摸著碉樓的磚石,就像是在撫摸母親的臉龐。這上面每一塊石料都是他含著淚水砌築的,苦難的歷程並沒有摧垮他,反倒讓他內心愈發平靜。聞喜在心中默默的呼喊“母親,我終於能踏上解脫大道了,你聽見了嗎?你還好嗎?”

米拉日巴親手修建的碉樓名為賽卡古託(意為“九層公子碉樓”),十二柱廊殿名為噶哇久尼殿(“十二柱殿”)。現存於西藏洛扎縣色鄉,後人以此為名修建了賽卡古託寺

文革時,碉樓毀壞了最上面兩層,1985年復建。賽卡古託寺和山崗山圍繞瑪爾巴苦修洞窟修建的洛卓沃龍寺交相輝映,成為色鄉最重要的文化印記。

西藏很多寺廟都有轉寺的風俗,一般都是圍繞著寺院外牆轉。賽卡古託寺的轉寺風俗卻非常奇特,需要爬上碉樓頂室,在碉樓九層外壁,腳踩著只有三十釐米寬的平臺轉。

我去轉寺的時候,天色已晚,四周一片漆黑。當我懸掛在碉樓外牆,腳下的黑暗彷彿是無盡的深淵,耳中充滿寺旁熊曲波濤的咆哮,在某一瞬間,我確實感受到了心靈的寧靜。

行走碉樓陡峭的樓梯上,身邊的喇嘛指著一處突出的木頭樑架,對我們說:“這是米拉日巴大師親手架設的。”這根年代久遠的木材,多年來被無數信眾撫摸,早已失去了木材本身的顏色和紋理,呈現出了油光鋥亮的金屬色澤。輕輕撫摸著這段承託了信仰的樑架,遙想修建時,米拉日巴大師血肉模糊的後背,感動的要留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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