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她對母親充滿了怨恨。
那時候，她正上小學五年級。寒假過後，學校規定，五年級的學生都要上早自習，每天六點半必須到校。而以前，他們只要八點到校就可以了。
她的家，離校比較遠，大約有半小時的路程；也就是說，她每天早上六點鐘就得動身了。冬天的六點，天色尚未分明，只有殘留的星光映著大地。推開門，只看到一條模糊的小路。本來，順著小路向前走上半小時，她可以平安到達學校。可令她畏懼的是，小路要穿過一片樹林，而樹林裡散落著一座座墳墓。一想到要獨自一人在星光下穿過墳地，她便不寒而慄。
好在她有母親，母親答應早上將她送過那片樹林。但母親有言在先，只能送她一次，餘下的日子，她得自己去走那條路。果然，第二次去上早自習時，無論她怎麼懇求，母親都拒絕再去送她。眼看著再不上學就要遲到了，她含著眼淚拎起書包衝出了家門。一路上，她在心裡恨透了母親；她甚至懷疑，母親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親孃，否則母親怎會如此狠心？而父親，又遠在外地上班，她真是無依無靠……
邊走邊哭，她很快就來到了樹林邊。一進樹林，她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林中很暗，只有一條小路隱約地從草叢中穿過。踏著小路，她硬著頭皮向前走。寂靜中，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她快步走著，希望自己早一點走出樹林。忽然，身旁的草叢裡竄出一隻小東西，擦著她的褲腿跑遠了。她大叫一聲，抱住了身旁的一棵大樹，半天不敢挪卻一步。許久許久，她才重新向前走去……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在林中走得多了，她的膽子也漸漸地大了起來。其實，林中有什麼好怕的呢？墳裡又沒有鬼；那些在草叢裡跑來跑去的，不過是些黃鼠狼之類的小動物，它們又不傷人。漸漸地，再進入樹林，她的腳步變得從容起來踏實起來……
時光飛逝，有一天，她也成為一個女孩的母親。女兒天性柔弱，在外面一受委屈，就哭哭啼啼地回家找她。而她，總會拉起女兒的小手，將她送回小夥伴的身邊，並且請小夥伴們多多照顧一下她的寶貝。但令她擔憂的是，女兒漸漸長大，可哭著回家的次數卻有增無減。面對女兒的眼淚，她心疼，卻知道自己不能保護女兒一輩子啊。因此，當一個黃昏，女兒又一次回家哭訴小朋友搶走她的皮球時，她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去安慰女兒，而是沉下臉來，冷冷地告訴女兒，皮球怎麼被人搶走的，女兒就得怎麼搶回來；搶不回皮球，女兒就不要回家。說完，她“砰”地一下關上了大門。
躲在窗後，她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女兒。那個無助的小人兒在門邊愣愣地站了半天后，終於轉身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夥伴們走去。那些夥伴，正在玩著那隻搶來的皮球。女兒似乎說了些什麼，但卻沒人理她；女兒重又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她看到女兒衝進人群，去搶她的的皮球；皮球沒搶到，女兒卻摔倒了，小傢伙迅速地爬了起來，接著去追自己的皮球……她躲在窗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小小的身影；心，疼得縮成一團，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是偶然的一次閒聊，她從父親的口中得知，當年，當她獨自一人穿過樹林去上早自習時，母親其實就遠遠跟在她的身後。每一天，母親都躲在樹後，看她在樹林裡的一舉一動，直到她平安地走出樹林，母親才轉身回家。其實，就在她恨透母親的時候，母親的目光正緊緊地盯著她；目光裡，有呵護有擔憂有欣慰還有祝福……
而今，她的目光又緊緊追隨著女兒，這一生，無論女兒走得多遠，她的目光始終會跟在女兒的身後——她對女兒所有的愛，全都融化在她的目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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