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雙河燕語知

  • 風過雙河燕語知
風過雙河燕語知

張子影

風過雙河燕語知

風過雙河燕語知

  • 雙河是一個地名。
  • 雙河是一個小地界。
  • 小地界的雙河全稱是:安徽省金寨縣雙河鄉。
  • 金寨縣位於安徽省西部,地處大別山北麓,安徽、河南、湖北三省交界處,是著名的革命老區,也是我國第二大將軍縣。土地革命戰爭時期,金寨境內先後共組建了11支主力紅軍隊伍,10多萬金寨兒女投身革命參加紅軍和地方革命武裝,其中參加主力紅軍的有4萬餘人。金寨地區是鄂豫皖主力紅軍的主要誕生地和組建地,是中國工農紅軍重要發源地之一。
  • 初秋,為寫作一位開國老將軍的傳記,我赴將軍的家鄉安徽金寨走訪。第一站,就去雙河鄉。
風過雙河燕語知

清風麗陽,八月底的鄉村,別處的田原已經金黃遍地了,地處大別山深處的金寨還是滿目濃翠,兩側山峰抱翠疊玉,林木蔥蘢,搖曳生姿,間或有山泉細瀑,如仙人遺紗,輕曼飄動。景色之美,不僅悅心養目,更預期著秋後的豐年。

車子在蜿蜒的山間國道上疾馳。我將窗子搖下了一些,在撲面的清風中聽到了隱隱的金屬鈴音,一聲,又一聲,清淡,清遠。

我問:這是什麼聲音?

陪同的當地黨史辦的同志聽了聽說:沒有啊!

我將車窗再打開了些,說:有,你們聽——

他也把頭貼著窗子,再看了看窗外,點頭說:噢,前面有座雙河廟,這是雙河廟的燕鳴。

他有點驚異地看著我說:這到雙河還有七八個公里呢,又是山道,你怎麼就聽見了燕鳴呢?

我決定先去雙河廟。

十多分鐘後,我們的車子停在了一座山坡下,下車的時候,我看到許多燕子成群結隊地往來,一些燕子翩飛著,在我們身邊呢喃之後,結隊向山頂飛去。支頸仰望,晴淨高遠的天空下,雙河廟就屹立在山巔,紅黃兩色的琉璃瓦泛著明亮的光芒。

黨史辦的同志說,雙河的燕子雖多,但八月一到,就紛紛向南遷徙了。怎麼今年到這時候了,燕子還留下這麼多呢?

守廟的道長有些年紀了,施禮之後,我跟著他走進廟裡。於是,在這裡,我聽到關於將軍少年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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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廟鬧鬼

這座氣勢宏偉的道觀,當地人習慣稱之為“雙河大廟”。約建於隋代,明清兩代鼎盛時期是鄂豫皖三省交界處最著名的道教聖地。據廟內清康熙十一年(1672年)的碑文記載:“商邑東地名雙河山巔,建立東嶽大帝行宮……而鄉民交口相傳,以為此廟為吳楚巨觀。每歲大帝誕辰,男女輻輳不啻千記,實汝南名山。”盛大的廟會時節,車水馬龍,蜿蜒的上山之路人頭攢動水洩不通,香菸繚繞,山頭之上如祥雲華蓋籠罩,終日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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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之後,由於戰亂年年,大廟荒蕪了。但規模尚存,依山而建的主建築高達三層,整座寺院背靠蒼翠,面臨大路,豔陽盡灑,視野開闊。大約在20年代後期,當地鄉紳在廟裡建起了一個雙河廟完全小學,請來做校長的名叫胡朗齋,畢業於北京大學,飽學有識,於是方圓數十里的人家,都想盡辦法把自己的孩子送來讀書。其中,就有將軍本人,少年的他,面龐清秀,細手長腳。

這樣一個祥瑞靈秀之地,卻不知從何時起,被一種不安的傳言籠罩著,這個傳言就是:大廟鬧鬼。

每到夜間,鐘停鼓偃,供臺上供燈燃亮之後,山風一起,就有一個“鬼”,大搖大擺地走來,大腳板踩出噼啪噼啪的聲音。至於鬼的樣子,沒有人說得清,有自稱親歷者言之鑿鑿地說:鬼是善變形的,個頭忽長忽短,身形忽胖忽瘦,且來去無蹤。

傳言帶來的巨大恐懼,像只無形的黑手,把每個人都掐得喘不過氣來,人人談鬼色變。不把這個“鬼”解決掉,學校的學習和生活都無法正常進行了。於是,幾個高年級的孩子商議著,要組織起來“打鬼”。帶頭起意的是個長手長腳的孩子,年紀也不大,才上高小五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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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計劃是:天黑後隱藏在大廟的樓上傳言中鬼出沒的地方,聽到鬼出現後,迅速點上一隻油燈,因為鬼是怕燈光的。為防止鬼變形溜掉,油燈下面準備了一隻半站立的敞口大籮筐,筐沿拴上繩子,等鬼被燈光照到後,快速一拉繩子,籮筐倒下將鬼扣住。為防意外,同學們每人手持一根棍棒,以備必要時搏鬥。

大廟的鐘在黃昏最後一次鳴響後,就沉默了,褪去了飛簷重瓦的豔紅與熾黃,大廟龐大的身軀慢慢幻變成一塊巨大的墨塊,漸濃漸重地沒進黑暗中。

天黑後,小組成員一個不少地到齊,到位,棍棒在手,蹲守在大廟三層的一頭,一切都按計劃地進行了,卻沒想到,黑暗的到來,讓這個行動出現問題——

夜色如一張席,鋪天蓋地又悄無聲息地覆蓋下來。驚風吹過,山坡上一些什麼東西含糊不清地來回晃動著。夜的黑洞包含了太多模糊的浮想聯翩,也隱藏了太多不可預測的邪惡無端,似乎稍有不慎,就會將你整個吸進遙遠的另外一個世界去。被安排去點油燈的孩子膽怯了。

