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邊幾點

你那邊幾點

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我們只能向前,頭也不回地向前。

午夜夢迴,多希望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

01

我是從大二開始從學校寢室搬到外面的出租屋的,那時候無法忍受八個人一起搶廁所以及晚上不能洗熱水澡,於是毅然決然地跟著D一起去找房子。他說他搬出寢室是因為出租屋有電視,可以熬夜看球賽。

D是西北人,長得粗獷卻心思細膩,經常把道理說得一套一套的。房子也是他通過朋友找到的,正好之前的住戶去實習了,我們還能免了半個月的租金。

我和他住的地方相隔一條街,就是那種每所大學外面都會有的墮落街。從早到晚,商販小鋪把整條街搞得熱熱鬧鬧的,一直到凌晨,從網吧出來的同學會在燒烤攤上一邊喝點冰啤酒一邊聊遊戲。

我的房間很簡單,一個衣櫃、一張單人床,廁所倒是24小時候有熱水,電視我基本沒打開看過。好像從小到大我都是不怎麼看電視的人,覺得所有的生活都離我太遙遠。

一個人的夜裡,我開著電腦一邊聽歌一邊混論壇,那會兒各種論壇聚集著不同興趣的人,大家用各種ID記錄著各自的生活,互相留言,互相關心,真是比現實中的朋友還要友好。

轉鍾之後,我和D會相約著下樓吃燒烤,喜頭魚是每次都會必點的,我們都喜歡吃魚,然後隔壁奶茶店煮的紅豆奶茶很好喝,我們常常買四杯,喝不完的帶回去繼續喝。

那會兒我和D都是單身,兩個人有很多時間聚在一起,他聊球賽我聊文學。反正兩個人不管對方聽懂了與否,總是一口氣說很多話。

有一天深夜,燒烤攤都收攤了,我們喝完最後一口奶茶,D說:“陪我走走吧。”

我問他:“咋了?對誰動心了嗎?”

他笑笑:“還不是楊念。”

楊念比我們大一屆,說起來跟我還算半個老鄉,第一次組織老鄉聚會,我對她沒啥印象,大概因為當時喝得有點多,只聽到有人說楊念是學生會幹部,以後大家有事的話可以找她。後來幾次碰到,簡單地打招呼,她總是一副沒有表情的臉,好像誰欠她錢似的,反正我不怎麼喜歡她就是了。

D是在那年聖誕晚會之後開始追她的,她當時是主持人,而D上臺唱了一首Beyond的《海闊天空》,為此還收穫了一眾粉絲。但他卻對她一見鍾情,下臺之後發誓要追到手。

可你也知道,學姐就是學姐,哪能那麼輕易追到手。碰了幾次壁之後,D有點偃旗息鼓的意思。眼看楊念都要畢業了,他心裡著急啊,常常半夜睡不著,拉著我聊天。

沒辦法,作為彼此唯一的朋友,我只能陪著他熬夜。我學會了看球,知道了那些耳熟的足球明星到底長啥樣,我甚至還看得懂冰壺和棒球了,真不賴,好像這些夜熬得也值了。

那天我們繞著學校的小道散步,頭頂上星星閃爍,我們抽著煙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他問我:“畢業後你回去嗎?”

“還不知道呢,你呢?”

“應該會留下來吧,我聽說楊念也會留下來。”

“那……那你準備怎麼打算。”

“窮追不捨唄,哈哈。”說完他乾笑兩聲。

路過實驗樓旁邊的湖,我們看到有一個男生坐在湖邊唱張信哲的《愛如潮水》,聲音小小的,帶著嘶啞。大概是失戀了吧?他是哭過嗎?

無人得知。

我們站在不遠處靜靜地聽完了一整首《愛如潮水》。

畢業之後,D和楊念在一起了,我想起很多個失眠的夜裡,他發牢騷,講起自己的喜歡和慾望,說起對未來的渴望,說想和她一起去很多地方。

如今都實現了,我還是一個人,從夏天到冬天,從一個出租屋搬到另一個出租屋。城市那麼大,哪裡都可以成為我的家。

大概晚睡的習慣就是跟D一起養成的,失眠好像成了年輕人的標配,如果你早睡早起,反倒成為了別人眼中的異類。

02

我進了一家大型連鎖超市做推廣,每天早出晚歸,節假日會加班到凌晨。這樣的作息時間我覺得還好,反正我也不是能夠早睡的人。

我和郝孝仁一起合租了一套兩室的房子。郝孝仁本來不姓郝,但她是個天生樂觀的姑娘,笑點極其低,看到啥都覺得好笑,所以她給自己取了好笑人的同音——郝孝仁。

她白天在一家教育機構工作,晚上會跟一幫朋友玩樂隊。那時我們家常常成為她和朋友們的根據地,練歌、喝酒,各種派對。總之,愈夜愈熱鬧。

郝孝仁談著一場異地戀,是高中開始的,到現在已經好多年了。大家都勸她說趕快結婚,免得夜長夢多。但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是我的,怎麼也跑不了;不是我的,我拉也拉不住。”

