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澤鋒
奶奶的忌日快要到了，我常常想起天國的奶奶。
奶奶是從舊社會走過來的人，有一雙精緻的小腳，腳丫尖尖的，沒有腳掌，著地很不穩妥。平時站著的時候，總喜歡搖呀搖的，好像一隻不能停擺的陀子，一停下來就會跌倒。奶奶走路更加困難，一搖三晃根本找不到重心，撐不住自己的身子，常常要拄一支手杖。奶奶雖然不是名門閨秀，卻因為有一所小腳，在妯娌面前很受尊敬。因之奶奶對她的小腳很是愛護，每一所鞋子，奶奶都要很用心地繡幾朵花，粉紅的桃花，水白的杏花，嫩黃的太陽花，花瓣兒碎碎的，很是惹眼。奶奶生的小家碧玉，纖纖廋廋，弱不經風，卻嫁給了貧下中農的爺爺，窮日子過的叮噹響，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為了生計，奶奶不得不經常搖一雙小腳，裡裡外外的忙活。白天放羊餵雞養豬，晚上紡花織布，縫補衣裳，一年四季不得消閒。小家過的雖然艱辛，小日子還是蒸蒸日上。
俗話說，一個兒子脫一層皮。奶奶兩個兒子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艱辛。父親是長子，結婚的時候，爺爺得了哮喘病，幹不了重活，一應婚事都要奶奶操勞。沒錢置辦彩禮，奶奶賣豬賣羊，東挪西借，拉了一屁股債。沒房子住，又沒勞力挖窯洞，奶奶咬咬牙，和爺爺商量：‘’養兒要房，天經地義。我們搬出去住吧，把祖上分的房子讓給新人吧。‘’爺爺吶吶無言，旱菸鍋抽的吧嗒吧嗒直響。往哪搬呢？總不能大路上圪蹴著吧！爺爺滿臉無奈。奶奶想了想又說：‘’把祖房東面放柴草的土窩子，貼一圈石頭面子，往裡挖一挖，安裝一扇門，將將就就就是一個家。‘’問題解決了，爺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了。
說幹就幹，爺爺找同宗的兄弟幫忙，裝修了門面。窩子裡盤了一通土炕，撂了兩捆被褥，垛了一個火塘子，添了幾雙碗筷，就又是一個家。奶奶搬過來，爸爸結婚了，爺爺奶奶的心事解決了，終於鬆了一口氣。說起搬新家，房子實在小的可憐，兩個人一出一入，身子都的斜著才能過去。一開門前腳在炕底，後腳跟還在門外，空間狹小的同時容不下兩個人活動。奶奶在地上做飯，爺爺就得圪蹴在炕頭。旱菸鍋子一明一滅地沸騰，屋子裡煙霧瀰漫，佈滿了尼古丁的味道。爺爺把菸灰從窗欞間直接叩在門外，心裡有說不出的逼缺。不過不論怎麼說，好歹有了一個住的地方，爺爺哮喘病也好了一些，給農業社喂牲口，起早貪黑掙全了工分。奶奶又餵養起小豬仔，織布機也響起來，家裡又增添了無窮的熱鬧和溫馨。房子儘管有點逼仄，也能睡覺 吃飯遮風避雨。人生之舟有了停靠的地方，奶奶知足了，又過了一段相對平靜的日子。
沒糧怕餓，養兒怕大。兒子大了，窮人家就得早做打算，提前拾綴孩子的婚事。奶奶是個有頭腦的人，眼看見二叔中學畢業，愣愣的，不是讀書的料，就打發在農業社當勞力，給他的婚事做準備。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一個好勞力，會幹活，就是窮一點也不愁找不到媳婦。那時候人們純樸，崇尚‘’貧‘’，有一頂貧下中農的帽子，就像現在的官二代，富二代，走出去特別長臉。二叔過了十八歲，提婚的上了們，奶奶的小腳又瘋了似的跑，籌湊婚事，賙濟人事。辛辛苦苦扒開一孔土窯洞，刨了兩顆柳樹，打了一架新窗戶，亮堂堂的。奶奶給二叔準備好了婚房，後來自嘲說，自己的腳丫小，沒有住大房子的命，住大房子是浪費。又說她是喜鵲的命，嘰嘰喳喳一輩子，都是為人好，自己搭個柴窩，有一個圪鑽的地方就幸福啦。
二叔結婚以後，奶奶企圖生活條件有個轉機，再修兩空窯洞，安渡自己的晚年，可是她的身體由於勞累，過早垮掉了。爺爺的哮喘病因為抽菸，也越來越厲害，再沒有好起來。家境每況愈下，奶奶被生活所逼，過早地步入老年。記得我小時候，奶奶已經一頭青絲，滿臉皺紋，扎一塊蘭邊子手巾，常常拉著我垃圾場拾揀蘭炭。她的手爬滿了老繭，在灰堆裡耙來耙去，把杏核一般大小的蘭炭，一粒一粒揀起來，放進框裡。運氣好一點，一次也能揀小半框，夠做一頓米粥。運氣不好，被別的老奶奶揀了，我們只好揀一些乾柴圪枝生火做飯。晚上睡覺的時候，黃黃的煤油燈下，奶奶做著針線活，我躺在奶奶腳邊，不一會就沉沉睡著了。當我再一次醒來，發現已經睡在了奶奶的懷抱。奶奶滾燙的胸脯，摸上去一根根肋骨清晰明瞭。乳房癟癟的，好像兩隻空空如也的皮袋子。此時此刻，奶奶溫暖的胸脯，給了我最珍貴的記憶。我的童年，就在奶奶的身邊長大。
奶奶沒有等來好年景，沒過一天好日子就匆匆走了。她至死再沒有離開那個一屁奔開的小屋，帶著一世的不甘與遺憾，告別了人間。我看著奶奶凝固的微笑，想起奶奶一雙奔波的小腳，淚水打溼了十八歲的臉頰。
歲月蹉跎，白駒過隙，一晃幾十年過去了。我如今也開始步入中老年，從工作崗位上休息下來，兩個女兒活潑可愛，都上了大學，我也該滿足了。這簡簡單單的幸福，奶奶追了一輩子，也沒有得到，在我們這一代人終於實現了。天國的奶奶，你一定會為我們高興。
歲月蹉跎，不知不覺又是一年。奶奶的忌日又要來了，奶奶，我準備給你燒一所大大的房子，帶一個美麗的花園。春天，花園裡百花齊放，奼紫嫣紅，花香瀰漫。奶奶，我會看到你顛一雙精緻的小腳，穿行在百花叢中，蜂飛蝶舞，陽光燦爛，映紅了你的笑臉。爺爺的哮喘病也好了，紅光滿面，笑容可掬。奶奶，天國的生活，你們一定過的幸福快樂。
天國的奶奶，我們永遠懷念你。
天國的奶奶，你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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