“鬼”卻在這個時刻來了。

黑暗一片,只聽得一陣啪噠啪噠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孩子們彷彿恍然看見一隻巨大的黑影,黑壓壓地越走越近……

恐懼是有傳染性的,其餘的孩子也埋下了頭,抓著棍棒的手緊張得出汗,發抖。

在這鐵一般又冷又重的黑暗寂靜裡,一個男孩子清晰平靜的聲音傳來。

“洋火給我——”

細長的一道影子從黑暗中躍出,正是那個帶頭起意的的男生,他大步從黑暗中走出來,摸索到了地上擺放的油燈,洋火不知是受了潮還是被方才那個孩子手心的汗水打溼了,加上風又大,連劃了幾根都是閃了一下就熄了。

黑暗中只聽到旋起的冷風發出怪嘯,躲在暗中的孩子們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男生卻十分冷靜,他繼續用洋火在鞋底上擦,一下、兩下、三下,“呼”地一下洋火著了,孩子用圈起的掌心護著火頭,將油燈小小的燈芯點著。

突然亮起的一團,照亮了他星星一般閃動的眼睛,閃亮的油燈下,鬼的腳步近在咫尺,晃動的巨影也適時投在了身邊的牆上,男生突地跳起來,衝著晃動的黑影揮棒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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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以後,許久沒有熱鬧的雙河大廟重新沸騰了,十里八鄉的人們都聞訊趕來看被捉住的“鬼”。

 學校門口的大樹下,被高高吊起示眾的“鬼”,是隻足有一尺半長的巨大老鼠,長尾巴的端頭結成一個大疙瘩。原來,這隻偷油吃的老鼠,尾巴沾上供臺上油燈裡的油,拖地時與泥土混在一起,日久天長形成了巨大的尾巴。拖著大疙瘩尾巴的老鼠走起路來啪噠啪噠的,像人走路,影子在夜晚油燈的映射下,隨角度不同忽大忽小,忽肥忽瘦,於是,就有了傳說中的“會變形的鬼”。

捉鬼小隊的成員們成了眾人議論的對象。人群中幾乎所有的目光一同朝向那個勇敢地點亮了油燈,並且第一個揮棒衝向“鬼”的細長的高個子男生——

伢兒你當時咋個想的?你就不怕嗎?

在院內此起彼伏的歡呼聲中,穿著乾淨的青布長衫的校長鬍朗齋從校長室踱出來,透過門口一株枝影斑駁的大樹的間隙,他看到那個高挑的男孩子,長手長腳,細長且瘦,在一群尚未完全長成的孩子們中,他的身高個頭顯得相當出眾。他一直安靜地站在人群中,陽光從樹縫間落下,在他的臉上跳躍,他就那麼站著,在眾人最訝然的時候也還是沉靜地微笑著。

胡校長就聽到這個孩子,用乾淨清亮的聲音說:

我才不怕。我倒要看看,鬼的膽子有多大!

胡校長問:這個說話的孩子是誰?

有認識的老師在一旁說,他啊,洪家老灣洪子清家的老二,洪生武,字學智,秋天剛剛轉學到這裡的。

那一天的上午,在雙河廟的前院,在突然安靜下來的空隙裡,校長鬍朗齋的下巴輕輕點了點,不緊不慢地說:

此廟留名非香火。這個伢兒年紀不大卻處事不驚,勇敢且有膽識,將來恐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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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儒雅的儒雅名士胡朗齋此時當然不知道,這個站在樹蔭下,面龐上有陽光跳躍的沉靜的男孩,將成為他執教生涯最大的驕傲。

畢業於北京大學的校長鬍朗齋的話像預言般準確。

雙河廟打鬼這一年,是1926年,少年洪學智1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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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年後,1955年9月27日,北京中南海懷仁堂裡燈火輝煌,隆重熱烈莊嚴的新中國第一次授銜儀式正在這裡舉行,在眾將雲集的會場,身姿修長的他站在55位開國上將的隊伍裡。

62年後,1988年9月14日下午,同樣的時刻,同樣的地點,新中國第二次授銜儀式開始,17位將軍被授予共和國上將軍銜。在威嚴莊重的樂曲聲中走來的共和國一代將星中,位列第一的這位身材高挑眉目清朗的老軍人倍受眾人矚目。

這一年,他75歲。雖兩鬢染霜但格外高挑的身姿依然腰板筆直。

縱觀軍史,一生之中兩次榮膺上將的軍人,不僅國內,全世界亦僅此一位。

他就是洪學智。

一個大別山腹地的農家孩子,為什麼能歷經艱險,在漫長的革命征途中矢志不移,最終成長為一代英傑?在這裡,我找到了將軍最初的人生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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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畢業,師承蔡元培校長及胡適先生,崇尚北大人民主進步科學思想的胡朗齋校長,像所有處在大時代變革潮頭浪尖的北大人一樣,思辨博學,持杆授教幾年中,他教授國文,地理,操行品德,由一而三,既講知識理論,更述文化發展和歷史變遷,上下五千年,借古喻今針砭時弊,把他愛國一生所學所求傾情傳授給這些雖蝸居深山但同樣目光清澈的孩子。他對洪學智後來思想成熟,早早走上革命和進步的道路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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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少年磨礪了人一生的品質,勇敢,責任和擔當,從少年起,這些品質就存在了洪學智的身上。
  • 燕子在清風中呢喃如語,我望著大廟舊跡斑駁的樓臺,彷彿看見一個翩翩少年,帶著沉靜羞澀的笑容,站立陽光下,目光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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