有時候家裡就我們兩個人,她喜歡喝酒,總是抱著酒瓶看電視。她喜歡看斯諾克,偶像是丁俊暉。我就笑她:“不會是因為你男朋友跟他長得像吧?”

她喝一口酒:“你別說,還真有點像,都是肉嘟嘟的。”

“你男朋友怎麼從來不來看你?”

“我不讓他來。”

“為什麼?”

“我們倆一見面就會吵架,但又離不開彼此。很奇怪是不是?”

“嗯。”我似懂非懂地點頭。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兩個人之間只能靠著高中那點美好的回憶牽連著彼此。上大學之後,聯繫就不多了,但彼此也沒有說分手。反正也管不著對方,名義上是男女朋友,實則我看就是初戀罷了,回憶裡的初戀。

郝孝仁在樂隊裡是鼓手,別看她瘦瘦小小的,打起鼓來跟換了個人似的,渾身是力量,氣勢磅礴的。我去看過她的幾次演出,臺下觀眾不多,但特別有氛圍。

郝孝仁喜歡在深夜看電影,都是些老片子,偶爾會拉著我一起看。看過那麼多,現在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一部臺灣電影《你那邊幾點》。劇情其實也不太記得清了,名字倒是記得清楚。

因為那個時候,我有個網友在巴黎,跟劇情有點相關。我也總問她:“你那邊幾點?”

但郝孝仁一直不知道我有這麼一個跨國網友,在她眼裡,我是個特別無聊的人,會做幾道菜,但不喜歡吃肉,坐馬桶的時候會看報紙,養花,但不喜歡寵物,沒什麼朋友,好像對談戀愛也不敢興趣。

這些都是她後來告訴我的。她說:“良昭,你知道嗎?我其實挺羨慕你的,你看似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其實活得最明白。”

那個時候我和郝孝仁已經在一起有一段時間了,她和她的初戀早在年初就徹底分手了。而我和我的那個異國網友也不了了之。畢竟隔著千山萬水,虛無縹緲的關係誰也拿捏不準。我刪掉了她的MSN,也卸載了這個軟件。好像她從未在我的世界裡出現過。

我和郝孝仁搬到了一座老房子裡,樓下有一個大倉庫,她還是和她樂隊的朋友們一起練歌,而我坐在樓上的陽臺上擺弄花花草草,活得像個上了年紀的人。

她說得對,我對什麼都沒太大的興趣,對愛情亦如此。因為害怕分離,所以從不肯全情投入。我和她在一起,也沒有誰承諾過什麼,就那麼順其自然地在一起了。

但我也享受這種狀態,不過分牽制對方,但每晚我們都窩在沙發上看一部電影,有時候也陪她看動畫片,她會像小動物一樣膩在我身旁。

03

我們一起去重慶看D,我對郝孝仁說:“D是我大學時代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她笑起來:“可我從未聽你提起過他。”

“沒有嗎?我以為我說過很多次了。”

D開了一家咖啡館,當然也沒跟楊念在一起。分手之後他一個人去重慶旅遊,然後留在了那座魔性的城市。

他說:“你們來了肯定也不想回去了。”

我不信,郝孝仁也不信,所以我們打算一起去試一試。

重慶的夜悶熱又幹燥,我們吃完火鍋沿著江邊步行,山上的房子燈火通明,江面上遊船如織。郝孝仁在前面各種拍照,我和D走在後面抽菸。我問他:“你和楊念咋分了?”

“這還用問?一開始就都是我一廂情願啊,人家根本就沒有愛過我。”他說得倒是輕鬆。

“這樣也挺好,你又自由了。”

“好什麼啊,哥們都快三十了,著急啊。還是你好,不動聲色就戀愛了,還一戀就是好幾年。”

“哈哈,我也沒想以後的,過一天是一天。”

郝孝仁在前面喊我過去合影,她在夜色裡笑得燦爛。我想,這一天天地過下去,不就是永遠了嗎?

