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帶血的涼粉
最近，網上鬧得沸沸揚揚的那件某些良知大Ｖ誹謗小女童家屬詐捐之事，讓我想到2014年親歷的一場鬧劇，裡面也有一個小女孩。
靠近市新高中，有個涼粉店，店主是一對夫婦，他們還有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兒，剛學會說話，長相仿爹，大眼睛烏黑髮亮，十分可愛。
我父親曾在新高中任職，我就注意到這家涼粉店，由於之前長期在外工作，看到炒涼粉，自然稀罕，進去吃過幾次。印象中生意很忙，夫婦倆總是顧不上女兒，有時女兒自個在店門口玩。
就是這麼個生意火爆的涼粉店，在一場意外中倒下。
一日，在朋友圈，流傳一視頻，有個婦人，氣勢洶洶，拿著掃帚對著清潔工老人一頓猛砸，夾雜著咒罵“讓你犟嘴，打死你！”清潔工老頭就像一隻毫無還手之力的老狗，畫面只有十幾秒，標題令人火冒三丈，“新高中門口涼粉店老闆娘暴打清潔工老人。”
這個視頻，最早是父親分享給我的，那個施暴者，就是涼粉店老闆娘。
據目擊者說，清潔工老人剛拉著車子走到店門口，兇婆娘就抄起一把掃帚，暴打老人。
沒多久，這則視頻就傳遍了全市，最後連外地的人都知道了，我們這裡有個賣涼粉的，仗著年輕體壯有幾個臭錢，欺負無依無靠的老人。
“太可惡了！應當把這個惡毒的女人扔進油鍋，炸她三遍。”
“這女人誰娶誰倒黴，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不就一年賺幾十萬嘛，人家賺幾百萬上億的，也沒這麼囂張，打老人算什麼本領，有種單挑瘋狗去。”
一時，鋪天蓋地的指責，像箭矢一般射向老闆娘。連男人也受了波及，“有其婦必有其夫。”甚至有些人把矛頭指向孩子，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罵孩子不是智障就是腦殘。
涼粉店生意一落千丈，大家都有良心，誰也不願來這裡買東西。
取而代之的是，店卷閘門經常遭不明人士塗髒，上面寫滿不堪入目的話，店玻璃也多次被正義路人砸毀。
連三條街之外的一所小學也加入了譴責行列，義憤填膺的老師帶著全班學生，整齊地站在涼粉店門口，一個精挑細選的長相漂亮的學生帶頭念稿，斥責涼粉店夫婦行為惡劣，道德敗壞，給全市抹黑。
老闆娘絕對是怯了怕了，哪裡還有視頻裡凶神惡煞的模樣，反像是一隻渾身淋透的雞仔，不停的哆嗦。
到了這種程度，涼粉店再也開不下去，關門大吉。
父親告訴我，這個視頻還是我們鄰居拍的呢。
鄰居小夥在做個人媒體，（這行當四年前還是稀罕玩意）那天恰好路過市新高中，看到這一幕，認定是個極好的素材，就拍了下來，取了個恰當的標題，放在自己的媒體號上。
果如所料，視頻徹底火爆了，人們競相傳播，唯恐落後，當然，他也收穫了一大批粉絲，獲利豐厚。
誰曾想，事情平息之後，卻出現了另外一個版本。
和上一個版本比起來，就像是一朵小小的泥花，根本就不起眼，若非我和涼粉店隔壁的文具店小哥閒聊，壓根就不知道涼粉店老闆娘的苦衷。
文具店小哥對我講了如下的話。
一日，涼粉店老闆娘突然覺得女兒有些不對，從女兒含含糊糊的表達中，她還是知道了，那個每天清掃大街的老頭，手腳不乾淨，趁夫婦倆忙碌無睱照顧女兒之時，多次猥褻。店面之間隔音效果不好，又不是飯點，文具店老闆耳朵又尖，就聽到了隔壁夫婦的咒罵。
這事擱誰身上，誰都不好受。
次日，攢了一整天惡氣的老闆娘，一早看到那個清潔工老頭，就問女兒是不是他，女兒說是。這麼小的孩子，還學不會撒謊。老闆娘頭腦一熱，抄起掃帚，對著老頭就是一通狂打。
卻恰好被路過此處的那位做個人媒體的鄰居瞅見，在他看來，一個年輕力壯，一個年老體衰，年輕力壯的收入還不錯，年老體衰的則是每日風吹日曬，於是他懷著憐憫，設計了這個能激起大家憤慨的視頻。
經過多次添油加醋，人們對老闆娘的怒火開始升級，大家覺得夫婦倆簡直十惡不赦，點天燈都便宜了他們。
聽到這裡，我嘆了口氣。女兒被老頭欺負這種事，父母難以啟齒，天知道公佈於眾後，女兒會面臨什麼樣的眼光，以後又會遭到什麼樣的歧視。那個時候，做母親的大概也只是想出一口惡氣。
“我當時也發了幾句話到網上，”文具店小哥苦笑道，“但隨即就被淹沒了，還有人罵我想洗白這對夫婦。幸好是在網上，不然我也犧牲了。他們夫婦在那麼大的壓力下，都沒有透露風聲，我又何必呢。”
回家後，我把文具店老闆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了隔壁鄰居，這位年輕小夥子笑嘻嘻地說：“反正都成這樣了，現在再說什麼也無濟於事。”
接著他搖頭晃腦地在新的一篇文章上寫道：“每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應當……”
單看這句話，似乎就覺得作者是個正義之士，是個公知，社會良心。
“我那個視頻，點擊六百多萬呢，”他回頭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
我一陣噁心。
在這場鬧劇裡，人們不分清紅皂白，扣各種帽子給一個母親，導致店面倒閉，夫婦身上也被烙下恥辱的印記，只要他們還在本地，肯定就有人對他們指指點點，罵他們良心壞透了。可誰知道真相呢？
有一個詞實在是好，叫“不明真相的群眾。”有時候，真相在謊言面前，是那麼的羸弱，那麼的不堪一擊。甚至群眾不願去了解真相，當真相擺在他們面前了，也一臉冷漠，他們只想看一場實實在在的熱鬧。就像《讓子彈飛》裡那個被冤枉的土匪，劃開胃掏出一把血淋淋的涼粉，哆嗦地咆哮道“是不是一碗！”群眾們一鬨而散，人們不願關心這個，大家感興趣的是，他劃開自己肚子的濺血瞬間。
謠言的始作俑者，仍然翹著二郎腿，自翊正義，扯旗擲臂高呼，千方百計的激活大家心頭那點“良知，”然後洋洋自得的看著文章不斷攀升的閱讀量，一邊吃著那碗帶血的涼粉，一邊吧唧著嘴。
你可以認為這是一個故事，我只是想說，當我們傳播那些精心泡製別有用心的謊言時，我們充當的角色只是幫兇。
（正在寫故事，明天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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