我們在重慶玩了三天,因為食物太辣我們倆都上火了,回去之後好些天才恢復。我們不是不愛重慶這座城,我們只是更喜歡自己熟悉的地方。

其實哪裡不一樣呢?但必須得有讓你眷念的人或者事。

我媽喜歡郝孝仁,覺得她心直口快沒什麼心眼,雖然不太會照顧人,但對我還是挺真心的。我媽說得一點都沒錯,其實我心裡清楚得很,她愛我比我愛她要多得多。

我媽時不時會打電話關心一下我們結婚的事,郝孝仁在旁邊聽得樂呵呵的,讓我趕緊順了我媽的意。我嘴上答應著,心裡卻害怕得很。

倒不是怕誰會變心,也不是怕沒有勇氣走到最後,只是怕我不能給她最好的。像我這樣一個平庸到丟到人堆裡都不會被人發現的人,我拿什麼值得人家千金不換?

我的失眠變得更嚴重,我經常夢到郝孝仁不辭而別,她走得乾脆,我壓根兒就找不到她。我開始夜跑,沿著民族大道跑到劉家村的加油站,再原路返回,路過麥當勞時給她帶一個漢堡、一杯可樂。有時候她也跟著我一起跑,累得氣喘吁吁,說:“以後咱別跑了吧,真吃不消。”

更多的時候,凌晨的馬路空曠寂寥,我一個人慢跑。遇到過夜班後匆忙趕路回家的人,遇到過酒鬼,遇到過失戀坐在馬路邊哭的女孩,遇到過拋錨的出租車,遇到過我這一輩子可能都不會再遇見的陌生面孔。

夜風習習,將每個人的心事都吹向遠方。

回去的時候,郝孝仁有時候睡著了,有時候還在看電影。我們已經熟悉到不再多言語,各自忙著自己的事,反倒是這樣的夜讓我感到安心。

我需要的是沉默中的力量,不言不語並不是無話可說。很多話都在心裡,彼此都懂。

這夜啊,漫長而寂靜。像極了我們的人生。

04

2015年夏,我去重慶參加D的婚禮,新娘一開始是他店裡的員工。真不容易啊,從小店員做到了老闆娘。D一臉真誠地對我說:“要不是因為她,估計我的店早就關門大吉了,多虧她,讓我擁有了全世界。”

愛情裡的人真是矯情,但我認了。我真心替他高興。

婚禮完了之後,我和D在他的店裡喝酒,聊起從前在大學裡的事,那些像老電影般的畫面從眼前徐徐而過。

時間一晃就過了十年。

十年間,我們愛過很多人,也被很多人愛過。

當年那個在湖邊唱《愛如潮水》的男生,應該也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幸福吧。

D的人生也開花結果,而那些錯的人,最終將他推到了對的人面前。

本來我也應當擁有這種幸福的,但也許時間還未到,或者是因為別的原因,反正我和郝孝仁分開了。她去了巴黎。

我時常覺得人生就是一個巨大的玩笑。

我們偶爾還有聯繫,畢竟兩個人之間沒有深仇大恨。說來也可笑,我們分手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她想辭掉工作全情投入到樂隊,而我不同意。

最終她還是按照自己的意願辭去了工作,和樂隊一起去了巴黎,據說那邊有一家獨立的廠牌要籤他們。

她走的那天天氣晴好,風溫柔得恰到好處。她抱抱我,說:“保重啊。”

“保重。”

我們就這麼分開了。

看她在巴黎的陽光下拍的照片,熟悉的笑容,只是身邊站著不同的人。那些匆匆而過的路人,多麼像我幾年前夜跑遇到的那些人。同樣有著陌生的臉,同樣活在自己的人生軌道,同樣不會成為日後想起的憑證。

但他們卻真正見證過你一個人的孤獨。

我愛她嗎?

答案是肯定的。

但一開始我就說了,我愛她沒有她愛我那麼多。

即便如此,我相信難過還是一樣的。沒有因為愛的多少而驟減。如今,我隔著時差想念著一個愛過的人。

很多睡不著的時候,我想問問她:“你那邊幾點?”

但發現話還未出口,就喉頭哽咽。年輕的時候,覺得愛是不離不棄,是陪伴一輩子。

後來我想明白了,愛是一步一步往後退,推著我們向前的是時間。

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我們只能向前,頭也不回地向前。

午夜夢迴,多希望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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